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拄拐上長城

在京最后一天了，我最想的還是盼望何啟治老師能忽然回京來，可是電話一遍遍打過去，家里無人接聽。又聯(lián)系千島兄，他已經(jīng)在路上了。敲門聲，我開門，見到門外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人，心里明白這就是千島兄了，與我想像中的樣子差別不大，從我北方人的觀點來看，兄長這南方人雖然是男兒身，卻感覺有幾份如女子的秀氣。兄長看過我相片，自然也知道是我了，先握手，覺得情感表達得不夠準確，又是熱情地擁抱！我們兄弟相知已久，整整兩年了。2007年元旦前后，我剛上網(wǎng)開博月余，就遇到了千島兄，我們真正是以文會友，我的一篇寫父親青年時遭遇野狼的散文，讓他回憶了自己的父親也曾遇到狼，是吹響教體育課時的哨子嚇退了狼，我在他文章中后面評說：我們擁有了父輩留給我們的“哨子”，在人生路上就再也沒有什么是我們懼怕的了。通過兄長在他博客中對我的幾次介紹，好多他的博友都來關注我了，成了我們共同的博友。那時我的博客是草草初創(chuàng)，而千島兄卻已經(jīng)贏得了新浪博客大賽的金獎，是草根博客的箐英啦！我在寫博過程中，兄長對我的提攜是非常大的，我想：在他博文中對博友的推薦評介，我得到的肯定是最多的。正因為早已相知，所以，初次見面也一點都不感覺陌生，一見如故，仿佛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向母親介紹了千島兄，我笑說：兄長是浙江人，當初我一看他的博名，就想到了千島湖，果然他老家就在那兒。我們兄弟的手從江南塞外伸過來，在首都相握了。他看了我的書，連聲說好。我在贈送兄長的書上寫：我們終于從網(wǎng)絡走到現(xiàn)實中了，握上手，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兄長說：我們去長城吧。這正合我意，可是我卻怕太遠了，從地理課本上我知道，北京的城墻并不緊挨著長城，是有距離的。原來，我預想的是請兄長帶我看我夢想中的文化圣地北京大學。兄長說：來北京一次，長城是最值得看的。我笑說：聽你安排了。我很激動，我就要去擁抱古長城了，這是中華文明的標志啊。

兄長驅車指著窗外告訴我，這里是故宮后門，這里是什么樓，還有什剎海、北海、大柵欄、德勝門等等，都是我以前只是在書本中看到過的景觀，一時眼花繚亂，記不清楚確切的了。出京城，上了高速向北疾馳。很快，我忽然感覺藍天上有大片濃云從北向南壓過來了，遮天蔽地的。待認真看，才明白那是高聳入云的大山啊，一座連綿的巨大山脈向我眼中撲來了，驀然想起了“黑云壓城城欲摧”詩句。我知道：這仿佛拔地而起的巍峨，就是燕山山脈啦！問兄長，果然是。我驚嘆著，小時看過千朵蓮花山的，但那時不懂得欣賞大自然，現(xiàn)在，這遠觀群山給我的驚嘆，仿佛面對一個巨人英雄！我一下子熱血沸騰，想到了很多很多，首先想起這是華北平原與蒙古高原的分界線，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就是在這里碰撞出了人類的奇跡：萬里長城！是黃河大平原與天上的草原共同孕育了華夏民族的文明。臨水產(chǎn)妖娃，依山生偉男；北方起帝王，江南育文士。

