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與酒友
荊永鳴 1958年生,內(nèi)蒙古赤峰市人。在煤礦工作二十余年,主要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著有小說《北京時間》《外地人》等。
是朋友的不一定是酒友。其中的原因很簡單:有人天生不擅酒,不喝正好,喝點便多;有人一杯下去,據(jù)說從上到下沒有不紅的地方——其實,紅倒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酒精過敏的人,沾點酒便全身起疙瘩,甚至呼吸都困難……這樣的朋友,哪能勉為其難?不喝就不喝。你總不能跟一個喝不了酒的人生酒氣,更不能用酒把一個很好的朋友往死里整。如此一來,這樣的朋友對于各種各樣的酒場,或自覺無趣而婉言謝絕,或擔心掃了他人之興而悄然溜之,都實屬自然。
是酒友的也未必都擅飲。雖不能喝,但能跟隨飲者一起興奮、一起快樂的人,仍可視其為酒友。譬如:有人喝酒不行,但能歌唱,一嗓子亮出來,或京劇,或民歌,或激昂高亢,或深情委婉,其煽動力之強,能把“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情緒調(diào)動起來,也很可貴。還有的人雖不擅飲,也不擅唱,但他喜歡那種飲酒的熱鬧與氛圍,還喜歡買單,甚至是搶著買,這多好!有了這樣的酒友,既省心又省錢,何樂而不為?
其實,能喝者倒也不一定是酒友,還得看酒品。曾見過一幫小青年叫著號地拼酒:四兩二鍋頭,滿滿一大杯,有“先干為敬”者,把杯子啪地一墩:我干了,誰不干誰是王八蛋操的!哪有這么喝酒的?我討厭這樣的風格。此外,能喝而不喝,總想讓別人多喝,或扭扭捏捏,或偷奸?;?,乃至于動用各種技巧,以把對方喝醉為目的的人,都不是我所喜歡的那種酒友。
我之飲酒,首先講究一個“情”字。要以情互動,以酒助興,在一種親切友好的氛圍中,達到互相愉悅的目的。遺憾的是,如此性情相通的酒友卻不是很多,甚至說是可遇而不可求。歷數(shù)三十多年所經(jīng)歷的大小酒場,我有幸與之碰過杯的人,大概一萬人次至多不少吧?屈指算來,真正能稱得上朋友加酒友的,也不過三二十人。
孟老算一位。
孟老者,孟繁華是也。論年齡,他是我兄長,憑學識,我應(yīng)該稱他老師。而他偏偏不喜歡那個“師”字,總讓我等叫他“孟老”。想了想,他年方五旬而絕非有“倚老賣老”之嫌疑,于是“孟老”就“孟老”。我們叫得親切而又不失敬重,他自己大約也覺得這樣的稱呼不俗,甚至有點好玩,而格外受用。
孟老屬于標準的東北男人:高個頭,身體倍兒棒,相貌端莊,更重要的是有才。據(jù)有關(guān)資料介紹,青年時代,他發(fā)軔于長白山一個縣林場,之后便一路高歌。目前主要從事現(xiàn)當代文學和前沿文化與文學研究,其文風豁達,著作頗豐。有關(guān)孟老的學術(shù)造詣與成就,自有做學問的專家、學者去解讀。在這里,我只遵命于紹俊兄的旨意,說說孟老喝酒的事兒。
我堅定地認為,喝酒是人與人之間情感交流與溝通的最好方式。孟老是知音。其酒也喝得好,其心也相通。于是,我們幾乎是每逢必喝,每喝必痛快。我說過一句話:跟著孟老走,到哪兒都喝酒。且不說在北京,在遼寧,在內(nèi)蒙古,在山東,在陜西等許多我們一同去過的地方,我們都曾喝出過非常美好的回憶,即便是在喝酒條件不佳的非洲,吃著咸菜喝啤酒,我們?nèi)匀缓鹊帽M情盡興。當然,不爽的時候也有。話說那次我們在天津開會,住在五大道。想不到那么有名氣的地方晚上卻異常寂靜,沒餐館,沒酒吧。讓人生氣的是,想打個出租車都沒有!那天晚上,我和孟老在大街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邊走邊念叨:哪怕有個能買到酒的小賣店也行?。】摄妒菦]有。直到現(xiàn)在我們說起這事兒,孟老依然悶悶不樂。
孟老是個快樂的人。除了談文學時一臉嚴肅與端莊,孟老平時總是嘻嘻哈哈,不玩大腕兒,不端架子。尤其往酒桌前一坐,更是談笑風生,妙語連珠。酒桌上,只要有孟老在,就會有不一樣的氣場:快樂,好玩?!拔覀冞吅冗呎劙伞!彼S眠@句戲言作為開場白——在大家的歡笑聲中,不管桌上有沒有菜,便率先舉杯。
孟老能喝酒,尤其擅長啤酒,且風格之豪放無人能比。我曾仔細觀察過孟老喝酒時的舉動:四兩的酒杯,一仰脖便干了精光,好像沒經(jīng)過喉嚨而是直接倒進了肚里。據(jù)孟老自己透露,他喝啤酒的最高紀錄是一箱,二十四瓶!而且無需去廁所。那么多的啤酒都喝到哪去了呢?真是費解。
