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父洗澡

年逾古稀的父親中風已有五年多了，身體過胖，步履艱難，替父親洗澡一事就義不容辭地落在我們兄弟身上。

父親一生挺不容易，他14歲只身到上海當學徒，年輕時也挺能干的，組織過工人罷工，同資本家斗爭，解放后還在一家紡織廠當過副廠長，也是技術革新能手，辦事挺干練的。周圍鄰居有事都愿找他商議，廠里職工有什么難事，他總樂意幫助，是個不怕困難的人?？扇缃竦搅松疃紵o法自理的地步，他心有不甘，但無可奈何。

浴室離家雖不遠，但扶著父親卻要蹭上老半天。過馬路，穿紅燈，常使我擔驚受怕。記得一次過馬路時，我見到綠燈，立即領著父親過橫道線。但父親走得太慢了，直至變紅燈，走了還不到馬路的一半。我望著那輛將要開過來的滿載鋼板的大卡車，心里不由得緊張起來。然而那位卡車駕駛員非但沒有鳴笛，反而用手向我示意，并用親切的目光望著我，好像在對我說，別急，慢慢走。等我們穿過馬路時，紅燈又在閃爍。我懷著歉意朝這位善良的卡車司機望去，他年不滿三十，濃眉大眼，正朝我點頭微笑，對此并不介意。霎時一股暖流從我心中涌起。

浴室一向是很擁擠的。服務員是位蘇北老師傅，他對我們十分熱情，特意將我們安排在最靠近澡池的位子，好讓我父親少走路，時時提醒我小心別讓父親著涼，別讓父親滑倒。

今年正月初三，我乘浴室較空，又陪父親去洗浴。也許正因為人少，心較篤定，不知不覺到了打烊的時候。我緊張地幫父親穿衣服，家父過胖，穿衣不易，急得我額頭上冒出了汗珠。老師傅在一旁勸我心別急，慢慢來。我環(huán)顧四周，只有我們躺椅上的日光燈還射著黯淡的光亮，其他的燈都已熄滅了。浴室大門也早已鎖上，老師傅送我們從邊門出來，一面還連聲囑咐我們“走好，要當心”。走在馬路上，已是萬家燈火，遠處不時傳來鞭炮聲。寒風陣陣襲來，我心中卻蕩漾著春意。

陪父親洗澡，有時的確很累，但時時感受到眾人的關懷，心里便也舒坦了。

1992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