到達山口，我知道是告別平原進入山嶺了，又想到了兵家必爭之地這句話。感嘆著，當年高原鐵騎一旦出了這大山，真是縱馬就會踏破京師的。

兄長指著車窗外：長城。我真的看到了，在山嶺間游動著的長城，這是真的長城，可還是感覺像畫中紙上的一樣呢，卻又感覺這陽光下的長城是活的，在蠕動！

我不由得拿出相機拍照。忽然進入了隧道，長的隧道里面燈光輝煌璀璨，車行中感覺流光溢彩的，非常好看。一個又一個隧道，燈光與陽光交錯，對我這個新體驗的人來說，似乎白天與黑夜迅即交替；向山脈縱深，感覺人生有了深度，胸懷有了丘壑。前面是居庸關隧道。千島兄說：外地初來的人，當?shù)貙в螘阉麄儙У浇幍木佑龟P看長城，真正看長城應該到八達嶺，八達嶺長城是最有代表性的。我聽了很感激，有兄長帶著我，不會走錯路。兄長又指著山嶺間讓我看：火車。我想起了詹天佑修建京張鐵路，兄長說：就是這條，還在運行。我又感慨萬端了，只見到一列長長的白色的火車在山腰行進著，我又舉起了相機。

一處處收費口，兄長花了好多錢。在路邊，我看到了長城下的山坡上，有一個村莊，瓦檐密集。我說長城腳下真有村莊啊。兄長說這已經(jīng)是民俗村了。到了停車場，已經(jīng)過十二點了。下車來，只見到密集的車輛兩邊都是飯店與售貨點，望著高處山峰上的長城，感嘆長城如此商業(yè)化了。

兄長帶我們上了高高的臺階，進入了長城博物館。初進去以為沒什么，只見到大屏幕在放映長城的畫面。再向里一個個展室觀瞻，看到了古代的文物與仿制品等，就感覺真的可觀了，應該進來看看，不看才是損失呢。千島兄給我和母親照相，照了好多相，把相機的電池用沒電了。因為是我先進入展室的，所以走反向了，是從出口進入，一個多小時后，從入口出來的，但也感覺一飽眼福了，心里收獲不小。

遙望高高山巔上藍天白云中的長城和烽火臺，兄長帶我和老母親去乘坐纜車。雖然殘疾人是免票的，但兄長也花了很多錢，我感覺不好意思，但又玩笑著想：來北京找兄長就是為了讓他花錢的。雖然我極力婉拒一些朋友對我資助，但現(xiàn)實中還是有好多人為我付出了愛心與金錢，我心里記著，又無力回應，我知道朋友們幫助我時，并沒有讓我回報的心思，我能一天天好起來，就是他們?yōu)槲腋冻龅淖畲笤竿恕?/p>

坐在纜車中，仰望高峰俯視深谷，感覺驚心撼魂，移動中的高度改變了我的視野，壯觀的景象給予我一種人生生命的壯美感！雖然是隆冬，滿目不見綠色，但這灰土本色的莽蒼蒼，正是另一層次上的震撼，直抵人心！仿如一個赤裸的勞動者，土地上的漢子，他的丑陋就是別一種美啊！隨著纜車的向上，我感覺自己人生的命運線也在提升，仿如在大地這張表格上畫著上揚的紅色曲線，如在爬山；但另一條生命時光的綠色曲線也在一路傾斜向下、向下，如同滾向坡底。

纜車緩緩進入山峰中的站點，千島兄關切地扶著我下來，步行在大山腹中的隧道，我知道我是走在大山山體中，山洞中的風急嗖嗖的，陰冷。山這邊的風，吹到那邊去。感覺風在背后推著人快步走，十分輕捷，像牽著戀人的手在跑。我在前，母親在中間，千島兄在后保護我們。而且能感覺到這是在向下坡走，腳步快得有了慣性力量。轉彎出了隧道，眼前豁然開朗，我看到原來在右側的長城變到左側去了。我明白是從山體隧道中穿越了長城界線，由長城的北面走到了南面，我已經(jīng)站在最高峰的腰胸處了，放目一望，好多原本非常高的山峰卻已經(jīng)都在我足下了，真好?。￡柟夥浅Ｃ髅?，山風尖銳而清爽。

兄長又去小亭子買票，這才是登長城的票了。沿著長城南側的彎曲山路走來，我為自己能在這樣的山路上行走而高興。當然，有時遇到高度過大的臺階，需要兄長攙扶我一下，我自己也要抓住山坡一側的鐵欄當扶手。

