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鄒明華
唐代是詩歌的時代,也是佛教最興盛的時代,這一時代出現(xiàn)了不少詩僧,皎然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詩僧皎然,是東晉著名詩人謝靈運的十世孫,也是被后世譽為“茶神”陸羽的至交。皎然不僅是所有詩人中寫陸羽的詩最多的一位,同時也是歷代詩僧中寫茶詩最多的一位。皎然的茶詩涉及茶和茶道的諸多方面,現(xiàn)在所知的“茶道”一詞最早的出處就是出自皎然著名的茶詩《飲茶歌誚崔石使君》。本文圍繞皎然與陸羽交往的詩歌及其茶詩來展開討論,辨析與皎然茶詩有關的一系列問題。
一、皎然與陸羽交往的詩歌
詩僧皎然,是被后世譽為“茶神”陸羽的至交。陸羽自幼被天門西塔寺智積禪師收養(yǎng),在寺院長大。公元755年安史之亂后,陸羽隨難民過江,到達浙江吳興即現(xiàn)在的湖州,次年遇見了皎然,由于志趣相投,他們結成了好友。皎然是詠陸羽詩最多的人,我們來看下面幾首詩。
尋陸鴻漸不遇[1]
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
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
叩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
報道山中去,歸時每日斜。
陸羽到湖州之后曾經(jīng)在皎然住持的妙喜寺暫居一段時間,在尋訪到合適的居處之后,陸羽便移家別居。這首詩寫?zhàn)ㄈ凰寄铌懹?,到陸羽的新居去拜訪的情景。陸羽的新居雖然離開城郭不太遠,但已經(jīng)是少人來往的農(nóng)家,一條不知名的鄉(xiāng)間小路引導皎然來到陸羽居家前,先入眼簾的是主人在竹籬茅舍邊新栽種的叢菊,這些叢菊尚幼,所以時至秋天,仍未開花。皎然叩門而沒有回應,于是向鄰居打聽這家主人的情況。鄰人回答說,這家主人每天清晨就上山去了,往往傍晚才會還家。這首詩雖然是尋訪不遇之作,但其實已經(jīng)傳達出兩個重要資訊:一是陸羽愛菊,具有陶淵明一樣雅潔的情懷;二是陸羽每天上山。他上山做什么?本詩沒有回答,答案在下一首詩中才揭示出來。
平凡的茶道
訪陸處士羽[2]
太湖東西路,吳主古山前。
所思不可見,歸鴻自翩翩。
何山嘗春茗?何處弄春泉?
莫是滄浪子,悠悠一釣船。
這是皎然第二次尋訪陸羽之作。首聯(lián)點名地點,詩人沿著太湖前行,來到吳主古山,即姑蘇山前,按照方位推斷,陸羽的家大約在蘇州城西南胥口一帶靠近姑蘇山的太湖邊上。但這一次詩人仍然沒能見到陸羽,只見到天上翩翩翱翔的鴻雁,在詩人的心目中,陸羽大概也是這種如天上飛鴻一般飄逸的仙人吧。陸羽到哪兒去了呢?詩人按照他對摯友的理解給出了一個回答:“何山嘗春茗?何處弄春泉?”原來陸羽不知跑到那座山去采茶去了,或是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尋找煎茶的甘泉去了。“茶神”原來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嘗遍百草、飲遍千泉而磨礪打造出來的。尾聯(lián)是詩人留給我們的形象:茫茫太湖中一條不羈之舟。這既寫出了陸羽的滄浪隱者風范,又表達了詩人尋友未遇的惆悵之情。
往丹陽尋陸處士不遇[3]
遠客殊未歸,我來幾惆悵。
叩關一日不見人,繞屋寒花笑相向。
寒花寂寂偏荒阡,柳色蕭蕭愁暮蟬。
行人無數(shù)不相識,獨立云陽古驛邊。
鳳翅山中思本寺,魚竿村口望歸船。
歸船不見見寒煙,離心遠水共悠然。
他日相期那可定,閑僧著處即經(jīng)年。
這是皎然第三次尋訪陸羽之作。陸羽的居處好像時常在變換,他又跑到丹陽去了,丹陽也屬太湖流域,位于江蘇省南部。皎然風塵仆仆地趕到陸羽的新居所,沒想到還是吃了閉門羹。皎然繞著陸羽的居處徘徊一天,也沒能等到陸羽還家,不免無限惆悵。不過他仍然堅信二人雖然各居一方,一位居住在鳳翅山,一位居住在魚竿村,但其實心心相印,無時不在掛念著對方。結句表明兩人相見其實真不容易,因為皎然自己也有云游四方的打算,如果自己也出游了,兩人見面就遙遙無期了。
