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X來X去”的層級性

所謂“層級性”是指“X來X去”格式整合度的高低。“X來X去”在意義上已具有了一定的整體性，在形式上也具有一定的凝固性。但是比起固定短語來，作為類固定短語，其內(nèi)部成員中意義的整體性和形式的凝固性都顯得參差不齊。

概念整合理論（Conceptual Blending thoery）告訴我們：意義不是通過組合而是通過整合獲得的。即來自不同認(rèn)知域的概念有選擇地提取其部分意義整合起來進而形成一個復(fù)合概念結(jié)構(gòu)。這是一種極為普遍的認(rèn)知過程，在自然語言的意義建構(gòu)過程中具有重要的作用。（王正元，2006）

類固定短語的格式意義是由固有成分和可嵌入成分整合而成的，而不是兩者意義的簡單相加。在整合過程中，由于參與整合的部分呈現(xiàn)出的虛化程度不同以及在具體格式中采用的義項不同，其內(nèi)部整合程度會呈現(xiàn)出一定的層級性。

5.2.1　格式的層級性劃分

“X來X去”中，固有成分“…來…去”具有實義和虛義之分，可進入的成分X也有基本義和引申義之分，由此形成的“X來X去”的語義整合度并不均衡，具有高低差異。我們用j來表示“X”的“基本義”，y表示其“引申義”；用s表示“來、去”的實義，即有動作義或趨向義，x表示其虛義。根據(jù)搭配的不同情況，舉例如下：

a：j＋s　走來走去、早來早去、人來人去

b：j＋x　吃來吃去、紅來紅去

c：y＋x　明來暗去、拳來腳去

可以看出，整合度最低的為a類，其特點是X都為基本義，“來、去”也為實義，具有動作性、趨向性。而b、c類意義整體性較強，往往不能按照字面義來理解，“來、去”失去動作義和趨向義，通過意義整合，而產(chǎn)生固定的格式意義。其中b類中的X仍保留基本義，表示“反復(fù)或持續(xù)的X”，而c中的X卻另有引申義Y，表示“反復(fù)或持續(xù)的Y”。

可以這樣來理解：b、c類X并無位移特征，當(dāng)它們的基本義與“來、去”的實義搭配時，必然引起整體語義特征的矛盾，這就要求人們主觀上對格式的各組成成分所有的語義特征進行整合，整合的結(jié)果便是人們主觀上接受了沒有趨向的動作產(chǎn)生趨向、不可修飾“來、去”的性狀修飾“來、去”、不能移動的物體產(chǎn)生位移，從而建構(gòu)出新的整合意義。如果說a類可以理解為“走來＋走去”、“早來＋早去”、“人來＋人去”，那么b、c則是“吃／紅／明暗／拳腳＋（…來…去）”，先提取出“來、去”表示“持續(xù)、反復(fù)”的整體意義，然后再與“X”進行整合。其中c類“明、暗”、“拳腳”進一步提取了“X”的引申義，這類整合度最高，類推性較差。

根據(jù)概念整合的層級性理論：如果兩個概念在其基本義或本義基礎(chǔ)上提取部分語義特征進行整合，那么這種整合是低層級整合；如果兩個概念在其引申義（其中包括轉(zhuǎn)喻義或隱喻義）基礎(chǔ)上提取部分語義特征進行整合，那么，這種整合是高層級整合，依此類推（張云秋、王馥芳，2003）。可以推知，“X來X去”整合的層級性是由a到c逐漸增高的，這也反映出概念整合網(wǎng)絡(luò)的連續(xù)性特征?？杀硎緸椋?/p>

a（j＋s）＜b（j＋x）＜c（y＋x）

在以上序列中，我們發(fā)現(xiàn)沒有y＋s類型，在整合的過程中，當(dāng)兩者的語義特征在一起產(chǎn)生矛盾時，一般是作為固定成分的“來、去”首先產(chǎn)生“持續(xù)、反復(fù)”的格式意義，使進入此格式的“X”都增加了“持續(xù)、反復(fù)”義，而X本身具有的特征可以不變，因此不會出現(xiàn)“X”為引申義，而“…來…去”仍保留實義的y＋s的情況。

5.2.2　格式義的引申

以上多層級的整合意義并非孤立存在，它們之間是相互聯(lián)系的。在本章前三節(jié)的語法意義描寫中，我們也看到“V來V去”、“A來A去”、“N來N去”在總的格式意義之下，都有具體而復(fù)雜的語義小類，這些小類在共時平面上的虛化程度是不同的，它們的形成與轉(zhuǎn)喻、隱喻的認(rèn)知機制密切相關(guān)。

5.2.2.1　“V來V去”的格式義引申

語義整合度最低的a類“V來V去”，“V”是位移動詞，格式具有［＋空間反復(fù)］的特征，以“走來走去”為例：

（9）父親心里也很著急，在院子里抽著煙［走來走去］。

例（9）中，“來、去”方向相反，表示在某一空間內(nèi)“來回的走”。雖然實際上只是空間、方向在不斷重復(fù)但在視覺上卻會形成“走”這一動作重復(fù)了多次的印象?！胺磸?fù)義”的生成與“來、去”的“方向相反”直接相關(guān)。