身邊同行的游人好多，外國人幾乎占了一半，人們一個個從我身邊走過。舉目四望，所有登長城的人，不論中國人外國人，就我一個拄拐的，可是，游人們沒有格外關注我，沒有贊賞我，也沒有蔑視我，我非常喜歡這樣的態(tài)度。在長城腳下、大山之巔，我得到了人與人之間真正平等的滿足感！沒有人因為我是拄拐上長城的而格外看我，我高興地感覺自己融入了正常的社會生活。 我看人家一眼，人家也看我一眼，就是平平常常的陌生相待。人們更多的都關心大自然的景色，更注目長城的存在，仰視它的高度，感嘆它的壯麗。

興奮地來到烽火臺下，進入真正上長城墻體主干的門洞，我仰頭一看，傻眼了。過于陡峭的高度、過大的臺階讓我止步了，兩邊是石壁，沒有扶手可牽拉，我難住了。千島兄熱情說：我背你上去！我無奈擺手笑說：不行，你能背我上去，卻背不下來。兄長堅持要背我：沒事的，來吧。上去容易下來難，我怕下來時，萬一出了閃失，而且也不忍心如此勞累他。我請兄長帶我老母親上去，我在這兒等著。千島兄只好陪護我老母親上去了，我在長城墻下的山路上等待著，雖然遺憾，但比我自己上還高興，我目送老母親上了長城，感謝友情幫我做到了這一切。這時我可以更從容地瞭望天地萬物，仰望遠山，蒼茫茫，真是一覽眾山小啊，這是八達嶺的主峰，到了我人生目前的最高點。無論什么障礙，溝谷峰巒，都阻擋不了，我已經(jīng)做到了曾經(jīng)不可能的事。遙望主峰，我的人生還要攀登。向下看到了長城就在我俯視的遠方，近處墻體主干上青磚的紋理縫隙清晰。古人修筑長城是做到了幾乎難于做到的事，我在眾多愛心扶植下也做到了原以為不可能的。大山一層層打開，山因長城而不是平常的山，我因愛心而不再是平常的人。

我與天空接近了，有那么多障礙留在了身后。

夢里的長城啊，手撫城墻，血肉相通，如血脈交流，又似與長城握手，與歷史與先人握手：這長城是亙古不老的生命，在每個歷史時空都有新生的意義！

遠望長城一級級臺階如同輸送帶。我無限感慨：我知道是多少愛心把我送上來的！憶坐纜車向上的快速攀高，讓我想到如同恩師們的愛心在托舉我，有人笑說我這半年像坐火箭一樣，愛心送我上青云，站在長城上，我有一種自豪感，又有一些慚愧感：我得到的已經(jīng)超過了我付出的。站在這里，體會到一種鞭策的感覺，決心更努力，要對得起我得到的愛心、不辜負送我上這兒來的思師親友們。

長城是一個偉大的人類奇跡！我：一個病癱二十年的人能夠登上長城也是人生的一個奇跡。 我在內心為自己歡呼：長城像友人，我對你一點都不陌生；長城，我們終于見面了。我到底來了，仿佛前生的約定，長城，你看到了我的特殊。你看到了我的今生，可還記得我的前世？我當年就是修筑長城的一員，我的汗水早已把我的靈魂粘合在城墻磚石間。我靠在長城的城墻上，仿佛與長城融為一體了。

不多一會兒，母親和千島兄就下來了，還是惦記下面的我。兄長給我照了好多相，以長城為背景。人們給照相的人禮讓，停下來，這是一種長城的文明，這讓人尊敬而自豪。山路邊發(fā)現(xiàn)了一處城墻分支，這個小的長城突出部，令我驚喜，倚在垛口，感覺也像到了長城主干之上。俯瞰仍是深深的溝壑，我的心魂縱身一躍，先是急劇下墜，但并沒有摔碎在深淵，而是像跳傘一樣，半途就展翅向上飛翔了，飛去了遙遠的天邊。心在天山，身老滄州：身在此，我心飛翔到夢想的天地中去了。