九日與陸處士羽飲茶[4]
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
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
皎然既然三次尋訪陸羽不見,到了重陽佳節(jié),便托人傳信邀陸羽到寺院來飲茶,陸羽應約而至,本詩便寫兩人飲茶的情形。詩中提到東籬菊,表明皎然將陸羽視為陶淵明一樣的高人。詩中所說:“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表明皎然是將陸羽視為雅士,將茶視為雅潔之物的。這樣的觀點也常見于其他唐詩,如韋應物《喜園中茶生》:“潔性不可污,為飲滌塵煩?!笨梢婏嫴柙谔拼茄攀烤蹠闹饕?jié)目之一,此后皎然與陸羽等詩友兼茶友自然有多次茶會。
春夜集陸處士居說月[5]
欲賞芳菲不待晨,忘情人訪有情人。
西林豈是無情景,只為忘情不記春。
一個春天的夜晚,皎然到陸羽的居處拜訪。他將自己對陸羽的拜訪定位為“忘情人訪有情人”。這里用了一個典故,《世說新語·傷逝》說:“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然則情之所鐘,正在我輩。”皎然在此當然不是自封為圣人,而是表明自己的僧人身份并指明對方的文士身份。皎然居處的西林在春天必然花紅柳綠,春意盎然,充滿生機,皎然說自己夜晚到訪不是為了賞春而是為了賞人,對春之無情反襯對人之有情,所以口說無情其實正是心中有情。
喜義興權明府自君山到,集陸處士青塘別業(yè)[6]
應難久辭秩,暫寄君陽隱。
已見縣名花,會逢闈是粉。
本自尋人至,寧因看竹引。
身關白云多,門占青山盡。
最賞無事心,籬邊釣谿近。
這首詩是皎然與義興縣令權某到陸羽青塘別業(yè)拜訪之作。青塘別業(yè)是陸羽在湖州最后居住的地方,《茶經(jīng)》三卷也是在青塘別業(yè)最后修訂完成,并于建中元年(780)問世的。據(jù)清《(嘉慶)大清一統(tǒng)志》記載:“陸羽別業(yè)在烏程青塘門外?!?sup>[7]值得注意的是,皎然在詩中認為陸羽的隱居只是暫時的,陸羽的才華顯示,他很可能不久就會通過科舉而進入仕途。
賦得“夜雨滴空階”,送陸羽歸龍山[8]
閑階夜雨滴,偏入別情中。
斷續(xù)清猿應,淋漓候館空。
氣令煩慮散,時與早秋同。
歸客龍山道,東來雜好風。
凡摘取古人成句為詩題,題首多冠以“賦得”二字。“賦得”詩的作法是聚會者定題分韻,每人拈得一字,就用它為韻做詩。“夜雨滴空階”是南朝何遜《臨行與故游夜別》詩中的名句,皎然與朋友為陸羽踐行,他拈得一個“空”字,就用此字寫了一首贈別的詩,陸羽所居之龍山,可能是指吳興杼山附近的龍山。[9]詩寫分別時的依依不舍,還有期待再來相會的殷切之情。
五言奉和顏使君真卿與陸處士羽登妙喜寺三癸亭,即陸生所創(chuàng)[10]
秋意西山多,列岑縈左次。
繕亭歷三癸,疏趾鄰什寺。
元化隱靈蹤,始君啟高誄。
誅榛養(yǎng)翹楚,鞭草理芳穂。
俯砌披水容,逼天掃峰翠。
境新耳目換,物遠風煙異。
倚石忘世情,援云得真意。
嘉林幸勿剪,禪侶欣可庇。
衛(wèi)法大臣過,佐游群英萃。
龍池護清澈,虎節(jié)到深邃。
徒想嵊頂期,于今沒遺記。
