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以耶入詩”
梁啟超《飲冰室詩話》第六十則談到晚清時期舊詩中點綴新詞的習氣,說: “蓋當時所謂新詩者,頗喜挦撦新名詞以自表異。丙申、丁酉間,吾黨數(shù)子皆好作此體。提倡之者為夏穗卿,復生亦綦嗜之……當時吾輩方沉醉于宗教……乃至相約以作詩非經(jīng)典語不用,所謂經(jīng)典者,普指佛、孔、耶三教之經(jīng)。故《新約》字面,絡繹筆端焉。 ”鄺健行先生的《詩賦合論稿》 (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版)中有《晚清黃、譚、夏三家“以耶入詩”作品補釋及探論》一文,探討黃遵憲、譚嗣同、夏曾佑三家詩中用基督教典故的情形。
鄺文不無牽強臆斷之辭。一些來自今文公羊學的典故,被當成出于基督教《圣經(jīng)》的了。而部分真正出自基督教的典故,作者又未能探其本源。
夏曾佑《贈梁任公》 、 《滬上贈梁任公》二詩頗有名,錢仲聯(lián)編《近代詩鈔》亦曾選入,鄺健行謂: “據(jù)《飲冰室詩話》 ,二詩或有用上《圣經(jīng)》事典處,然而未詳。 ”其實,前面一首用的古典,有出于《墨子》 、 《春秋公羊傳》者,卻沒有出于《圣經(jīng)》的,此處從略。后面一首,則全用《圣經(jīng)·啟示錄》 。
其詩如下:
有人雄起琉璃海,獸魄蛙魂龍所徒。
天發(fā)殺機蛇起陸,羔方婚禮鬼盈車。
南朝文酒韜乾戰(zhàn),西婉山川失寶書。
君自為繁我為簡,白云歸去帝之居。
第一句典出《啟示錄》15:2。 “我看見仿佛有玻璃海,其中有火攙雜。又看見那些勝了獸和獸的像,并它名字數(shù)目的人,都站在玻璃海上,拿著神的琴。 ”
第二句典出《啟示錄》16:13。 “我又看見三個污穢的靈,好像青蛙,從龍口獸口并假先知的口中出來。 ”
第三句典出《啟示錄》12:9。 “大龍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但,是迷惑普天下的。 ”
第四句典出《啟示錄》19:7。 “我們要歡喜快樂,將榮耀歸給他。因為羔羊婚娶的時候到了,新婦也自己豫備好了。 ”羔羊指耶穌。
第五句“乾戰(zhàn)”出自《易經(jīng)·說卦傳》 第五章: “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兌,戰(zhàn)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 ”
第六句中的“西婉”即Zion,耶路撒冷的錫安山。
最后一句用人子上天國典。
譚嗣同《贈梁卓如詩四首》之三云:
虛空以太顯諸仁,絡定閻浮腦氣筋。
何者眾生非佛性,但牽一發(fā)動全身。
機鈴地軸言微緯,吸力星林主有神。
希卜梯西無著處,智悲香海返吾真。
鄺健行就第一、第六兩句傅會耶典,謂“顯諸仁”用《約翰福音》 “宇宙被造以前,道已經(jīng)存在。道與上帝同在;道是上帝”語,謂“主有神”用《創(chuàng)世記》 “于是上帝創(chuàng)造了兩個大光體:太陽支配白天;月亮管理黑夜。他又造了星星”語,似未愜人意。實際上,該詩典故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方面是西方新學(自然科學) ,如以太、地軸、吸力皆是;另一方面則為內典,比如閻浮、香海。而明確源于《圣經(jīng)》的典故,我尚未發(fā)現(xiàn)。鄺健行謂: “ ‘希卜’ ‘梯西’ ,疑用《圣經(jīng)》 ,但未詳。 ”按,嚴復譯《名學淺說》中云: “至第二層功夫,則有匯觀揣度之事……此在西語,謂之希卜梯西,譯言設覆。設覆云者,姑設一說,真妄未知,特得此而后有推論之事耳。 ”希卜梯西,實即英文詞hypothesis的音譯,我們現(xiàn)多譯為“假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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