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lǐng)略米飯好滋味
文_張佳瑋
小時候,那個尚無電飯鍋的年代,爸媽教我做飯,說到水深、火候,諄諄不止。江南的飯大多是煮的,總是寧肯多放些水。因?yàn)樗嗔?,最多飯軟糯些;水少了,不免成了夾生飯。后來有了電飯鍋,做飯成了傻瓜工藝,淘米之后一按鍵便是。吃慣了煮白米飯,看《紅樓夢》里有華麗的“綠畦香稻粳米飯”;又聽朋友說,北方飯是米煮至半熟,上籠蒸好,飯粒散,米汁仍在,所以香美。于我而言,簡直是神話了。
吃米飯聚精會神,只有那么一遭。上小學(xué)時聽老師說“米飯里是有糖的”,中午去食堂,菜都不要,單要一碗飯,細(xì)嚼慢咽,豬八戒二吃人參果似的細(xì)品。果然吃慢一點(diǎn)兒,米飯就不淡了,是甜的。只是這甜太叵測,如此甜了幾頓之后,覺得還是左鄰右舍清蔬厚肉的味道兇猛得多,想著自己捧一碗白飯咂巴咂巴,真是傻透了。
現(xiàn)在日常館子都宣揚(yáng)“每人奉送米飯一碗”,米飯的位置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許多館子做得好菜,但米飯都有點(diǎn)兒食堂大鍋飯的味道,大概煮飯師傅也知道,細(xì)心吃米飯的人少了。
可是米飯本身,應(yīng)該是很可以下番功夫的。
日本有些地方,蕎麥面或拉面這些淡味食材,用湯頭做了處理后,是可以當(dāng)菜的。其實(shí)飯亦是同理。淡飯雖淡,身骨可不能差。無論是最家常的蛋炒飯、廣式茶餐廳里群料薈萃的揚(yáng)州炒飯,還是西安的酸菜炒米,歸結(jié)到底,都是三個字傳世秘訣:隔夜飯。江南的咸肉菜飯,煮飯時加水多少尤其關(guān)鍵,一不小心就飯爛菜軟、氣虛身癱。廣東煲仔飯要做好,得從選米開始:米纖長則好吃,而且煲仔飯的精華——焦香撲鼻、油濃酥脆的鍋巴也排列華麗、凝結(jié)不散。茶泡飯的飯粒也得軟硬適度,太松散則茶湯成了淘米水,太硬了韌而滑,不好吃。如是,好米飯和筋道的面條一樣,是完美的畫布,可以任你把調(diào)味品如顏料般傾灑。
但是,又不止于此。
我媽現(xiàn)在還秉持著舊例。一頓飯酒肉蔬,不管吃得多飽,飯后必須得有米飯伺候。老一輩人自有一套格物致知的科學(xué)觀,覺得米飯有谷氣,通地氣,吃下去養(yǎng)胃。人肯吃米飯,就是守得淡,不忘本。夏丏尊老先生說他當(dāng)年會弘一法師。法師吃飯只用一碟咸菜、一碗米飯,還淡然道:“咸有咸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比チ诉@話的禪意不說,僅論吃的話:米飯是淡,但若世上沒了米飯,那么咸菜、麻婆豆腐、梅菜扣肉們的妙處,也就打了折扣。吃火鍋喝涼茶、喝酒就花生、酸菜解白肉之膩,一切好吃,都是味道對比映襯出來的。白飯的缺點(diǎn)是淡而無味,好漢們不免“嘴里淡出個鳥來”。但當(dāng)五味雜陳時,米飯是最好的中和劑,一切的濃滋味,都得靠它來承當(dāng)。
老電影里,喜歡把老婆叫“煮飯婆”。在外叱咤風(fēng)云的大佬,最后都得回家,和曾經(jīng)風(fēng)華絕代的煮飯婆坐一桌,吃小碟小盤的菜,外加一小碗米飯。《食神》里唐牛的“佛跳墻”輸給了周星馳的“黯然銷魂飯”——也不過是叉燒荷包蛋飯罷了。米飯?jiān)谶@時帶了象征意義,是人生最后也是最初的寄托:萬事最后不過風(fēng)云過眼。也因?yàn)槭郎嫌辛说牡鬃?,一切菜才有了滋味?/p>
要領(lǐng)略一份好米飯的味道是最簡單的事。遠(yuǎn)離厚味大菜、麻辣咸香,稍微餓一兩頓。到午夜時分餓勁兒上來時,去廚房,在外面夏蟲鳴叫聲里,端出一碗米飯。然后拿熱茶泡了之后,撒點(diǎn)梅干也好,拿點(diǎn)兒醬也好——不管是肉醬、鰻魚醬、豆瓣醬還是辣椒醬,哪怕像江南農(nóng)家那樣,直接拿豬油一拌,再下一點(diǎn)兒醬油也好。然后拿雙筷子慢慢扒拉飯粒,一口口嚼,就像小時候相信“只要用心嚼,米飯是甜的”那樣嚼,你就會覺得,一碗好的米飯,真是可以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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