此詩一作顏真卿詩,載《顏魯公文集》,詩題作《贈僧皎然》。詩下有按語云:“此詩一作皎然詩,題爲《奉和顏使君真卿與陸處士羽登妙喜寺三癸亭》,異者惟‘疏誄煙澈’四字。第九聯(lián)‘衛(wèi)法大臣過’作魯公詩,當是指浙西觀察使袁高巡部過寺;‘佐游群英萃’,則指同修《韻?!分T生也。作皎然詩,則衛(wèi)法大臣指魯公言,然以作皎然詩為當?!?sup>[11]我們認為,將此詩歸于皎然名下是對的,顏真卿的原詩是《題杼山癸亭得暮字》(原注:亭,陸鴻漸所建):“杼山多幽絕,勝事盈跬步。前者雖登攀,淹留恨晨暮。及茲紓勝引,曾是美無度。歘搆三癸亭,實為陸生故。高賢能剏物,疏鑿皆有趣。不越方丈間,居然云霄遇。巍峩倚修岫,曠望臨古渡。左右苔石攢,低昻桂枝蠧。山僧狎猨狖,巢鳥來枳椇。俯視何楷臺,傍瞻戴颙路。遲廻未能下,夕照明村樹?!?sup>[12]皎然之詩,正是針對顏真卿詩的唱和之作,只是皎然詩沒有和原韻,和其意而不和其韻,在唐人詩作中是常見的慣例。三癸亭是顏真卿為陸羽修建的,由陸羽命名,這在顏真卿《湖州烏程縣杼山妙喜寺碑銘》中有明確記載:“大歷七年(七當作八)真卿蒙刺是邦,時浙江西觀察判官殿中侍御史袁君高巡部至州,會于此土,真卿遂立亭于東南,陸處士以癸丑歲冬十月癸卯朔二十一日癸亥建因名之曰三癸亭。”[13]
以詩會友,以茶傳情,陸羽、皎然留下的茶詩或品茶聯(lián)句甚多,作為至交好友,一僧一俗被譽為“緇素忘年之交”,經(jīng)常在一起煮泉品茗,論詩唱和,情深誼厚,非同一般,他們的友情達到了生死不渝的超然境界。
二、皎然與時人飲茶的詩作
皎然作為詩僧,與當時的名流雅士交往甚多,常常一起飲茶賦詩,我們來看下面幾首詩:
月夜啜茶聯(lián)句
泛夜邀坐客,代飲引情言(陸士修)
醒酒宜華席,留僧想獨園(張廌)
不須攀月桂,何假樹庭萱(李萼)
御史秋風勁,尚書北斗尊(崔萬)
流華凈肌骨,疏淪清心源(顏真卿)
不似春醪醉,何辭綠菽蘩(晝)
素瓷傳靜夜,芳氣滿閑軒(袁高)
這是一首茶會中的聯(lián)句詩,詩句后注明聯(lián)句之人,題名“晝”的,就是晝上人皎然。張廌的聯(lián)句說茶有“醒酒”的作用,顏真卿的聯(lián)句說茶有“清心”的功效,皎然的聯(lián)句說他們飲用的是一種綠茶,既然不會醉人,那就越濃越好。袁高的聯(lián)句說,他們飲茶用的是一種白色的瓷茶具,茶的香味很濃厚。由此可見唐人飲茶的高雅品位。
禪茶一味
飲茶歌誚崔石使君[14]
越人遺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飄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
一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
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
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飲酒多自欺。
愁看畢卓甕間夜,笑向陶潛籬下時。
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驚人耳。
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皎然此詩在茶文化史上的最大貢獻,是他將品茶的境界歸納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是消除昏寐,這是生理感受的層次;第二層次是清爽精神,這是精神感受的層次;最高層次便是“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边@是真正的品茶悟道境界,達此境界,心中不留芥蒂,一切煩惱愁苦皆煙消云散。皎然在詩中將這一境界概括為“茶道”,其含義為品茶藝術的最高境界。皎然說“三飲便得道”,又說“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意謂茶道能夠體現(xiàn)人的全真性情,而且唯有李白詩中所說的“丹丘”一樣的人物才能真正地體會茶道?!暗で稹币辉~,本指傳說中神仙所居之地?!冻o·遠游》:“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xiāng)?!蓖跻葑ⅲ骸暗で?,晝夜常明也?!