孟老能喝,但他不以量大而拼酒,更不找軟柿子捏。其風格是率先垂范,以情感人。讓你自己覺得不喝不行,不喝不夠意思,不喝就不是個君子,是小人!因此,我從沒聽說誰被孟老灌醉過,倒是“和孟老喝酒干多了”這樣的話時有耳聞。我聽說,有次在杭州,一幫男女作家和孟老喝酒,興之所至,喝得雞飛狗跳(據(jù)說吳玄還上了樹)。我還聽說……算了,這樣的趣話兒江湖上流傳很多,在此且不一一列舉。
說個我親眼所見的事兒。孟老自己也有喝多的時候。有一次煤礦作協(xié)在平莊搞活動,孟老是座上賓。平莊的朋友太熱情。中午不算,晚上連喝兩場,一幫作者仍然熱情不減,竟把孟老簇擁到一家茶館里——不是喝茶,而是輪番敬酒。孟老本是性情中人,向來講究真誠,豈有不吃敬酒之禮?于是推杯換盞,漸入佳境,不料卻喝大了。喝大就喝大了。常圍酒桌轉(zhuǎn),誰沒喝大過?其實,喝大也是一種境界。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出門一倒歪之乎”,這樣的醉者我見得多了,都非??蓯?。問題是,孟老的表達方式略有不同,他跑!這就更可愛了。
一般說來,喝醉酒的人大都是兩眼迷離,四肢發(fā)軟,一副“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樣子。更有甚者不扶就摔跟頭,摔倒就不起來。孟老則不然。他是那種與眾不同的倔強:如松而立,目光炯炯,一亮一亮地閃爍出一種無窮的力量,肢體邦硬,抓都抓不住。記得在那個著名的晚上,我們把孟老圍在馬路上,三五個人一齊上手,才勉強控制住局面。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幾經(jīng)周折,最終拖拖拉拉地回到了賓館。據(jù)有經(jīng)驗者說,幸虧人多,不然讓他跑了追都追不上。當時我很不服氣。后來,有一次在北四環(huán),我們幾個人凌晨一點出去找酒館,為了抓緊時間,一路小跑。孟老居然遙遙領(lǐng)先,我曾努力地嘗試過,根本追不上!至此才知道,孟老每天堅持五千米長跑。難怪他身體棒,能喝酒——即使喝醉了都想跑!當然,這樣的情況卻不是很多,作為多年的酒友,我也只有幸見過那么一次。
有人戲言稱,孟老是酒桌上的“宏大敘事者”。其實并不盡然。據(jù)我所知,憑借多年的酒場經(jīng)驗,孟老知道什么樣的場合該喝,什么樣的場合點到為止;什么樣的酒難以下咽,什么樣的酒千杯不醉。孟老講,他自己在家里就從不喝酒。是的,酒是好東西,卻不宜獨享?!盎ㄩg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一個人悶悶的,“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孟老是文人,他不是為了喝酒而寫詩,更不是為了喝酒而喝酒。以我之見,他完全是為了朋友間情與酒的交融與快樂。我也是。
多年前,曾寫過一篇小文章,談到一些酒桌上的體會,現(xiàn)摘錄如下,愿與孟老及我所有的酒友共勉——
我之飲酒,最喜三五好友,找一爿干凈的小酒店、清靜的小酒店,臨窗而坐,如坐春風。菜不必多,酒無須好。讓小小的酒杯斟滿其樂融融,斟滿古今中外也斟滿唐詩宋詞。濃酒一杯杯喝下去,妙語一串串蹦出來——撞響四壁,便高雅了整個酒店;彈回來,又高雅了我們自己。其喜氣洋洋者,此樂何極!
若夫窗外雪花飄飄,或細雨霏霏,把盞舉杯,則更有情調(diào)。雨雪掩去了塵世的喧囂與駁雜,濃酒給我們的想象以神助,慢慢地喝,靜靜地想。有時我們會想起一些久遠的人和事,甚至于酒意朦朧中想到人之所生,生之所死,生生死死的這個世界上生活著怎么樣的我們?;蚴闳松袊@,或發(fā)思古之幽情。哪怕淪為憂傷——憂傷也美麗。末了,我們肯定會在這小小的酒杯之外,重新升起我們生命的秩序。
飲酒之樂,不在多少,而在于盡情盡興。興之所至,又何懼開懷暢飲。多少回,我們也曾以酒當水,以碗當杯——
我們干杯。
為生命干杯!
我們襟懷坦蕩,超然名利與榮辱,任酒精燃燒起我們靈魂的熱度,情動于衷而行于言;言之不足,嗟嘆之;嗟嘆之不足,詠歌之;詠歌之不足,我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人生難得幾回醉!
醉于酒。
醉于芬芳如蘭的生命。
得了,寫到這里,又有了與孟老喝一場的欲念。短信過去,卻遺憾他去了沈陽。不過,我們已經(jīng)約好,他一回京,便喝將起來。我不是那種嗜酒如命的酒徒,而是想到與孟老喝酒是那么快樂,那么好玩,我就會滿懷喜悅地期待這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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