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子罕第九·十九章》

這一段話，歷代以來，注家各有看法。

有人說，這是孔子告誡弟子們要堅持不懈，鍥而不舍。用土堆山，本來就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如果不堅持，即使只差一筐土就能堆成，自己如果停下來，也會功虧一簣。但若能鍥而不舍，既就是在平地上僅僅倒了一筐土，總有一天必然會堆土成山。這正是《孟子·勸學篇》“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和《列子·愚公移山》之意。君子進德修業(yè)，任重而道遠，要自強不息，精進不止，死而后已。

也有人說，這是孔子強調(diào)“為仁由己”。如果不想去做了，即使已經(jīng)做了很多，自己想停下來，就停下來。但如果自己想去做，即使才剛剛邁出第一步，前路雖遠，但還是要堅持走下去，體現(xiàn)了夫子對弟子們的鼓勵和對自己的自信。還有一種解釋，堆土成山，無論情況如何，如果應(yīng)該停下來，就停止；如果應(yīng)該前進，便前進，強調(diào)的是“唯義與比”。合“義”則進，不“義”則止。

聯(lián)系孔子的整個思想和一生的行為看，把這段話理解為夫子強調(diào)為學求仁要堅持不斷，不可中道而廢，應(yīng)該說是沒有什么不可以的。這與儒學所一貫強調(diào)的學而不厭、精進不止、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奮斗精神相一致。但仔細琢磨，孔子用了兩個結(jié)構(gòu)完全相同的句子——用“為山”和“平地”（我覺得應(yīng)該理解為平田整地，作為一個農(nóng)業(yè)大國，這件事貫穿于整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歷史，而不能僅僅局限地理解為在平地上堆土為山，并且，“為山”和“平地”是完整對應(yīng)的兩件事）作比喻，用“未成（雖覆）一簣”作假設(shè)（重點在“一簣”上，量變引起質(zhì)變），用“止”和“進”為結(jié)果，那么“吾止也”和“吾往也”便是“止”和“進”的直接原因，其重心在“吾”上，是主觀占主導地位。由是，我覺得把這段話理解為孔子強調(diào)”為仁由己“是比較合理的。

孔子說過，“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第七·三十章》），仁德并不是遙遠的事，我想它，它也就來了。當顏回問“仁”時，孔子給出的答案是“克己復(fù)禮”，并且說：“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乎人哉？”（《顏淵第十二·一章》），“我”是“仁”的主體，是否成“仁”在我而不在人，其止其進，其成其敗，也在我而不在別人。羅曼·羅蘭也說：“最可怕的敵人，就是沒有堅強的信念?！庇⑿勰軌蛘鞣煜?，但很難征服自己；圣人很難征服天下，卻能征服自己。重要的是，要有足夠的能力和智慧，把握自己。然而，即便是圣如夫子者，只能這樣講講而已，很多事，并不是個人能夠主宰得了的。

“行于所當行，止于所當止?！币苍S，孔子說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我們現(xiàn)在所討論的這么復(fù)雜，只是高山流水、知音不遇的感嘆，或許僅僅只是一個感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