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篆

《說文·斗部》：“斜，舒也。從斗，余聲。”段注：“凡以斗挹（舀）出謂之斜?！?span title="pagenumber_ebook=271,pagenumber_book=271" class="superscript">①斜與邪都有不正之義。但兩字有分工：“人不正為邪，物不正為斜。”人不正指人品不正。物斜與端正、不歪、合度等相對。美學上斜與正也是對立的統(tǒng)一。為避免千篇一律，克服呆板、不靈活等情狀，人們往往喜歡從統(tǒng)一中求變化，愛那些靈活的、不拘一格的、反常的、不對稱的美。比如古代婦女頭上的“倭墮髻”，就是歪在一邊的。這就是所謂以斜為美。

文學作品中，不少詩文可見“斜”字的表現(xiàn)力。杜甫《水檻遣心》：“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毖嘧有憋w，給人輕盈、矯健之感。由于微風，它不像平時那樣上下翻飛，左右穿梭。所謂“微風受勢”，更覺飄逸。斜字用得恰到。這也如葉夢得《石林詩話》所說：“緣情體物，自有天然之妙。”也有人用斜字寫雁。李涉《潤州聽暮雨》：“驚起暮天沙上雁，海門斜去二三行?！睗欀菰诖蠼疄I，海門接連大海。大雁驚起，斜向海闊天空，給人的感覺是蒼茫雄健。“斜”用到妙處，增加了詩的表現(xiàn)力。韋莊《登咸陽城樓》中寫到“近日空濛無所見，雁行斜去字聯(lián)聯(lián)”，有異曲同工之妙。斜也是響字，讀來鏗鏘。

再說寫梅花的“疏影橫斜”。林逋《山園小梅》：“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通雅》稱之為千古絕調。蘇軾《書林逋詩后》：“先生可是絕倫人，神清骨冷無塵俗。”清水烘托出梅花，梅花芳香四溢。這是寫花也是寫人，將梅花人格化了。清水之所以能烘托，由于“橫斜”，清水映著“橫斜”的花枝，不只是冰清玉潔，而且清瘦疏秀?！锻踔狈皆娫挕酚袆t掌故：王君卿說，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林和靖梅花詩，然而為之詠杏、桃、李皆可用。東坡曰：可則可矣，只是杏花、李花不敢承當。一座大笑。為什么呢？林逋詩透露了消息，梅花不同其他的花：“眾芳搖落獨鮮妍，占盡風情向小園?！薄蔼汋r妍”、“占盡風情”還有誰能比呢？

斜塔也為人欣賞，意大利比薩斜塔建于1174年，為世界七大奇觀之一。有說它是奠基不慎，致塔身傾斜。為使它不再傾斜，獻計人方案逾萬。1995年8月有報道說，工程技術人員在基坑注入液氮，塔已停止了傾斜②。對于為什么造成傾斜，議論還在繼續(xù)。羅馬大學教授古·安吉列斯就認為造斜塔是意在改變千篇一律的直體建筑，突出比薩城的不拘一格。還說大量天文學和數(shù)學方面的史料證實了這一點。這么說斜塔不是疏忽造成的，造斜是人為的、有意而為的③。但法國的“埃費爾鐵塔”、我國蘇州虎丘山上的云巖寺塔、上海松江天馬山中峰的護珠塔，其傾斜都不是有意為之。

事物不是絕對的，斜的事物并不是都美。比如古代的“宮人斜”是為宮人的墓地。張耒《奉先寺》詩：“荒郊城南奉先寺，后宮美人官葬此……秩卑埋骨不作冢，青石浮屠當丘垅?！睋P州有“玉鉤斜”，玉鉤指月，斜指山坡野地。詩人竇鞏有詩“離宮路遠北原斜，生死深恩不到家”。尤侗賦說“深深葬玉，郁郁埋香”。宮人斜、玉鉤斜還有稱“野狐落”（見《路史》），都是埋葬的受欺凌、受屈辱的宮女，還有什么美可言。杜甫也有詩寫“陳陶斜”，陳陶在咸陽市東，“孟冬十月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寫戰(zhàn)爭中陣亡的男子。

欄桿一詞，也可作橫斜解，曹植詩：“月落參橫，北斗欄桿?！泵骼社镀咝揞惛濉罚骸皺跅U，橫斜貌也。”

注：

①《說文解字注》71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

②《比薩斜塔不會再斜了》，見《新民晚報》1995年8月12日。

③朱加勁譯《比薩斜塔探究新說》，見《新民晚報》1991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