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別鉗錘,甘露滑如飴
不受別鉗錘,甘露滑如飴
景福順長老夜坐道古人搐鼻語
宋·蘇轍
中年聞道覺前非,邂逅仍逢老順師。
搐鼻徑參真面目,掉頭不受別鉗錘。
枯藤破衲公何事,白酒青鹽我是誰。
慚愧東軒殘?jiān)律?,一杯甘露滑如飴?/p>
蘇轍(1039—1112),字子由,自號(hào)潁濱遺老。蘇轍乃蘇軾的弟弟,與蘇軾一道,于嘉祐二年(1057)同登進(jìn)士科。蘇轍以寫散文見長,與其父蘇洵,其兄蘇軾同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稘扑嗾勪洝酚休d,“蘇氏文章擅天下,目其文曰三蘇。蓋洵為老蘇、軾為大蘇、轍為小也。”由此,蘇氏父子三人齊名,合稱“三蘇”。蘇轍對于寫文章有著自己的看法,曾言“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xué)而能,氣可以養(yǎng)而致。”他認(rèn)為寫文重在修心,于是他的文風(fēng)是在平淡中流淌著一股不凡之氣。宋孝宗曾評之曰:“子由之文,平淡而深造于理。”
蘇轍在其兄蘇軾的光環(huán)下,一直略顯平凡,才氣并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但若單論散文一項(xiàng),蘇轍或許并不遜色于蘇軾。只是他較之蘇軾,不論是為人處事還是提筆作文,蘇轍都更為內(nèi)斂謹(jǐn)慎,不露鋒芒。清人劉熙載評兄弟二人言:“大蘇文一瀉千里,小蘇文一波三折。”朱熹也曾說過:“東坡文字較明白,子由文字不甚分曉?!痹腥藨蜓?,二人之區(qū)別正如他們的名字一般?!拜Y”指的是古代車廂前面用作扶手的橫木。而“轍”本意是車輪碾過的痕跡。比之橫木,區(qū)區(qū)車轍又怎會(huì)引人注目?蘇轍雖沒有蘇軾豪放不羈的性格,但也因慎行含蓄而免除了許多災(zāi)禍。若說性格決定命運(yùn),那么在蘇氏兄弟身上此言當(dāng)真不假。
王安石變法期間,蘇氏兩兄弟皆因?qū)ζ渥兎ㄖe心存異議,而遭到貶謫。但正是這次貶謫,讓蘇轍結(jié)實(shí)了景福順禪師。這位景福順禪師是北宋時(shí)臨濟(jì)宗黃龍禪派的大德,與蘇轍之父蘇洵本是舊交,而后又與蘇轍交往甚密,成了蘇轍的禪宗入門導(dǎo)師。本詩詩題即點(diǎn)明了詩人與景福順長老夜坐,長老以古人搐鼻語開示于蘇轍。而這里的搐鼻語特指馬祖道一禪師與百丈懷海禪師之間的“野鴨子”公案,即上一章文末所引用的典故。
“中年聞道覺前非,邂逅仍逢老順師?!笔茁?lián)表明詩人從中年開始聽聞佛法,越是深入佛理,便越是覺得自己以前的種種心念舉止,皆有不是之處。如今又邂逅了景福順長老,可謂是佛緣深厚,自當(dāng)盡力求索。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有云,“實(shí)迷途其未遠(yuǎn),覺今是而昨非。”佛教《華嚴(yán)經(jīng)》懺悔偈云:“我昔所造諸惡業(yè),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蔽羧找驘o明而犯錯(cuò),生貪嗔癡之念,造貪嗔癡之業(yè)。而今聽聞佛法,皈依佛門,破無明知過錯(cuò),無須遮掩,直言懺悔,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蘇轍此聯(lián)雖不涉及懺悔,但知錯(cuò)且不隱瞞,便是開智的伊始。
