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磊

2012年歲末，幸甚逢緣，隨團西行印度，奇異驚嘆，有載平生！在印半月，自中往北，輾轉(zhuǎn)萬里，遇殊百千。拜訪名校，砥礪學問，深耕友誼；行走城鄉(xiāng)，觀察彼國社會之現(xiàn)實；探幽古跡，追懷印度往昔之榮光。留印雖短，然全景式的行訪，加諸好奇心使然，也能對印度產(chǎn)生一點點淺薄的認識與思考，現(xiàn)記錄如下，聊奉同趣者共饗。

遍行印度，最深刻之印象莫若經(jīng)行之處貧富差距之懸殊。無論是當年東印度公司駐蹕之地加爾各答還是當今印度首都德里，抑或是名傳四方的泰姬陵所在阿格拉，一城之內(nèi)，天地懸殊之境：豪宅廣廈，燈火璀璨；名車貴騎，舉目可見；商品琳瑯，購者如云，傲傲然不遜美歐；其外百步，低房破屋，擁擠如圈，垃圾遍地，蚊蠅紛飛，人如丐者，隨臥街頭，頹頹然竟如破戶。據(jù)聞，一教授之月俸，當幾十倍于其傭人全家之糊口，貧富懸殊，可見一斑。

然所怪者，斯天地有別之境內(nèi)，人人竟能安處，各得其所，并無訾怨，窮者自樂其樂，富者自得其得。在印半月，行跡萬里，未聽得有半句爭吵之聲，更未遇得打斗之事，所遇諸人，無論貧富，供職何所，其顏也悅，其言也和，安其本分，樂于茲事。最為觸動之事有二，其一乃是一同行女生之行囊，臨登飛機，不意而無，一行諸人，妄加臆測何以而無之際，陌生來電，告之已得，旋當奉還，稍得寬慰，疑慮又起，恐為訛詐，待物歸原主之時，原委方明：蓋此行囊于行車途中不知何故從車窗處掉落，為后行車輛見獲。若換他處，此所納有資之行囊恐無失而復得之理，然后行之駕者，卻輾轉(zhuǎn)聯(lián)絡(luò)，奔襲往返百里，完璧歸趙，竟錙銖不取，其舉也信，其德也高，“為富當仁，居貧當義”，中土所教，印邦有徒！感人至深，念念及今。

另一自歷之事，亦令我感懷難忘，顧念至今。某日午餐，口饞貪食，不期為嘴傷身。車行到站，中焦忽痛，里急難耐，環(huán)顧四維，困于言語之不通與環(huán)境之陌生，問詢無處，竄前鉆后，窘迫難當。正當困頓時，恰遇我方導游，其雖為印人，然茲地于他亦屬陌生，干急無策，唯求路人。街邊一翁，以制作簡易鍋爐為業(yè)，骨瘦嶙峋，佝僂顫巍，衣著單薄聊以附體遮羞。聽聞所求，不假思索，拽我手，引我與他行至其家，開門取桶，打水洗廁，忙前忙后，待我如若熟客，知急恰如自受。過后言謝，媚俗予幣，老翁目不一視，斷然為拒，予木然而立，唯見老翁佝僂自行，內(nèi)中滋味，言語何表？遍索全身，幸揣圓珠筆一支，急贈老翁以感救急之德并表敬仰之意，老翁見筆甚喜，拉我手，竟以額頭頂禮，歡笑天真宛如赤子?！耙暯疱X如糞土，視友情如珍寶”，老翁高行，形象常在我心，古人所謂“貧賤不能移”者，老翁當是！

扣斯因，可啟我者甚多，或于宗教之信念、或于傳統(tǒng)之制度、或于世俗教育之功德、或于政府日常管理之有效，或于諸因之綜合。

比諸中土，亦樂亦戒者在于，同為發(fā)展中國家，印度之貧富懸殊，實有甚于我國，茲乃我國之幸，可見我國發(fā)展之路徑必有優(yōu)勝他邦之處，斯能得今日之成就，然再進一步，何以不行印度現(xiàn)今之舊轍，誠為我國之所務(wù)戒與慎思之所，端倪已現(xiàn)，不得不憂。觀照中國，若以今日之中國而步印度之后塵，欲收之其效，誠恐流毒必倍甚于斯，此乃大警惕也！

