有次，我在飯桌上與一位老市長談起廚師做菜，他問廚師做菜的概念是什么？我回答，“概括起來無非是綜合調(diào)劑、變革創(chuàng)新、和諧統(tǒng)一?！崩鲜虚L聽后露出迷惘的眼神。停了一會他疑惑地講，“你說的這三點倒像是我做市長工作的概念，廚師做菜也會是這樣嗎？”正在這時，服務(wù)員端上一碗西北地區(qū)極其普通的冬筍鯽魚湯。我介紹說、這個湯菜是廚師將原來截然不同味道的羊肉、鯽魚和冬筍三種物料切片置于鍋中，經(jīng)過水、火慢慢燉制而成的。燉好后羊肉中有了鯽魚和冬筍的味道，鯽魚中又有了冬筍和羊肉的味道，冬筍中還有了羊肉和鯽魚的味道。而湯中形成了一種含有三種而又超乎三種以上全新的美味。說著品著，在座幾人皆有同感。我說，這個湯菜可以說是調(diào)配、化解、變革、融合的典型菜肴之一。老市長感慨系之，“原來廚師做菜和市長理政一脈相承。只不過我這市長過去好像注意了調(diào)劑、平衡、抹稀泥，看來還得學習廚師做菜變革創(chuàng)新的精神?！闭f得在座交相稱賞。

一碗好菜仿佛是一支和諧的樂曲，人們似乎可以理解，一碗好菜亦像一劑綜合的中草藥，人們似乎也不難相信。然而，做菜與做官則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概念，掌握鍋鏟瓢勺的廚師與掌管政務(wù)的官員更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職業(yè)，把這兩者拉在一起，不是有點滑稽嗎？其實不然。做廚烹菜之術(shù)與做官理政之理是一樣的，只不過鮮為人知而已。

說起廚師做菜變革創(chuàng)新也不是深不可測，只要具備鍋、水、火三樣東西。以鍋為工具，水、火為化學變革的條件，再放入物料就行了。其實，我們祖先早就認識到這一點。《呂氏春秋·本味篇》說“鼎中之變，精妙維纖。”《文子·道原篇》又說“味之數(shù)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倍际智宄刂赋隽伺腼冎械摹白儭??！兑捉?jīng)·雜卦傳》說“革去故而鼎成新，明其烹飪有成新之用。”反復強調(diào)了一個“新”。說明烹飪學原本就是變革之學、創(chuàng)新之學。

記得一代大師錢鐘書青年時期寫過《吃飯》一文，其中有一段話是這樣講的?！敖y(tǒng)治盡善的國家，不僅要和諧得像音樂，也應該把烹飪的調(diào)和懸為理想。在這一點上，我們不追隨孔子，而愿意推崇被人忘掉的伊尹。伊尹是中國第一個哲學家廚師，在他眼里，整個人世間好比是做菜的廚房?！卞X先生才華絕代，獨具慧眼，一語破的。伊尹出身于廚師，當他看到夏末暴君桀要亡國，就背著他常用的工具鼎俎去見商湯。見面時先大談烹飪技藝：“調(diào)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齊甚微，皆有自起?！痹購呐腼冎g(shù)談到治國安邦之見。被商湯賞識，得以重用，任命為相。伊尹不只當時這樣講了，而且后來也的確以烹飪之道治理國家卓有成效，被后世傳為賢相。如果說“整個人世間猶似做菜的大廚房”這個鮮活的比喻不錯的話，那么，也可以肯定地說，理政的宰相就是國家的總廚師長。事實是，我們常常也可以在古籍中看到“調(diào)和鼎鼐”這句話，意思是形容宰相的政治本領(lǐng)像廚師做菜一樣，使味道調(diào)和得很和諧，比喻他善于治理天下。正像道家鼻祖李耳所說“治大國若烹小鮮”。至于“鹽梅金鼎美調(diào)和”，那更是唐代詩人頌揚相國的溢美之詞了。

綜合調(diào)劑、變革創(chuàng)新、和諧統(tǒng)一，不只是廚師做菜的精髓所在，也是中華民族的藝術(shù)見解，更是中國許多政治家理政之大道。至今，在衡量一個國家的強弱時，不是著重看其綜合國力嗎？在我看來，那就是看理政者把國家治理得能否像廚師做菜那樣適中平衡。治理一個國家如此，治理一個省、一個縣、一個鄉(xiāng)乃至一個單位，若要從矛盾中求統(tǒng)一，從差異中求平衡，就得像廚師作羊肉鯽魚湯那樣，善于綜合調(diào)劑，使多種物料相互浸潤、化解、變革和融合到非常和諧的最佳效果。話說到這里再多說怕就枯澀了。只求做菜的廚師和做官的理政者，同能除舊布新，為人間創(chuàng)造出更為和諧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