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里的傳播學(xué)道理——關(guān)于沉默的螺旋

我們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美好的童年時光，此刻，如果讓我們來回憶一下童年時留給你深刻印象的幾個童話故事，我想《皇帝的新衣》一定會榜上有名的。

這個童話故事中有個皇帝喜歡穿各種美麗的新衣服，有兩個騙子自稱能編織一件世界上最美麗的新衣。這件新衣具有一種特性——非常愚蠢的人或能力跟他職位不相稱的人是看不見它的。皇帝和臣民們因為新衣的這種特性而激動不已，他們都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聰明的還是愚蠢的，是稱職的還是不稱職的。于是不知不覺中他們掉進了一個誘人的陷阱里——這個陷阱就是一個“沉默的螺旋”，而深究他們掉進陷阱的原因，則是“群體動力論”在發(fā)揮著作用。

“沉默的螺旋”（The Spiral of Silence）這一理論最早見于德國社會學(xué)者紐曼1974年在《傳播學(xué)刊》上發(fā)表的一篇論文，1980年以德文出版的《沉默的螺旋：輿論——我們的社會皮膚》一書，對這個理論進行了全面的概括。“沉默的螺旋”描述了這樣一種現(xiàn)象：人們在表達自己想法和觀點的時候，如果看到自己贊同的觀點，并且受到廣泛歡迎，就會積極參與進來，從而這類觀點越發(fā)大膽地發(fā)表和擴散；而發(fā)覺某一觀點無人或很少有人理會（有時甚至?xí)腥浩鸲ブ脑庥觯词棺约嘿澩?，也會保持沉默。意見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見的增勢，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便形成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強大，另一方的聲音越來越沉默下去的螺旋發(fā)展過程。

美籍德國社會心理學(xué)家?guī)鞝柼亍だ諟兀↘urt Lewin）最早提出“群體動力論”^[1]（Group Dynamics），他探討的是群體傳播的問題，主要研究群體與個體的關(guān)系，特別關(guān)注群體規(guī)范對個體行為的制約和影響。勒溫的主要觀點在于在一個群體中起決定作用的是群體而不是個體，要想影響個體首先要影響群體，然后再通過群體影響個體。勒溫的“群體動力論”研究了不少群體傳播的問題，如群體對軍隊士氣的影響、群體規(guī)范對個體飲食習(xí)慣的影響、獨裁的和民主的領(lǐng)袖對群體運作效率的影響等等。這一理論對美國傳播學(xué)的建立起了一定的推動作用，也為傳播學(xué)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層面和方法。

上面講的傳播學(xué)理論對很多人來說都算是新奇的觀點吧？下面就讓我們來分析一下《皇帝的新衣》這篇童話故事里的“沉默的螺旋”到底是如何形成的，以及“群體動力論”在其中到底是如何發(fā)揮作用的。

紐曼的理論是基于這樣一種假設(shè)：大多數(shù)個人會力圖避免由于單獨持有某些態(tài)度和信念而產(chǎn)生的孤立。因為害怕孤立，他便不太愿意把自己的觀點說出來。

當(dāng)兩個騙子正在織布房晝夜地編織那件“美麗的新衣”時，國王派了一個忠誠的大臣到織布房看看。兩個騙子指著空空的織布機，問大臣這種花樣兒好看嗎？那種顏色美麗嗎？這個大臣其實根本看不見織布機上有什么，但是他太不愿意讓國王以及周圍的人認(rèn)為他是個愚蠢的和不稱職的人，更不愿意因此而被孤立起來。所以他就違心地說：“好極了，這種花樣兒太美了，那種顏色真好看。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最新奇的布！”

紐曼接下來提出的假設(shè)認(rèn)為占支配地位的或日益得到支持的意見會愈加得勢，另一方則越來越失去支持的聲音。這樣，一方表述而另一方沉默的傾向便開始了一個沉默的螺旋過程，這個過程不斷把一種意見確立為主要意見。

大臣回來后向國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那塊布料是多么的美麗、自己是如何的聰明和稱職。這個觀點一經(jīng)發(fā)表后，開始不斷地在皇宮里擴散開來。過了幾天國王又派另外一個侍從官去織布房。他所看到的情形明明跟大臣一樣，織布機上連一根絲也沒有。但這時候“美麗的新衣”已經(jīng)逐漸占據(jù)了輿論的主導(dǎo)，成為一種強勢的聲音，因此這位可憐的侍從官只能屈從于這個優(yōu)勢意見的壓力，而不敢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于是他也交口稱贊起這兩個騙子織的布非常好看，并且回去對國王說：“那種布太美麗了！”