焙髞恚畎自谠娭忻鑼懙牡で鹕袃蓚€特征:一是李白的好友,從“疇昔在嵩陽,同衾臥羲皇”(《聞丹丘子營石門幽居》)來看,兩人曾共同隱居過一段時間,相知相交很深;二是一位隱居得道的高士:“云臺閣道連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明星玉女備灑掃,麻姑搔背指爪輕。”(《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皎然詩中的“丹丘”全面沿襲了李白詩中的意蘊,一則要領略茶道需要知心好友聚會,二則好友須是有全真性情的得道高士。由此可見,皎然所說的能夠領略“茶道”之人,主要是指具有道教中神仙風骨的人物;然而,皎然的身份又是一位僧人,所以,他也沒有忘記加上佛教的“苦心破煩惱”意念。
唐人封演《封氏聞見記》中也提到“茶道”,可與皎然的說法作一比較:
茶早采者為茶,晚采者為茗?!侗静荨吩浦箍?,令人不眠。南人好飲之,北人初不多飲。開元中,泰山靈巖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禪(原注:一本無學禪二字),務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許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從此轉相仿效,遂成風俗。自鄒齊滄棣漸至京邑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取飲。其茶自江淮而來,舟車相繼,所在山積,色額甚多。楚人陸鴻漸為茶論,說茶之功效,并煎茶炙茶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統(tǒng)籠貯之,遠近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有常伯熊者,又因鴻漸之論廣潤色之,于是茶道大行,王公朝士無不飲者。[15]
封演認為,唐代茶道大行,首先是由于佛教的提倡,其次是由于陸羽和常伯熊等人著書推廣。不過,封演所說的“茶道”主要是指“說茶之功效,并煎茶炙茶之法”,這是技術層面的事情,與皎然所說的通過飲茶而得道的“茶道”,內(nèi)涵并不一致。皎然也談茶的功效,但往往加上了神奇的意味,如下面一詩所云。
飲茶歌送鄭容
丹丘羽人輕玉食,采茶飲之生羽翼。
名藏仙府世莫知,骨化云宮人不識。
云山童子調(diào)金鐺,楚人茶經(jīng)虛得名。
霜天半夜芳草折,爛漫緗花啜又生。
常說此茶祛我疾,使人胸中蕩憂栗。
皎然的這首詩用夸張的手法渲染茶的神奇功效:茶有仙靈,名藏仙府,骨化云宮。飲茶能祛疾病、蕩憂栗;因此,丹丘洞府的羽人也采而飲之,以致生出羽翼。說茶不僅可以使人除病祛疾,蕩滌憂患,而且可以踏云而去,羽化飛升,顯然,飲茶也就成為道士修煉的門徑了。
湖南草堂讀書招李少府
削去僧家事,南池便隱居。
為憐松子壽,還卜道家書。
藥院常無客,茶樽獨對余。
有時招逸史,來飯野中蔬。
飲茶、讀書、招客、飯野蔬,是皎然的理想生活。我們注意到皎然詩中所說“削去僧家事”,“還卜道家書”,說明皎然對于佛、道沒有偏見,往往左右采獲,取其適性而已。
晦夜李侍御萼宅集招鄱述湯衡海上人飲茶賦
晦夜不生月,琴軒猶為開。
墻東隱者在,淇上逸僧來。
茗愛傳花飲,詩看卷素裁。
風流高此會,曉景屢徘徊。
這首詩也是用道家的“隱者”與佛家的“逸僧”對舉,顯示佛、道結合,詩、茗結合的風流雅趣。
三、皎然詩中所見茶的品種、名目
皎然的詠名茶詩,所詠的名茶主要是顧渚紫筍茶、天目山茶、剡溪茶。
顧渚行寄裴方舟
我有云泉鄰渚山,山中茶事頗相關。
鵜鴆鳴時芳草死,山家漸欲收茶子。
伯勞飛日芳草滋,山僧又是采茶時。
由來慣采無遠近,陰嶺長兮陽崖淺。
大寒山下葉未生,小寒山中葉初卷。
吳婉攜籠上翠微,蒙蒙香刾罥春衣。
迷山乍被落花亂,度水時驚啼鳥飛。
家園不遠乘露摘,歸時露衫猶滴瀝。
初看怕出欺玉英,更取煎來勝金液。
昨夜西峰雨色過,朝尋新茗復如何?
女宮露澀青芽老,堯市人稀紫筍多。
紫筍青芽誰得識,日暮采之長太息。
清泠真人待子元,貯此芳香思何極?
