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說文廟了。

文廟是我的鄰居，彼此都居住在上海的老城廂里。每次去文廟，就像去拜見一位師長、一個好友。不說一說，胸中似有塊壘無法釋然。

文廟即孔廟，本是祭祀孔子的地方。由于孔子謚號為“大成至圣先師文宣王”，所以孔廟又稱先師廟、文宣王廟等，漢代后“廟學(xué)合一”，故孔廟也稱學(xué)宮。明代后，各地興建奉祀關(guān)羽的“關(guān)帝廟”，稱武廟，為與之對應(yīng)，各地孔廟遂改為文廟，一直沿用至今。

上海的文廟建于南宋咸淳年間，距今有七百來年。所幸的是，穿透歷史的煙云，人們讀書求學(xué)之風(fēng)，依然薪火相傳，一脈相承。今日滬上學(xué)子，乃至全國各地的讀書人，莫不將上海文廟視作心中向往的圣地，每周日總不忘前來“朝圣”一回，著實(shí)過一把淘書癮。

文廟是上海老城廂一景。過去的老城廂里，舊書店是不少的。舊時的文人，常以在那里淘書為樂。鄭振鐸、唐弢、黃裳在上海的時候，都是舊書店的老主顧，一來一去，跟掌柜的也混熟了。阿英那篇《城隍廟的書市》，一遍遍地看，看他一家家走進(jìn)飽墨齋、翼化善書局，看得我心饞呀，真羨慕那時文人們淘書的福分。真想讓時間倒流，與他們一起去淘舊書。

余生也晚。等我想讀點(diǎn)書時，所有的舊書店都關(guān)門大吉，所有的優(yōu)秀文學(xué)書籍都成了大毒草?！拔母铩钡拇蠼匐y留下的后遺癥委實(shí)不小?，F(xiàn)在，不用說城隍廟一帶，就是整個上海，舊書店也寥寥無幾。所謂的舊書，也大抵是近年來看舊了的新版書，不去說明清刻本、拓印本等線裝善本沒有一點(diǎn)影子，就是民國時期的文學(xué)平裝本、毛邊本、老期刊也是鳳毛麟角??！一旦遇著，價格也讓人咋舌。那次見到一本民國版《茅盾代表作》，一問價，答八十元，還不是初版本。平心而論，即使這樣的書，市面上也是賣走一本就少一本??！“物以稀為貴”這句話，在這里得到了鮮明的體現(xiàn)。如果品相稍好，我是會咬咬牙買下來的。

扯遠(yuǎn)了，再說文廟。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地方文化部門做了一件好事，把文廟大成殿前的一大塊空地利用起來，開設(shè)“文廟書市”，每周日對外開放，二百來個攤位井然有序，買賣雙方供需直接交易，這倒符合市場經(jīng)濟(jì)規(guī)律。讀書人在這里猶如“老鼠掉進(jìn)了米缸”，除了淘書的滿足，還有討價還價的樂趣。

每到周日，文廟就人山人海，讀書人趕集似的匯聚而來，用“水泄不通”來形容也不為過。遠(yuǎn)遠(yuǎn)看去，整個場景充盈著古色古香的意味。一千多平方米的場地中央，擺滿了一排排書鋪。四周圍則是雕梁畫棟的廟宇殿堂。正方的大成殿，是文廟的主體建筑，屋檐匾額上的“大成殿”三字，是清雍正皇帝的御筆。殿前，站立著一尊“圣人”孔子佩劍的全身銅像。東西兩側(cè)長屋為“兩廡”，原是后世供奉先賢的地方，現(xiàn)陳列著明清著名文人書撰的對聯(lián)碑刻近三百副。與文廟連成一片的建筑還有崇圣祠、明倫堂、魁星閣、尊經(jīng)閣等。如今的文廟書市，可見是續(xù)了千年的書香，弘揚(yáng)的是源遠(yuǎn)流長的中華文明。

近二十年來，文廟書市在全國聲譽(yù)鵲起。滬上不少書迷因了這個書市，淘得了不少珍稀書刊。鄙人居家離文廟一箭之遙，每周日就一上午地浸泡在書市，或多或少，總有收獲。即使臨到離場仍兩手空空，心里也是愜意的，拍拍手上的灰塵，一副志篤意爽的神情，畢竟在書海里盡情地徜徉一番，足矣。

閑時在書櫥前如數(shù)家珍，一眼便知，這《三毛流浪記》的四冊初版本是得自文廟書市，我還為此寫過專文呢；這民國版的《魯迅散文集》、《冰心代表作》，巴金的《第四病房》，老舍的《駱駝祥子》，都來源于文廟書市；還有一些套書，如一九四一年出版的《魯迅三十年集》中的一冊《吶喊》、周而復(fù)長篇小說《上海的早晨》第三部、二十二冊“中國歷代通俗演義”中的《元代通俗演義》等，都是在文廟書市的慷慨相助下，終使我不再有抱殘守缺的遺憾。

與別處的文廟相比，上海的文廟另有一番韻味，多了一種濃濃的書香氣息。不然，它何來這么大的名聲？文廟書市，是愛書人的一方覓寶之地，有一種難以抵御的誘惑，更是一個放牧心靈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