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際，常愛去林中，我就喜歡沿著深暗石壁走，尋那一叢深綠色的葉子中間突然點(diǎn)綴許多鮮艷明麗花朵的植株，那便是各式鳳仙花。鳳仙喜歡降水豐沛、潮濕陰潤的生活環(huán)境，于是就在綠茵遮蓋的溪畔、洇水的巖下成片成簇旺盛地生長。

鳳仙花

鳳仙花植株普通，葉不異，莖不怪，獨(dú)花開得奇。鳳仙花得名象形。我國古代，鳳仙花又稱金鳳?！痘ㄧR》說：“花形宛如飛鳳，頭翅尾足俱全，故名金鳳?！逼鋵?shí)，我感覺鳳仙更像古人衣服的寬大袖袍，舉手間迎風(fēng)飄逸，撩人心魄。也像婦人所穿裙裾，依依娜娜拖曳身后，伴隨娉娉婷婷身姿舞動。沿了蔭蔭的溪畔小路緩緩而行，細(xì)細(xì)看那一叢叢盛開的鳳仙，自然形狀各不相同，卻又萬變不離其宗，被植物分類專家抓住特征，歸在一科。鳳仙花通常筒狀或漏斗狀，旗瓣招搖，舌瓣卻碩大，頗有仙風(fēng)道貌般容顏。多數(shù)還拖根或長或短轉(zhuǎn)著彎的尾巴——那被植物學(xué)家喚作距，加上黃白紅紫各色，又沾了氤氳霧氣，綴上晶瑩露珠，使得花兒愈發(fā)妖嬈。

偏生清代大家李漁卻嫌惡鳳仙，在那本傳世之作《閑情偶記》中點(diǎn)名道姓批評：“鳳仙，極賤之花，止宜點(diǎn)綴籬落，若云備染指甲之用，則大謬矣。纖纖玉指，妙在無瑕，一染猩紅，便稱俗物。況所染之紅，又不能盡在指甲，勢必連肌帶肉而丹之。迨肌肉退清之后，指甲又不能全紅，漸長漸退而成欲謝之花矣。始作俑者，其俗物乎？”唆唆一大堆。我說李笠翁此言差也。他老人家眼光局限，估計(jì)只見過一種鳳仙花，大概也就是鳳仙花科科長，就謬言立論，殊不知以偏概全，輸了學(xué)者風(fēng)范。其實(shí)，鳳仙花家族興旺，花色紛異，花型紛繁，按照現(xiàn)代植物分類學(xué)，我國就有220多種，占了世界上鳳仙花屬的四分之一。

鳳仙花

鳳仙花

要想分清220種鳳仙花，一一叫出它們各自名稱，對一個花卉愛好者來說，無疑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就是對一個植物分類學(xué)家來說，也是相當(dāng)艱難的。畢竟它們之間相同之處太多，相異處少且不甚明顯。有的鳳仙花分布地極窄小，因此它們的冠名均以市縣級地名作前綴。其實(shí)作為一般愛好者，能認(rèn)識它的科屬，欣賞它的美貌，便知足也，又何必硬要在乎它的物種名。不過，見到了，拍到了，總想得知它姓甚名誰，以滿足自我的求知欲。不知名也并不要緊，那就先審美，獲得精神上的愉悅再說。如果李笠翁哪天小酌了幾杯，趁著酒意，來了興致，去附近林中散步尋找靈感，見了金黃紅紫各色鳳仙，只怕也是“相逢不相識”，驚愕不已，稀罕不夠，反是要連連稱贊奇花，做詩吟詠。

鳳仙花

古人喜歡鳳仙花的大有人在。宋人徐致中就贊：

鮮鮮金鳳花，得時亦自媚。

物生無貴賤，罕見乃為貴。

——（《金鳳花》）

詩人楊萬里更是觀察得仔細(xì)：

細(xì)看金鳳小花叢，費(fèi)盡花司染作工。雪色白邊袍色紫，更饒深淺四般紅。

——（《金鳳花》）

而清人呂兆麒只在詩中融入更多人文情感，意味顯得更加綿長深厚：

……滋榮極蕃衍，情韻入溫柔。

染指色愈艷，彈琴花自流。……

——（《鳳仙》）

不過在古代，鳳仙花確是極平凡之花，若不是貧家女兒也有愛美之心，曉得用鳳仙花瓣搗碎加些許明礬取汁染指甲，常于茅舍前后種植，怕也將被遺忘深山，自生自滅了。鳳仙花在古代不僅貧賤，且遭遇也極不公平。李漁的輕蔑前面已說。宋代因宋光宗李皇后小名諱鳳，宮中均不以鳳仙花名之，只以好女兒花代稱，連自己的姓名都被迫丟失。而在宋人張從正那里居然被貶低為菊婢，實(shí)在是有些過分。

鳳仙花

鳳仙花

其實(shí)多種鳳仙均是一味藥，性甘、溫，有小毒。主治活血通經(jīng)、祛風(fēng)止痛、外用解毒。用于閉經(jīng)、跌打損傷、瘀血腫痛、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癰癤疔瘡、蛇咬傷、手癬。據(jù)說鳳仙花克蛇。有鳳仙在的地方，通常都不會與蛇相遇。鳳仙花結(jié)實(shí)為蒴果，成熟種子從開裂的裂片中彈出，頗有迫不及待的樣兒，因此又得名急性子。

就栽培而言，以前也只有鳳仙花這個科長一種，最近些年才引種蘇丹鳳仙花和幾內(nèi)亞鳳仙花。而其他同屬鳳仙至今則全部野生，只有深入到山林之中才能邂逅和欣賞。正如今天，我輕輕地走過濃蔭下青草叢生的小路，漫散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零亂地灑在我身上，灑在巖壁上，灑在那些鮮活的植物上。我不理會陽光有意與我的迷藏，只留意著將一朵朵形態(tài)各異、花色不一的鳳仙花輕輕地?fù)焓霸谖倚睦铩?/p>

鳳仙花

鳳仙花

鳳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