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如果將盛宣懷的獨特性僅僅歸結為其少年時期父親的不在場,那是很值得懷疑的。因為很多人都有和盛宣懷一樣的幼年遭遇,但其中沒有幾個會表現(xiàn)出與他類似的才能,取得與他相近的成就。一個人的獨特性不僅僅在于其相對靜態(tài)的潛意識個性,同時也在于其歷時性的獨特身世和經(jīng)歷。
出身于書香門第,祖父是舉人,父親是進士,這種遞進式的前后傳承,在精神上就給予了盛宣懷很大的壓力與動力。他的祖父陪伴了他少年和童年的大部分時期,是他的啟蒙老師,他大部分求仕的動力肯定是來自于這位老舉人的熏陶,雖然正途求仕后來被證明并不適合這位實際能力遠遠大于墨水功夫的大人物??婆e雖然名落孫山,但盛宣懷的那種對于地位和權勢的極其強烈的企圖心已經(jīng)被磨礪地鋒芒畢露了??梢赃@么說,盡管他的這種企圖心最初源自于其精神內(nèi)核,但其最初的表現(xiàn)形式是對其祖父所代表的正統(tǒng)之學的追求。
接下來的人生里,致力于經(jīng)世致用之學的父親盛康成為了他下一階段的導師。對盛康提倡的“有用之學”的追求不僅能夠讓他擺脫落榜的苦惱,而且能給他那無與倫比的企圖心帶來真正的實現(xiàn)可能。而事實上,盛康的確也給他以施展拳腳的舞臺。在隨父親駐留湖北期間,盛宣懷就草擬了“川、淮并行之議”,提交給父親,以幫助解決當?shù)氐囊刂疇?。這時,盛康扮演了一個極好的鼓勵盛宣懷、并將其自信心推到頂點的角色,他不僅表現(xiàn)得很驚喜,而且還對兒子的提議“采其說以上,章如所議行”,較好地解決了川、淮引地之爭的矛盾。這種實際的、看得到的成功對于只有十幾歲的盛宣懷來說無疑是莫大的鼓舞。盛康扮演的角色就是接過盛隆培養(yǎng)的極富企圖心的苗子,并將其推向他不斷上升的軌道。
李鴻章(1823—1901)
第三位在盛宣懷人生里扮演重要角色,但其對盛宣懷的影響力卻并非僅僅排在第三的人是李鴻章。李鴻章和盛康“雅故”,這一層的面子關系當然有很大的幫助,但他確實是因為欣賞盛宣懷的才華和積極肯干的務實精神才不遺余力地提拔他的。尤其在與左宗棠的較勁中,盛宣懷是一枚很出色的棋子。所以李中堂對他屢屢重用,又是讓他辦輪船招商局,又安排他建立電報局。這樣的任務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極好的發(fā)跡開端,而盛宣懷在李鴻章的蔭護下遇到的這樣的機會不是一次兩次,雖然并非每次都能成功,比如他在輪船局就受到了排擠,但我們可以這么說,如果沒有當初的李鴻章,那肯定就沒有后來的盛宣懷。
在朝廷中如同李鴻章一樣權勢熏天的大官總是人們巴結的對象,而要李賣面子給某人來提拔他的后輩的總歸會有不少,但真正對實業(yè)洋務感興趣,而且確實不是抬不起的阿斗的,那可能就屈指可數(shù)了,其中就包括后來和盛宣懷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恩怨怨的袁世凱以及同樣熱衷洋務、后來還打算在臺灣修中國第一條鐵路的臺灣首任巡撫劉銘傳,而這些個人之中要有極度的企圖心去爭取一個又一個偉績,能夠借著李中堂的平臺不斷發(fā)達,直到最后控制大清國的經(jīng)濟命脈,那恐怕除了盛宣懷,就找不到第二個了。
很多人都反對做歷史的假設,認為其根本無益于現(xiàn)實,也未必能提供任何有效的參考信息。這樣的情況往往出現(xiàn)在歷史情景很寬泛,人物形象不鮮明、沒特色,誰都能取而代之,而歷史也會給予任何一個人均等機會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假設歷史的另外一種情形,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無非是英雄的交替變化,可能從亞歷山大變成了愷撒,從拿破侖變成了羅伯斯庇爾,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的英雄論是有道理的。
但是,當歷史的場景變得更為微妙,尤其是當歷史中人的機遇極其難得(如得到李中堂的大力提攜),而其本身的才華和性格也非比尋常(無與倫比的自信心和占有欲以及超群的務實能力),最后取得的成就更是令人匪夷所思時,這樣的英雄就是不可取代的。在任何一個平行世界中,要整合出一個集如此的機遇、才華和成就于一體的李宣懷、王宣懷出來,都是不太可能的事。
只有盛宣懷這樣控制了清廷經(jīng)濟命脈的強大實力,才能夠奠定清廷倒臺的基礎。盛宣懷是獨特的,他的角色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因此,沒有了盛宣懷,清廷能否在20世紀初倒臺,辛亥年的革命是否能如期產(chǎn)生,還是很值得懷疑的。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再考慮一下這個問題:究竟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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