詩中描寫唐代名茶顧渚紫筍的采摘和買賣,指出不同的山嶺和環(huán)境所生長的茶芽,其時間和形狀各不相同;然后描寫采茶姑娘乘露采摘的美玉般的茶芽,煎出的茶湯勝過金液;還說到雨后、日暮和過時采摘的茶芽品質不好,是符合茶葉的采摘規(guī)律的,也反映了唐代茶葉的生產(chǎn)習俗。
對陸迅飲天目山茶因寄元居士晟
喜見幽人會,初開野客茶。
日成東井葉,露采北山芽。
文火香偏勝,寒泉味轉嘉。
投鐺涌作沫,著碗聚生花。
稍與禪經(jīng)近,聊將睡網(wǎng)賒。
知君在天目,此意日無涯。
寫與陸迅等友人分享友人元晟送來的天目山茶的美好享受。詩中談到采摘天目山茶時間在清晨,帶露采摘;煮茶應用文火,取水應用寒泉;茶葉在鍋里會翻涌茶沫,在碗里仿佛花朵開放。這些采摘、烹煮、品味天目山茶的經(jīng)驗,對后人很有啟發(fā)。
四、小結
唐代是詩歌的時代,也是佛教最盛興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思潮的影響下出現(xiàn)了詩僧這樣的特殊身份。皎然是唐代詩僧之翹楚,也是所有詩僧中寫茶詩最多的一位。皎然的茶詩,不僅數(shù)量多,涉及面也很廣。皎然和陸羽都是愛茶之人并同樣精通于茶之道。二人因茶與詩結緣,經(jīng)常一起煮泉品茗,論詩唱和,他們終生不渝的友誼傳為佳話。皎然詩中追求以茶悟“道”,以“道”論茶。皎然的詩句“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是目前學界公認的“茶道”一詞的最早應用。
作為一個僧人,為什么皎然的茶詩中大多表現(xiàn)的是道教的神仙思想?或者說為什么皎然的茶詩主要是道教思想的體現(xiàn)?確實我們看到,包括皎然的茶詩在內(nèi)的許多品茶詩追求和神往的境界多是飄飄欲仙之類的(如著名的盧仝的“七碗茶歌”也是“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輕風生”)神仙境界。也許是佛教的慈悲“境界”無法恰當?shù)乇磉_茶之“境界”,而只有道教之神仙“境界”才切合茶之“境界”。也許由于茶文化是中國本土產(chǎn)生的文化,而道教則是中國本土產(chǎn)生的宗教,道教的神仙境界最適合用來描寫與表述飲茶得道的最高境界。
當然,在皎然的思想意識中,佛教與道教并不是全然對立的,而是可以互相融合,互相補充的?!叭碳嫱?,歸宿于某”的思想觀念產(chǎn)生于六朝而成熟于唐代,皎然是這種思潮的代表人物之一。皎然的個人經(jīng)歷、身份、生活的時代形成了他特殊的思想。皎然在《五言妙喜寺達公禪齋寄李司直公孫房都曹徳裕從事方舟顏武康士騁四十二韻》詩中,表述了他思想轉化的過程:“我祖?zhèn)髁?jīng),精義思朝徹。方舟頗周覽,逸書亦備閱。墨家傷刻薄,儒氏知優(yōu)劣。弱植庶可凋,苦心未嘗輟。中年慕仙術,永愿傳其訣。歲駐若木景,日飱瓊禾屑。嬋娟羨門子,斯語豈徒設。天上生白榆,葳蕤信好折。實可返柔顏,花堪養(yǎng)玄發(fā)。求之性分外,業(yè)棄金亦竭。藥化成白云,形凋辭素穴。一聞西天旨,初禪已無熱?!?sup>[16]這首詩表述了他精研儒家、墨家、道家,最后歸宿佛家的思想歷程。不過,皎然在最終歸宿佛家之后,他仍然并不排斥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他仍然可以用道教的神仙境界來描寫飲茶得道的境界,換言之,他將僧家的“忘憂”、道家的“成仙”、儒家的“善身”與茶融于一體,悟得“茶道”,為茶詩和茶文化開辟出圓融無礙的新境界。
【注釋】
[1]《全唐詩》(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八一五。
[2]《晝上人集》(《四部叢刊》景宋鈔本)卷二。
[3]《晝上人集》卷三。
[4]《晝上人集》卷四。
[5]《晝上人集》卷三。
[6]《晝上人集》卷三。
[7]清《(嘉慶)大清一統(tǒng)志》(《四部叢刊續(xù)編》景舊鈔本)卷二八九。
[8]《晝上人集》卷六。
[9]參見丁克行:《陸羽和湖州名茶》,載湖北省天門市陸羽研究會主編:《陸羽研究集刊》,1987年。
[10]《晝上人集》卷三。
[11]清黃本驥編訂、蔣瓌參校:《顏魯公文集》(《三長物齋叢書》本)卷一二。
[12]《顏魯公文集》卷一二。
[13]顏真卿:《顏魯公文集》卷七。
[14]《晝上人集》卷七。
[15]唐·封演:《封氏聞見記》(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六。
[16]《晝上人集》卷一。原注:“第四禪中有天臺無熱無三災之患,故以為名。今初禪即得,蓋詩人美巳證超出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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