同樣地，布織好后拿到國王面前，國王也傻眼了，他也什么都看不見。但國王更是害怕被大家看出來自己是愚蠢的和不稱職的，于是假裝高興地宣布：“這塊布真是好看極了，是世界上最新奇的布！我要在游行大會那天穿上用這塊布織成的新衣?！被实鄱家呀?jīng)承認(rèn)的觀點，這樣的強勢意見還有誰敢站出來反駁呢？“沉默的螺旋”隨著游行的開始也在進一步擴展，全城的人都爭先恐后地來看國王的新衣服，他們都想證明自己是聰明的和稱職的，于是謊言在繼續(xù)占據(jù)著輿論的制高點。雖然他們其實誰都看不到“皇帝的新衣”，但個個還是在興高采烈地說：“我們國王的新衣服好漂亮??！世界上再也沒這種漂亮、高貴的衣服了！”傾城的人都被“沉默的螺旋”這一陷阱籠罩著，沒有一個人敢于站出來表達自己的意見。

最后，人群中終于有一個小孩兒叫了起來：“國王明明光著屁股嘛！他身上什么都沒穿！為什么你們都沒看見呢？”一個“沉默的螺旋”終于被人群中的一個“不懂事”的孩童打破了。

在“沉默的螺旋”形成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群體動力論”也始終在發(fā)揮著作用。在當(dāng)時的背景下，兩個騙子雖然還不可能意識到他們的騙術(shù)是利用了“群體動力論”的原理，但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還是深諳“群體傳播”之道的。他們自稱能編織一件世界上最美麗的新衣，并且讓這個消息舉國皆知，誰如果看不出這件新衣就是最愚蠢和最不稱職的人，這就是限定了一個群體規(guī)范：無論皇帝的新衣是否真的存在，作為個體都要假裝看到它并且對之贊不絕口。

受這個群體規(guī)范的影響，每個意見個體對皇帝新衣的真實態(tài)度和看法都發(fā)生了偏差，雖然他們什么都看不到，但還是要在群體動力的感召下不斷地夸耀著皇帝的新衣是如何美麗和新奇，用以證明自己是如何的聰明和稱職。

仔細推敲“皇帝的新衣”與“沉默的螺旋”之間的關(guān)系，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兩者之間還存在著一些不完全吻合的地方需要加以修正。例如，“沉默的螺旋”更強調(diào)“意見表明”和“沉默擴散”這樣一個此消彼長的雙螺旋過程。而這樣一個過程在“皇帝的新衣”當(dāng)中表現(xiàn)得卻并不十分明顯，“意見表明”的一方當(dāng)然使優(yōu)勢意見越發(fā)強大，但對“皇帝新衣”持不同意見者受當(dāng)時輿論環(huán)境的影響卻不敢公開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因此可以將這一過程看做是一個單向的、特殊的“沉默的螺旋”。

在每個人眼中，最美麗的新衣本來就是各不相同的，因為“看不見那兩位騙子編織的所謂最美麗的新衣就被看做是愚蠢的和不稱職的”這個論斷本身就是極其荒謬和可笑的。但是另一方面，畢竟誰都不想被別人認(rèn)為是愚蠢的和不稱職的人，所以為了不被社會眾勢、強勢所歧視，這些渺小的個體只有去自我蒙昧，去想象那件“空洞無物”的“皇帝的新衣”是如何的美麗、如何的新奇。最終打破這個沉默螺旋的，就只能是那個遵從自己真實直覺和情感的純真的孩子了。

其實這樣的例子并非僅僅出現(xiàn)在童話中，仔細回憶，也許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你我或多或少都曾因為種種原因而屈從過周遭的“沉默的螺旋”，或者深受“群體傳播”的影響，對此我們無可厚非。但是一種觀點的表達有時候畢竟是不全面的，任由某種偏頗的觀點隨意發(fā)布，而遏制不同觀點進行自由表達，其危害性同樣不可低估。這也是“沉默的螺旋”、“群體動力”理論所揭示出的輿論負(fù)面效應(yīng)。具體到某個新聞事件的報道中，遏制不同觀點自由表達更是十分有害的，因為它不利于受眾多角度地思考與觀察問題。因此，為了避免出現(xiàn)這種“沉默的螺旋”，大眾傳播媒體應(yīng)該進行多方面多角度報道，允許不同觀點的自由表達。

王英鈺

【注釋】

[1]具體請見本書“‘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