觀今日之印度，有如下之疑問，常懸于心：首先，以我所觀，印度之實際發(fā)展，面上所見，確然不及我國，城市凌亂，農(nóng)村落后，物質(zhì)匱乏，民生艱困，然其國何以能今日美歐，明日俄日，周旋列強，爭鋒亞洲，其勇氣何來，力量何在？若以我見，實無可能，抑或我之所見非實，另有別個印度為我所未見？孰是孰非，有待再尋。其二，造成今日之印度貧富懸殊，貧者積貧，宛如乞兒，富者積富，連陌千里的原因何在？是殖民遺毒還是現(xiàn)今發(fā)展之失策，抑或自然稟賦之不足更或歷史文化之傳統(tǒng)造就？探究起因，可為我戒。其三，今日之印度，于如此艱困條件，若依中土“富之教之”之訓，斷難產(chǎn)生稍具影響之文化成果供人所慕，實然印度之電影與詩歌，卻為當今世界所趨鶩，而令國人以望項背，諾貝爾獲獎之人數(shù)亦早先我國，赫赫可見，其中原因，當為我邦行教者深思。其四，今日之印度，究與古代那個誕生過偉大尊者與宗教的印度有何關(guān)聯(lián)？古代之印度，何以能孕育如此偉大的人物與宗教，今日之印度比較古時，是進是退？原因何在？其五，同為英國之殖民地之印度與香港，嚴論之，英國據(jù)占印度時間之長，投入之多，用心之良苦實有甚于香港，然今日之香港于殖民之后，卓然自立，法治精神、自由經(jīng)濟、民主政治、福利民生，諸種建設(shè)，早已遙遙于印度之上而為舉世之標榜。同為英倫殖民之后，何以發(fā)展之前景與成果迥然如斯，其中原因亦令人困惑。除去地理環(huán)境等外在客觀諸因素，竊以為中華文化中似有某些因素，實乃香港得此大成就之有力支柱，深研此道，亦能為我邦之進一步發(fā)展，提供助益，學者亦當在此處用功！

此行印度，另一所得便是對伊斯蘭文明等異質(zhì)文化別有新識。往已所認，悠悠中華，文明之邦，古代文物，燦然絕倫，舉世為冠。然身臨姬陵與紅堡，手腳親觸伊斯蘭文明之遺物，目睹諸物之宏大與精美，聽聞其來歷之波瀾與艱辛，氣勢壯闊，恢弘磅礴，深攝靈魂，頓覺斯文明亦可堪比我邦而不遜。實則人類在世，流播萬里，綿延千年，各據(jù)所在之稟賦，締造不同之文物，同成人類文明之共業(yè)，孰高孰低，孰優(yōu)孰劣，實難簡單裁斷。故唯有以包容之心，平視每一文明之成果，方能于此大千世界之中，兼汲各方之所長并和諧于世。今日世界紛紛，究其原因，便是某些國家，自認其文明甚優(yōu)于它而自恃無恐，強凌他方，以致“文明之沖突”，慘禍綿綿，破國亡家者幾何？

今日之中國，正當崛起之時，如何更好地處理自我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政治發(fā)展與社會發(fā)展的關(guān)系、自我發(fā)展與別國發(fā)展的關(guān)系將決定著中國未來之命運，而其中尤為關(guān)鍵之一點，便是中國決然不能再循列強之舊途，自持清高，目空一切，而應(yīng)當包容異己之因，克服狹隘民族主義，務(wù)戒傲慢，虛心正視人類文明之一切所得，采其長為我用，避其短為我戒。衡觀當下世界，誠言之，今日之中國，可以傲人自傲者甚少，可以虛懷就教于人者甚多，若以此尚執(zhí)意自大者，必將自辱于世，見笑他方。“以人為鑒，方知短長”，斯此一途，我國在崛起道路上，才能多有朋友，少有敵人，多有所得，少有所失。以戒當記！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結(jié)交萬種人，感受萬種風情”，實乃我之座右銘，此行印度，首入斯邦，別開生面，所獲所得，絕非上言所能轄囿，然時間、才能所限，聊聊僅記如上，是為念！

◎張磊：男，博士，原任職于云南大學滇池學院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