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潔與太潔
華人素以不潔聞于世界:體不常浴,衣不時浣,咯痰于地,拭涕于袖,道路不加灑掃,廁所任其熏蒸,飲用之水,不加滲漉,傳染之病,不知隔離。小之損一身之康強,大之釀一方之疫癘。此吾儕所痛心疾首,而愿以尚潔互相勸勉者也。
雖然,尚潔亦有分際。沐浴灑掃,一人所能自盡也;公共之清潔,可互約而行之者也。若乃不循常軌,矯枉而過于正,則其弊亦多。
南宋何佟之,一日洗濯十余遍,猶恨不足;元倪瓚盥颒頻易水,冠服拂拭,日以數(shù)十計,齋居前后樹石頻洗拭;清洪景融每麴面,輒自旦達午不休。此太潔而廢時者也。
南齊王思遠,諸客有詣己者,覘知衣服垢穢,方便不前,形儀新楚,乃與促膝,及去之后,猶令二人交拂其坐處。庾炳之,士大夫未出戶,輒令人拭席洗床;宋米芾不與人共巾器。此太潔而妨人者也。
若乃采訪風(fēng)土,化導(dǎo)夷蠻,挽救孤貧,療護疾病,勢不得不入不潔之地,而接不潔之人。使皆以好潔之故,而裹足不前,則文明無自流布,而人道亦將歇絕矣。漢蘇武之在匈奴也,居窟室中,嚙雪與氈而吞之。宋洪皓之在金也,以馬糞燃火,烘面而食之。宋趙善應(yīng),道見病者,必收恤之,躬為煮藥。瑞士沛斯泰洛齊集五十余乞兒于一室而教育之。此其人視王思遠、庾炳之輩為何如耶?
且尚潔之道,亦必推己而及人。秦苻朗與朝士宴會,使小兒跪而開口,唾而含出,謂之肉唾壺。此其昧良,不待言矣。南宋謝景仁居室極凈麗,每唾,輒唾左右之衣。事畢,聽一日浣濯。雖不似苻朗之忍,然亦縱己而蔑人者也。漢郭泰,每行宿逆旅,輒躬灑掃;及明去后,人至見之曰:“此必郭有道昨宿處也?!彼箘t可以為法者矣。
[譯文]
中國人一向以不干凈而聞名于世:不經(jīng)常洗澡,不經(jīng)常換洗衣服,隨地吐痰,用袖口擦鼻涕,不灑掃道路,聽任廁所散發(fā)惡臭的氣味,飲用水不加以過濾澄清,有了傳染病人,也不知道去隔離。上述情形,從小的方面來說是損害了一個人的身體健康,從大的方面來看會造成一個地方瘟疫流行。這是我們痛心疾首的事情,希望大家都以崇尚整潔來互相鼓勵。
不過,崇尚整潔也有一個分別。洗澡、灑掃,是一個人可以盡力而為的事情;公共環(huán)境的清潔,卻是眾人相互約定而加以實行的。如果不把握一個正常的尺度,矯枉而過正,那么它所帶來的弊端也會很多。
南宋的何佟之,一天洗澡十幾遍,還嫌不夠多;元代倪瓚的痰盂,頻繁地換水,衣服帽子經(jīng)常擦拭,每天數(shù)十次,連他住房前后的樹木和石頭也要經(jīng)常擦洗;清代的洪景融每天洗臉從早晨洗到中午還沒洗完。這些都是因為太愛干凈而浪費時間。
南齊的王思遠,對那些登門拜訪自己的客人,發(fā)現(xiàn)有人衣服不整潔,他就不靠近。如果來客形態(tài)莊重、衣冠整潔,他才與之促膝交談,等到這人走了之后,他還叫來兩個人輪流擦拭來客坐過的地方。南朝宋的庾炳之,來訪的士大夫還沒有走出門,他就讓仆人擦拭客人坐過的位子;宋朝的米芾不和別人共用手巾和器具。這些都是因為太愛清潔而妨礙了別人。
如果去采訪各地的風(fēng)土人情,教化野蠻落后的民族,挽救孤兒窮人,治療護理患病的人,這種情況下,很可能不得不進入不干凈的地方,接觸到不整潔的人。如果因為愛好整潔,就停止不前,那么文明就不能傳播,人道主義也將會滅絕。漢朝的蘇武被扣留在匈奴,住在洞穴中,把雪塊和獸毛裹起來直接吞下去。宋朝的洪皓被扣留在金國,用馬糞生火,烘熟面粉來吃。宋朝的趙善應(yīng),在路上遇見病人,就一定收養(yǎng)撫恤,親自為他們煮藥。瑞士的裴斯泰洛齊收留了五十多個流浪兒和孤兒,讓他們同處一室進行教育。這些人與王思遠、庾炳之那些人相比,怎么樣呢?
況且崇尚整潔的道理,也應(yīng)該從自己做起并推及別人。秦朝的苻朗與朝廷官員舉行宴會,讓小孩子跪著張開嘴,等賓客把痰吐到他們的嘴里,然后再出去,并稱之為 “肉痰盂”。不用多說,這種做法真是昧良心。南宋謝景仁居住的地方非常干凈漂亮,他每次吐口痰時,就吐到左右仆人的衣服上。等每天的事情辦完了,他才讓仆人去洗凈衣服。謝景仁的做法雖然不像苻朗那樣殘忍,但他仍然是放縱自己、輕視別人。漢朝的郭泰,每次住宿旅館,都親自灑水掃地;第二天等他離去后,新入住的客人看到這個地方,都會說:“這一定是郭泰昨晚住過的地方。”這真是值得別人效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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