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除了治民,還用來治官,所謂“法以使官”?!睹鞣ā菲性敿氄?述:
是故有法度之制者,不可巧以詐偽。有權衡之稱者,不可欺以輕重。有尋丈之數者,不可差以長短。今主釋法以譽進能,則臣離上而下比周矣。以黨舉官,則民務交而不求用矣。是故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譽為賞,以毀為罰也。然則喜賞惡罰之人,離公道而行私術矣。比周以相為匿,是忘主死交,以進其譽。故交眾者譽多。外內朋黨,雖有大奸,其蔽主多矣。是以忠臣死于非罪,而邪臣起于非功。所死者非罪,所起者非功也,然則為人臣者,重私而輕公矣。十至私人之門,不一至于庭;百慮其家,不一圖國。屬數雖眾,非以尊君也;百官雖具,非以任國也。此之謂國無人。國無人者,非朝臣之衰也。家與家務于相益,不務尊君也。大臣務相貴而不任國,小臣持祿養(yǎng)交不以官為事,故官失其能。是故先王之治國也,使法擇人,不自舉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故能匿而不可蔽,敗而不可飾也;譽者不能進,而誹者不能退也。然則君臣之間明別,明別則易治也。主雖不身下為,而守法為之可也。
一切有法度制約的話,人就不可能投機取巧,就不會有騙子。相反,一切不依法辦事,而靠人情的話,騙子就會增多。接下去是一個比喻,我有秤放邊上,你就沒法缺斤短兩了。我有尺拿在手里,你就沒法克扣尺寸了。古文常把比喻放在后面,加重前一句話“有法度之制者,不可巧以詐偽”的分量。正面論點提出后,開始反證,不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 呢?
“今主釋法以譽進能,則臣離上而下比周矣?!爆F在的君主放棄法律,不依法辦事,根據虛名來提拔所謂的人才。這樣,百官就會跟君主離心離德,拉幫結派。因為做好做壞一樣,再有能力也得不到重用。沽名釣譽的人,講起話來頭頭是道的人,大家都說好的人,這些被提拔得很快。而埋頭苦干的人,老板往往不會重用。歷史上出現奸臣,一方面是君主的問題,另一方面也有輿論,也就是毀譽在起作用。君主身在深宮,往往根據輿論判斷一個人是忠臣還是奸臣。大家都說這個人好話,皇帝就會覺得他不錯;大家都說這個人壞話,明明是皇帝自己提拔的,也只能把他拋棄,因為迫于輿論壓力。唐代搞改革運動的“二王八司馬”,本來都是唐順宗提拔起來的官員,后來都被打成奸臣,因為他們觸動了既得利益者,結果被流放到很偏遠的地方。輿論既然如此重要,于是官員們就結幫抱團,形成圈子,圈內人互相推舉,對圈外人一起排擠?!耙渣h舉官,則民務交而不求用矣。”既然根據小圈子人的毀譽口碑來舉官,那么大家就專注于交際,設飯局吃吃喝喝籠絡感情,而不去追求實績?!包h”這個詞在中國歷史上的原意是一個貶義詞,指小幫派。結黨營私的“黨”,就是這個意思。太監(jiān)勾結在一起叫“閹黨”。英文party是指有共同理念的人在一起聚會,像美國的“民主黨”、“共和黨”,并沒有一套組織系統(tǒng)。四年一次全國大會,就是為了選舉,僅僅是一次集會,是個大聚會。不知是誰把party翻譯成“黨”。
“是故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譽為賞,以毀為罰也。”為什么官員失職,吏治腐敗呢?歸結到底在于君主,以虛名為獎賞的標準,以詆毀為處罰的標準。大家罵這個人,君主不去搞清楚他究竟是真的不好,還是因為堅持原則得罪了人。因為這個人口碑不好,跟群眾關系差,就去處罰他。“然則喜賞惡罰之人,離公道而行私術矣?!毕矚g就獎賞,討厭就處罰,這樣人們一定背棄公道,去搞歪門邪道。輕一點會“報喜不報憂”,更嚴重的去跑官,行賄,詐騙,這都是“私術”?!氨戎芤韵酁槟?,是忘主死交,以進其譽。故交眾者譽多?!崩瓗徒Y派,互相包庇。他們都忘記了君主,為朋友交情而兩肋插刀,博取聲譽。所以朋友交得越多、人緣越好,夸獎他的人就越多。不管他做不做事,做好事還是做壞事,都有人說好話。今天貪污“窩案”現象嚴重,也是這個原 因。
“外內朋黨,雖有大奸,其蔽主多矣。”雖然做了危害君主的極大罪惡之事,但也有人幫忙,因為內外都有他的朋黨,皇帝身邊的人都被他買通了,他蒙蔽君主的事做得太多了?!笆且灾页妓烙诜亲?,而邪臣起于非功。”于是忠臣往往死于“莫須有”的罪名。奸臣被重用并不是靠功業(yè),像唐代的楊國忠、李林甫等等。楊國忠靠著堂妹楊貴妃做了宰相,“起于非功”。“所死者非罪,所起者非功也,然則為人臣者,重私而輕公矣。”因為如此,便形成官場重私交而輕功績的腐敗風氣?!笆了饺酥T,不一至于庭;百慮其家,不一圖國?!睂幙墒蔚侥切喑嫉募依锶?,也不愿去朝廷一次。意思是所有的事情都到權臣家里去談,而不是在朝廷上公開討論。用百分百的精力去考慮自己家族利益,也不愿花一分精力去想想國家大事?!皩贁惦m重,非以尊君也;百官雖具,非以任國也。此之謂國無人?!惫賳T的人數越來越多,但都不是為君主、為國家服務的。這就叫做國中無人 啊。
“國無人者,非朝臣之衰也?!蔽覀冋f國中無人,意思不是大臣的數量減少,而是說現在官員數量越來越多,卻沒有幾個是真正為國家服務的。“家與家務于相益,不務尊君也?!奔易迮c家族之間專注于相互給好處,利益交換,而沒有人盡力為皇上服務?!按蟪紕障噘F而不任國”,大臣們專注于互相吹捧,而沒有人去擔當國家重任?!靶〕汲值擆B(yǎng)交不以官為事,故官失其能。”中低層的官員、地方官拿著俸祿不干事,忙于互相結交。就像現在的官員,忙著參加各種各樣的培訓班,結織著各種各樣的關系網,互相提供方便。今天你到山東來,我負責招待;明天我到廣東去,你負責招待,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錢。官者,管也。官是要管事的。如果官不以管為事,有官而沒有用,國家等于養(yǎng)了一批寄生 蟲。
怎么整治官場腐敗現象呢?管子給出答案是治官靠 法。
“是故先王之治國也,使法擇人,不自舉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币勒找欢ǖ姆沙绦蛉ミx拔官員,不接受自我推薦。依據一定的法律規(guī)定來衡量政績,不接納自我吹噓。只有這樣,“故能匿而不可蔽,敗而不可飾也;譽者不能進,而誹者不能退也?!弊隽藟氖孪腚[藏也隱藏不了,想掩飾也掩飾不了。因為有法律明文放在那里,官員就無法欺瞞君主。被眾人稱譽的人未必就能夠被提拔,被眾人說壞話的人也未必被罷免。“然則君臣之間明別,明別則易治也?!本贾g的界限非常明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老板就是老板,經理人就是經理人。權限劃分清楚,就容易管理?!爸麟m不身下為,而守法為之可也?!本鞑恍枰眢w力行,親力親為,只需要遵守法律,依法辦事就行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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