蘇轍在《香城順長老真贊》中寫道,“長老順公,昔居圓通,從先子游數(shù)日耳。頃予謫高安,特以先契訪予再三。予嘗問道于公,以搐鼻為答。予即以偈謝之曰:‘搐鼻徑參真面目,掉頭不受別鉗錘?!h之。紹圣元年,予再謫高安,而公化去已逾年矣。其門人以遺像示予,焚香稽首而贊之曰:與訥皆行,與璉皆處。于南得法,為南長子。成就緇白,可名為老。慈愍黑暗,可名為姥。我初不識(shí),以先子故,訪我高安,示搐鼻語。再來不見,作禮縑素。向也無來,今亦奚去。”蘇轍從景福順長老所講的公案中有所頓悟,便不復(fù)問道于其他禪師?!般Q錘”在禪家指剃落頭發(fā),錘打身體,喻授受點(diǎn)化,老師傳法于學(xué)生。
“枯藤破衲公何事,白酒青鹽我是誰。”根據(jù)記載,景福順長老的現(xiàn)世福報(bào)較薄,終其一生只是住持比較偏遠(yuǎn)的小廟,最終在香城景福寺圓寂。雖懷才抱器,但弘法之事并非十分順意。然而,景福順長老也安于如此現(xiàn)狀,枯藤破衲作風(fēng)節(jié)儉,白酒青鹽生活平淡。然后長老所悟之道,所講之法也正是從這種最簡樸的生活中習(xí)來,這正是生活中處處是禪的體現(xiàn)。禪理佛法,不再別處,恰在此地。在我們安身立命之所,賴以生存之身,以及這顆起伏不定的心中。
“慚愧東軒殘?jiān)律?,一杯甘露滑如飴”。詩人首?lián)云“中年聞道覺前非”,而尾聯(lián)將心比月,遙相應(yīng)和。東軒之外,高懸之殘?jiān)路路鹨惨蜃陨淼牟粓A滿而羞愧暗淡。明月當(dāng)空,入夜已深,但景福順長老這一夜的開示,讓詩人自覺如飲甘露,甜過香蜜。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足以見得儒家對“道”的可求,但這個(gè)“道”到底為何?站在儒家的角度,這個(gè)道應(yīng)是其提倡的政治主張,而聞道亦非聽懂、明白之意,應(yīng)是真正的實(shí)施自己的治國方略。那么,所謂“死”便也不是肉身的殞滅,應(yīng)是更傾向于“死守”、“堅(jiān)持”之意,而對人來說,最大的代價(jià)便是生死,以生命為條件的固守。在中國人的思想中,“辯”字總是占據(jù)著主導(dǎo)地位,由百家爭鳴的空前盛況便可見一斑。因而才需要每個(gè)志士,有堅(jiān)持自己思想的勇氣與恒心。這便是本詩中提及的“不受別鉗錘”。
《五燈會(huì)元》里記載著明州大梅山法常禪師的悟道因緣。法常禪師,襄陽人也,姓鄭氏。幼年出家,從師于荊州玉泉寺。弱冠之年,于龍興寺受具足戒,后參禮江西馬祖道一禪師。
法常問于師:“如何是佛?”
馬祖禪師道:“即心是佛?!?/p>
法常禪師言下大悟,遂離開馬祖禪師,自行結(jié)廬隱修,居于大梅山鄞縣南七十里梅子真舊隱。
后來馬祖禪師聽說法常在大梅山隱修,便令僧人前去試探法常是否真的開悟了。
僧問:“和尚見馬大師得個(gè)什么,便住此山?”
法常禪師答:“大師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向這里住?!?/p>
僧道:“大師近日佛法又別。”
法常禪師問:“作么生?”
僧答:“又道‘非心非佛’?!?/p>
法常禪師道:“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p>
僧人回去后,將此事告知馬祖禪師,馬祖贊曰:“梅子熟也!”
佛法是一,不是二。文字本空虛,就如這世間諸多幻象,千變?nèi)f化,從未有過定數(shù)。但自性本心,卻始終空明澄凈,切莫被文字所轉(zhuǎn),死在句下。“即心是佛”是道,“非心非佛”也是道,但這都是師父的道,性卻是自己的性。法常禪師已信了“即心是佛”,如此一信永信,深明二者的異同,自不再受馬祖所惑。懷疑不絕與搖擺不定,總是簡單而輕易就會(huì)生發(fā)的心念。但唯有相信與堅(jiān)持,才能見得自性,畢竟修行始終是自己的事,無人可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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