時間不早了，我們返回了。山坡彎路，遇到石階高低差距過大我有難度的地方，千島兄總是及時地攙扶著我，他是時刻都在關切著我。這一回是上坡，但我在頂風吃力快步行走中仍然感覺自己非常有力量！我以前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軀中還可以這樣有力量！

乘纜車向下，我再一次感受到萬物博大的驚嘆：遠方山勢一層層低矮下去，極目天地交匯處灰蒙蒙的！

驅車離開時，我又向千島兄感慨著車窗外大山的雄壯巍峨。我一直注意著沖出山脈躍入平原的時刻，想體會這一瞬間的感覺。到了山口，車行依舊，就那么輕松地掙脫了大山懷抱，就那么安靜地滑行到平原胸膛上，似乎很激動，又特別平靜。山脈與平原的分野，到底有什么值得我關注的呢？為什么要在這一節(jié)點上如此用心呢？我一時竟然對自己解說不清了，一定是有什么吸引動情的東西。大地像女性的豐饒胸乳，高山如男人的剛毅肩頭：平原是母親，山脈是父親！放眼坦蕩的平原，我想回望頂天立地的大山脈，卻因脖子僵直不能回過頭去。

車輪如同當年的鐵騎一下子踏入了京師，紅綠燈成了衛(wèi)士，阻擋急行的步伐。千島兄問我還去不去北大？我知道時間實在是不夠用了，雖然心中惦記北大，可還是不得不放手了。昨天去看鳥巢時，車行路過了老北大的紅樓，一個舊的建筑，卻是中國現(xiàn)代文化的圣地。路過德勝門，我感覺自己在某一點上是勝利了。我又試著撥打何老師家的電話，如果這時何老師回到家了，我就請千島兄馬上帶我過去拜會恩師。這是我此次在京最后一個機會了，可老師家還是無人接聽，唉。過鐘樓和鼓樓，兄長都指點我看了。到我入住的賓館前，我并不知道，等兄長說已經(jīng)過了，我才恍然，兄長是帶我去看天安門啊。

到了長安街，太陽傾斜在樹丫間，落在遠方樓頂上，是日落時分。我看到了天安門，是原來畫面中的景象放大了而已，立體了，真實了，也不如紙上那么細致了，但卻以另一種壯觀美感震撼人。那邊是人民英雄紀念碑，還有人民大會堂，還看到了“鳥蛋”國家大劇院，全都一一印證了。千島兄放慢車速，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舉相機給我拍照了天安門的相片，以車窗外的天安門為背景，證明我真的來過了。

過中南海新華門，繞紅墻故宮一周。以往在地圖上摸索的地方，如今在外圍繞行，感覺自己像個大甲蟲在大地圖上爬行一圈兒。我非常感激千島兄，他如此安排，已是非常非常盡心意了。他帶著我在祖國的心臟周游，我似乎體會到了中華的心跳！

依依不舍地與千島兄告別，請他回去休息，從早晨離家出來，兄長為我整整忙碌了一整天！我送兄長到賓館正門，此一分別何日能再會，都寄托于命運機緣了！戀戀揮手中，千島兄的身影走入了夜色，天上的星星和地下的路燈都亮了。后來，我再來北京，主要就是千島兄接待我、照顧我。

火車慢慢開動，車窗外的高樓燈火向后移動，這一刻我就離開北京了。因為這三天是有些疲倦，這一回不像來時在車廂中睡不著，我睡得很實。早晨，到了沈陽。天氣預報說寒潮來了，非常寒冷，是今年冬天最冷的一天。一到站臺上，就看到沈陽市殘聯(lián)宣文處劉杰處長笑著迎上來，帶人專門來接我了。

雖然天氣嚴寒，但有濃濃的愛心溫暖著我——

我的北京之行，就是感受愛心之旅。我未來的人生路程中，若沒有愛心扶植，依然會寸步難行。但是面向初升的朝陽，我知道：灑向我的愛心陽光，一定會更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