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其涼，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北風(fēng)其喈，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烏。

惠而好我，攜手同車。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注　釋

雨（yù）：名詞動用，下雨，引申為降、落。

雱（pāng）：雪盛貌。朱《傳》：“雱，雪盛也?！?/p>

虛、邪：朱《傳》：“虛，寬貌。邪，一作‘徐’，緩也。”

且（jū）：助詞。清·劉淇《助字辨略》：“只且重聲，猶云乎而也。”

喈（jiē）：風(fēng)疾貌。

霏：飛散。朱《傳》：“霏，雨雹分散之狀。”

◎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釋　讀

《詩序》云：“《北風(fēng)》，刺虐也。衛(wèi)國并為威虐，百姓不親，莫不相攜持而去焉。”詩中有“攜手同車”一語，可以看出這是一首反映貴族逃亡的詩，是說當時衛(wèi)國行虐政，百姓懼禍，遂相攜離去[1]。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讀到《北風(fēng)》中的這兩句，不禁沉吟良久，心念喜歡。而《詩經(jīng)》，自是牧童短笛，可以歌唱的情事。一句，“惠而好我，攜手同行”。轉(zhuǎn)念思之，竟像極了風(fēng)光旖旎的花種，綿綿延延，落在風(fēng)里，在不經(jīng)意的角落，開出一段古老的愛情。所以，對《北風(fēng)》的另一理解就是，戀人相愛，愿在風(fēng)雪中同歸。

這是一場不被祝福的感情，她的家族定然因為種種原因而不能接納這位男子。女子心儀他，無論誓言謊言，抵死糾結(jié)不離半步，那一種勇氣，是難以言明的執(zhí)著。若現(xiàn)實不容，便只好以更激烈的方式來挽救這段瀕死殘喘的愛情。

那我再勇敢一點，那你再瘋狂一點。那就，私奔吧，好嗎？這是唯一的出路，雖然我不知道結(jié)局是救贖還是埋葬。

風(fēng)雪蒼茫，事不宜遲，我愿在暴風(fēng)雪里與你歸去，一起走向永生的歸屬。倉皇出逃，北風(fēng)呼嘯、落雪紛飛，也曾遲疑無措，雖然情況惡劣，前路迢迢，但事已至此，即與心意相通之人同歸自由幸福的終點，又有什么悔意呢？風(fēng)雪陰郁的布景之下，蒼茫的風(fēng)雪里看不到彼此的側(cè)臉，但始終能感受到他們嘴角的微笑。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想來這一對璧人必是暖冬聽雪，攜子于歸，從此永世不棄。

《北風(fēng)》一詩對后世的影響深遠?！豆旁娛攀住分杏小傲既宋┕艢g，枉駕惠前綏。愿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的詩句，蓋亦本于此詩。文字輻射出那《詩經(jīng)》草木時代愛的意緒，透過千年時光，依然可以感受那時的情意溫度。古人的愛情，遠比現(xiàn)代人更真實深切，只為一句“惠而好我”，戀人們便可以冒著風(fēng)雪，握住彼此的手，奔向遠方。蒼茫人世，與子同行，牽著彼此的手無論到何時，都會溫暖如春。即使寒冷徹骨，即使將遠離我的故土，拋棄我的親人，可是，我終生不悔！因為時時刻刻，依然有你，生死不離。現(xiàn)在，我只想在黑暗里牽著你的手，就這樣安靜地走下去。

為了愛，我們寧可顛沛流離。我們以愛的名義逃離，也許沒有度日之資，也許沒有依靠的親朋，毫無目的地一路逃離。就這樣，一直行走下去，因著彼此眷戀的初衷，尋找著愛情的遺跡，守望幸福和美好。那時，你會發(fā)現(xiàn)，若和一個人一起行走了千里萬里的路程，最后你會行走到他人跡罕至的心里。在他的心里，唯一看到的是你自己的足跡。從此，你會更加堅定地跟隨著他，以同樣的姿勢，行走到生命的盡頭。你們的靈魂彼此相通，你在我側(cè)，我在你側(cè)。時光荏苒如沙，愛情流轉(zhuǎn)芳華。

女子之于愛情，總是比男子決絕勇敢得多。男人要大浪淘沙，獨步天下，定不會把所有心血執(zhí)著于一位女子。而女子心意堅定，既然認定一個人，就會以一生的精力，全身心去守護。女子為了愛情，為了那墻頭馬上一抬眼的心動，可以無媒妁，無聘證，不被家族認可，可以不問世俗眼光，只為和你在一起。而自古聘則為妻奔為妾，敢于冒著這樣不顧一切的風(fēng)險，等于把自己的一生賭注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了，只是這其中需要有多么大的膽量與勇氣。這就是女子本身的悲劇，一旦遭遇愛情，便不可避免的盲目而異常熱烈。

若說私奔，最驚世駭俗的可說是西漢卓文君私奔司馬相如的舊事。司馬相如以辭賦名傾天下，行至臨邛，在宴席上偶遇新寡的卓文君。卓文君流光溢彩，姿容上佳，令司馬相如一見傾心。其后，

鳳求凰

司馬相如彈奏一曲《鳳求凰》古琴曲，暗中表達心中情意。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皇（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nèi)隋诙疚夷c。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卓文君自是聰慧的女子，亦精通音律，聽此曲已然一切明了。幾日后的一個夜晚，卓文君私奔司馬相如。再后，有兩人當壚賣酒，舉案齊眉的后續(xù)，又有《白頭吟》的波瀾起伏，但終歸于完好如初的美滿。

世間種種，或許本來都是難以圓滿，相視瞬間，卻一切也自了然。流離失所的天涯，看透死生與覆滅，知道沒有天長地久可以去期待，守著那份不必述說的愛情，珍重再珍重，怕也會枯萎凋落，最終結(jié)局必定要以女子眼底的淚水，才能滋潤出曾經(jīng)的盎然綠意。

我們不是才華姿容俱佳的卓文君，世間男子也并非都像司馬相如那般念及舊情。在別人的故事之外目睹愛情那冷冽的清香，如同觀望一場盛世煙花，一個人怕孤獨，兩個人怕辜負，就算花開荼，就算抵死溫柔，死生不過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再看《詩經(jīng)·北風(fēng)》，在恰到好處的地方戛然而止。其后是我們善意的斷想：那詩中的男子滿眼暖意，對她說，吾愿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不離不棄。女子握著他的手，如同握住的是一生的依托、希望和幸福。

那時，水如鏡、風(fēng)如綿、心如蓮、情如畫。然而，如此良辰景致，只會在《詩經(jīng)》的氣息里，尚可相依而生水色漣波起……

[1]余冠英《略論詩經(jīng)》一文云《北風(fēng)》“詩中以風(fēng)雪喻朝政，以狐烏比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