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思想活動和知識的否定
一、對思想活動和知識的否定
《易經(jīng)》的爻卦符號和相關(guān)理論的產(chǎn)生和運用,是人們?yōu)榱藢τ钪嫒松鷬W秘進(jìn)行探索和解釋的一種努力??墒?,宇宙人生的奧秘就是道的本質(zhì),而道的本質(zhì)卻是不可思議的,它本不是人探索和解釋的對象,因而人無法通過思辨對道進(jìn)行任何的探索。故此,《易經(jīng)》的理論只能作為陰陽方術(shù)流傳于民間,而不能對宇宙人生的奧秘作真正的詮釋?!兑捉?jīng)》中的太極兩儀象征道的功用,對于道的功用的認(rèn)知,也是一種思辨活動,而思辨活動是不可能認(rèn)識道的本質(zhì)的。因此,莊子這樣說:
無始曰: “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nèi)矣,知之外矣。 ”于是泰清中而嘆曰: “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 ”無始曰: “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dāng)名。 ”
(《莊子·知北游》)
為此,道家在指出道對事物所起的成虧、盈損的作用之后,又馬上接著指出,其實本無所謂成與虧、盈與損。同樣,佛家在指出生滅法的同時,也馬上指出“不生不滅”的道理來。莊子這樣說:
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莊子·齊物論》)
有成與虧,是指人在進(jìn)行思辨時的有分別的心理狀態(tài),無成與虧,是指人在無思想時無分別的心理狀態(tài)。鼓琴,即彈琴,是一個音一個音地彈, “拾”起一個音時,就要丟掉其余的音,彈琴的過程就是不斷地拾起音和丟掉音的過程,因此,彈琴對于音來說,永遠(yuǎn)是顧此失彼的事,不可能兼容并蓄,照應(yīng)到全面。這種情況可比喻人在進(jìn)行思想活動時,不能做到包容萬物,不能同時顧及一切,而只能針對某一事物進(jìn)行思考,這種情況就叫有為法。不彈琴,則比喻為不思想,不思想就叫無為法。這時,是心思向內(nèi),天人合一,與宇宙萬物打成一片的。這樣才不會顧此失彼,才能包容萬物而無遺,這時,人的心才能反映出道的本質(zhì)狀態(tài)來,除此方式之外,不可能另有辦法來認(rèn)識道的本質(zhì)。道家說無成與虧,佛家說不生不滅,正是為了徹底否認(rèn)思想活動的成果而進(jìn)入完全的無思想狀態(tài)。否則,如果有成與虧、生與滅的觀念,就不能符合道的本質(zhì),不能體現(xiàn)道的本質(zhì)。
莊子說無成與虧,是對成與虧說法的否定;佛家說不生不滅,是對生滅說法的否定。這否定,實際上是對知識的否定,是對思想活動的否定。道家佛家要實行無為法,要體認(rèn)道,就必須實行這種否定。對佛家來說,對道的認(rèn)知是屬于小乘佛法,而對道的認(rèn)知的相應(yīng)理論的否定就是對小乘佛法的否定,對小乘佛法的否定的做法就是大乘佛法。大乘佛法的核心精神和實質(zhì)就是實行無為法。前面曾提到老子的這樣一句話:
為道日損,損而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無不為。
這里的損,就是否定,否定是無為法的關(guān)鍵。否定的實質(zhì)就是一味的心思向內(nèi)用功,排除一切思想活動,摒棄任何的知識。無為法不可思議,難于表達(dá),假如硬要表達(dá)的話,就只能運用否定的方式來對相關(guān)的概念作徹底的否定。如前面所說的“放下,連放下也放下”就屬于這種情況。 “連放下也放下” ,就是對第一個“放下”的否定,比方說,佛經(jīng)中的《金剛經(jīng)》和《心經(jīng)》就是采取否定方式來對大乘佛法的實質(zhì)意義作出表達(dá)的。 “四圣諦”和“十二因緣”等說法是佛家學(xué)說的內(nèi)容,屬于小乘佛法教義,這些說法所表達(dá)的道理算不上徹底的無為法,因此,假如要對相關(guān)大乘佛法道理作出表述的話,就有必要對這些佛家的小乘道理進(jìn)行否定。故此,《心經(jīng)》之中有這樣的說法: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這話中許多的“不”和“無”就是否定。這段話將有關(guān)小乘佛法的道理都作了徹底的否定。
在《金剛經(jīng)》中也有許多否定式的對于大乘佛法道理的表述。比如:
如來說佛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
如來說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
類似這樣的句子非常多。這些否定性的語言,其實質(zhì)就是對思想活動與知識的排除。排除思想活動與知識,就是無為法的方式。由此可見,無為法的表達(dá),是建立在對道進(jìn)行論說的基礎(chǔ)上才能實現(xiàn)的。假如沒有先前的對于道的有關(guān)論說作基礎(chǔ),無為法就是沒有任何表達(dá),一切都?xì)w于無言,沒有了對于無為法的表達(dá),同時也就沒有了任何否定式的言語了。比如,禪宗有關(guān)書籍記載,禪宗六祖惠能的兩首偈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chǎn)生的。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不使著塵埃。
不使著塵埃,是心靈不受污染,是對污染的否定。這是神秀和尚的偈,缺點是不夠形而上,不夠抽象,否定得不夠徹底,是屬于小乘佛法的水平。在這個基礎(chǔ)上,惠能作了一個偈:
既無菩提樹,亦非明鏡臺,佛法本清凈,何處著塵埃?
這里作了進(jìn)一步的否定,是徹底的無為法。這偈的意思是,無所謂污染不污染的,只要做到什么也不想,哪里還有什么污染?下面是臥輪和尚的一首偈:
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
能斷百思想,是對思想的否定。菩提,就是人的深層自我,即人的心性。思想斷絕了,這個心性也就顯現(xiàn)在心中了。憑借著這首偈,于是惠能作出了一首偈,曰:
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shù)起,菩提作么長。
伎倆有與沒有,思想斷與不斷,對境時心起與不起,菩提長與不長,所有這一切,都不去管它。若要管,就是否定得不徹底,不管,才能算是否定得徹底。因此,惠能的見解,即對心性之學(xué)的實質(zhì)的理解比臥輪的要深刻得多。上述惠能的兩首偈,都分別比其前面的兩首偈所否定的對象要否定得徹底。這種徹底否定的意思的表達(dá),是建立在前面兩首偈尚未作徹底否定的基礎(chǔ)上的。假如沒有這個基礎(chǔ),就不可能有任何表達(dá)。如果硬要有所表達(dá),那么,就只能是說一些莫名其妙、多此一舉的話。這樣的話,不知所云,無的放矢,會使人摸不著頭腦。
沒有任何言說,沒有任何想法,就是無為法的境界。對于這種境界,佛家稱之為“寸絲不掛” 。假如不能夠徹底排除知識、消除想法而尚有牽掛的話,就稱之為“拖泥帶水”或“披枷帶鎖” 。道家、佛家所追求的是精神上的絕對自由,莊子說“逍遙游” ,《心經(jīng)》說“心無掛礙” ,就是指這個道理。只有將思想活動和知識作徹底的否定,才能使精神有絕對的自由。
對于道的功能作用,即道對事物的陰陽生滅作用,道佛兩家都不作更多的探究和解說。這也是無為法的否定方式所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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