而位移動詞屬于可持續(xù)動詞，可在時間上延續(xù)。在具體的情境中，說話人首先關(guān)注的往往不是動作的方向，而是“一直在走”，“持續(xù)義”被突出。我們會看到這樣的例子：“爸爸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的，已經(jīng)有半小時了”，而沒有“爸爸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的，從東邊走到西邊?！弊鳛閄的顯著性更強，這時“方向義”常常被忽略，只凸顯［＋持續(xù)］的語義特征。因此會出現(xiàn)“走”保留實義，“來、去”虛化、無方向相反義，只表示“持續(xù)進行”的例子，此時，時間上的持續(xù)更為人們所關(guān)注。如：

（10）越走山越多，［走來走去］，走到太陽壓山，可就進入昆明地界了。

運用到非位移動詞時，“來、去”的空間位移特征已經(jīng)完全丟失，b類“V來V去”只剩余“持續(xù)、反復(fù)”義，當(dāng)表示“反復(fù)”時，側(cè)重于表達動作V的單純重復(fù)，如“［吃來吃去］還是這家飯館好”。當(dāng)表示持續(xù)時，則側(cè)重于動作V在時間上推移了一段時間，如“［吃來吃去］已經(jīng)有半小時了”。再如“你就愛聽張建忠的話，［聽來聽去］人家把你甩了”，表示“聽”的動作持續(xù)了一段時間。

在句法表現(xiàn)上，a、b兩類具有不同的傾向性，a類常常做謂語，而b類常在語流中作為分句出現(xiàn)，后邊要求出現(xiàn)表結(jié)果或評價的后續(xù)句。有時a、b類的這一句法特征是有交叉的。而c類中的“說來說去”的形成主要是其所處的句法位置促成，“說”的語義泛化，篇章銜接功能更為重要。由a類到b類再到c類，語義漸次凝固，由空間范疇擴大到時間范疇再到一個銜接成分，虛化程度也越來越高。

5.2.2.2　“A來A去”的格式義引申

整合度最低的為a類，如下例（11），“來、去”為實義，表示走路的方向“來回都是直的”，格式為動詞性，再如“早來早去、易來易去、輕來輕去”等。在“直來直去”這一語例中，可以由相關(guān)事物“路”引申出“路是直的”，語義中心轉(zhuǎn)移到A上，格式為形容詞性，即例（12），同時，“A來A去”中，表示性狀特征的A比起“來、去”更容易被人們關(guān)注，語義中心也很容易轉(zhuǎn)化到形容詞A上形成b類“A來A去”。由例（12）到（13）則是一個隱喻的過程，表示人的性格“直”。例（11）、（12）、（13）都表示的是無變化的性狀特征，可以直接推導(dǎo)出例（14）這種有變化的性狀特征，即兩個A為異形，描寫事物時表示的是“有的A₁、有的A₂”，當(dāng)有動態(tài)意義時則可以表示“有時A₁、有時A₂”。例（15）中“明、暗”運用的是其引申義，因此進一步整合為表示“用各種方式”進行。

（11）就是偶然的上一趟街，她也總是低著頭，［直來直去］，不敢貪熱鬧。

（12）巴黎幾乎沒有東西向或南北向［直來直去］的路，市區(qū)的街道不是彎的就是斜的。

（13）王蘊瑞和王近山相處多年，很熟悉王近山性格［直來直去］的特點。

（14）［高來低去］的道路呈現(xiàn)出若有似無的風(fēng)景。

（15）經(jīng)過一番［明來暗去］的關(guān)系周旋后，他們申請建辦學(xué)校的方案終于受到政府的贊同。

以上例句的虛化差異，可以歸納為：（A）“來、去”的特征為X——（B）事物的特征為X——（C）事件的特征為X——（D）事件的特征為X的整合意義。其中，只有（A）屬于a類，（b）、（c）、（D）皆為b類，其內(nèi)部的虛化程度又有不同，在句法上，a類通常也用來做謂語，而b類常用來做定語和狀語。

5.2.2.3　“N來N去”的格式義引申

總的來說，“N來N去”較之前兩類虛化程度不高，從以下例句可看到，例（16）到（19）是漸次虛化的。

（16）這里［人來馬去］，民間文藝、武術(shù)雜耍云集，真是熱鬧非凡。

（17）我現(xiàn)在做生意［飛機來飛機去］，以前出門只能帶塊塑料布，在火車上睡地板。

（18）［朝來夕去］，苦學(xué)成才，在部隊先后取得了初中、高中、大學(xué)文憑。

（19）從這以后，斯金納與柳德米拉［眉來眼去］，關(guān)系漸趨曖昧。

例（16）表示的是有生命的物體“人、馬”運動的過程，“來、去”具有空間位移的特征。例（17）“飛機”是無生命的物體，只能在人的作用下進行空間位移；例（18）的“朝夕”也是無生命的物體，但是卻由空間域投射到了時間域，但“來、去”還是有明顯的趨向義；例（19）“眉、眼”不但無生命、在人的作用下也不可能產(chǎn)生位移和變化，不在空間域也不在時間域，而在人的認(rèn)知域之內(nèi)，“來、去”的趨向義消失，通常用在施動者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語境中，因此，格式產(chǎn)生出“互相義”。

可以看到，“N來N去”的虛化主要與“N”相關(guān)。隨著N的生命度及與“來、去”搭配的合法度的漸次降低，語義的虛化程度也越來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