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豐·　自然筆記⁽³⁾

藍　地　球

宇航員在蒼涼的太空，可俯瞰到一片景象：我們親愛的地球母親，籠罩在一片祥和、遼闊、艷麗的蔚藍色中。

任何現(xiàn)象的發(fā)生，都如英雄橫空出世，有難以取代的機緣?？臻g和人類社會，從來就沒有仿如夢幻和童話意境的藍空氣；地球村，更沒有長久的藍色和平?；\罩地球的一片藍，是陽光與空氣精心協(xié)作的“魔術(shù)”。

溫泉般汩動、往地球潑瀉的陽光，總要與擁抱、呵護地球的空氣邂逅。空氣茫茫，沒有芳草連天、梨花千里的純潔。不同波長的、特定的七色光波匯聚成陽光。波長較短的紫、藍、靛等色光，在地球大氣圈上層，一旦“遭遇”空氣中的塵埃、冰晶和水滴等微型物質(zhì)，必將“共時性”地發(fā)生類似于故居檐下雨水滴石、水花四濺式的散射、漫射，這現(xiàn)象，在宇航員眼里，便成了籠罩地球的奇特的藍。

我們一直喘息在蒼茫、綿厚的空氣之底。暴風雨霽，我們的頭顱之上，總能高懸一片穹廬似的、蔚藍色的天空。這天穹，像安謐的能給人以無限悵惘的湖。光天白日里，無論何人，都希冀能平等地生活于和平寧靜、碧藍如洗的天穹之下。倘若后羿不多事射日，眾多的太陽，倒也能很勻稱、很公正地團結(jié)、“懸浮”在以地球為核心的周圍，其結(jié)果就是，在聯(lián)袂環(huán)繞地球、長帶飄飄于寒界的仙人們看來，我們的家園，就果真是一個藍地球了……

“晨昏線”寓言

全人類和其他生物所依戀、擁抱的地球，總是同時承受著白天和黑夜，以太陽為中心，自西而東旋轉(zhuǎn)，風雨兼程。地球，是一個具有農(nóng)民式現(xiàn)實、謙和、質(zhì)樸及忍耐精神的球體。白天與黑夜在地球表面上的交界線，氣象學上稱為“晨昏線”。晨昏線，忠實地做著與地球反向、同速的運動。民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背炕杈€過處，無非是白綢緞剛剛飄然過去，黑披風就急急拂臉而來。滄海桑田，云去云飛。黑夜和白天，對自己體下的江山萬物，施行著輪回式的恩澤與壓迫。

寓意猶深的是，地球并不是一只裸球，地球穿著一襲綿厚、無色且流動的空氣霓裳，高級動物和其他生物，日日夜夜，全出沒在宛若虛幻的空氣里。陽光打在空氣上，難免發(fā)生漫射、散射，因而，在毗鄰晨昏線光暗交界的區(qū)域，光亮，總是毫不留情地占領(lǐng)一些本屬黑暗的疆域，盡管這個疆域一如善惡交匯，明暗模糊，卻總顯現(xiàn)著蘊藉和幽遠。晨昏線，表明光暗的分庭抗禮自始就不是平分秋色。況且，在晨昏線一側(cè)，在陽光與地球的“切線”上方，亦是底壓黑暗、遼闊厚實的光亮和輝煌。

“晨昏線現(xiàn)象”，夠得上是宇宙背景上的一篇“大散文”。晨昏線所呈現(xiàn)的大境界，確是小小寰球上任何人文和自然境界都無法比肩的。在晨昏線現(xiàn)象面前，人類自鳴得意的一切，不過是杯水風波式的“小女人散文”。晨昏線現(xiàn)象大白于宇宙的社會意義更在于：太陽的光輝頂多只照得半個多地球。“光中也有暗，暗中也有光”。光明的底下是半個光明圓弧面，黑暗的底界則是半個黑暗圓弧面。光明是撫摸、擁擠著地球前進的，黑暗也不是高興、失重式竄逃的。光明（黑暗）在地球的這一面，黑暗（光明）在地球的另一面。光明（黑暗）在此處若是敗退的，黑暗（光明）在彼處就是凱旋的。但是，只要地球的生命之樹常綠，只要地球還有能力自轉(zhuǎn)，光明就會永恒地大于黑暗。

包容一切的空氣

她很詩化，抽象得像光，飄渺得如霧，飄泊得似水。她深遠、寬闊、無色、無味、單純、空靈。她的腳步，虛幻飄忽，無影無蹤。你看不見她，盡管她有重量，更有形體，本非虛無。你用手抓她，先一握，再一擰，滿以為抓住了，而你的手中，卻依然虛空。

她和你密不可分：她中有你，你中有她。

她成了地球飄拂的帳幕，包圍、密擁著整個地球。

她是古老的，遠勝于陶罐、甲骨文。當星塵凝成的地球，還是一團疏松時，她就里里外外地存在、開放、更新和發(fā)展了。她感受著時序的運轉(zhuǎn)和變化，品味著塵寰的滄桑與涼熱……

她同時又是年輕的，年輕得像一只方蠕出蛹殼、飛入蒼茫的蝴蝶。她因流蕩而朝氣蓬勃，生命得以永恒；她以吐納而生機旺盛，襟懷永駐春天。

她永遠是那么勤勞，勤勞得像云水間的園丁。她乃眾多氣體的家園。她吸收、散射、漫射和屏障了大量的宇宙射線，送下界以一片祥和的蔚藍。她儲存海上的甘霖，輸給苦旱的陸地。她將赤道的熱浪，吹進冰雪的兩極。她的先鋒隊——風，舒展空茫中的旗幟，她吹白十里梨花，芳馨春燕的雙翼；她拂過希望的田野，將秋天震顫得金黃。柔軟的湖水，緣她而泛起夢似的漣漪；蒲公英種子，因她而搖蕩在流光的天空；她是生命的倉庫，給萬物以無盡的滋養(yǎng)。沒有她，飛鳥不能展翅盤旋；離開她，白云無法悠悠飄行。她教新生活的畫家，蘸起太陽般燃燒的色彩；她讓辛勤的舞蹈家，有了比風更輕的追求。白云、虹霓、佛光、海市、春雷、冬雪、夏雨、秋聲、飛船、海河、原野、飛鳥、蜜蜂、胚芽、葉綠素、落葉、藝術(shù)和夢，都是她懷中或虛或?qū)嵉膭?chuàng)造。天空和大地，緣她而充滿了生命的轟響和輝煌。

或許，她是永恒的流浪者，她才如此地熱愛我們共同的綠色家園——地球。沒有她，生命將停止呼吸，火將停止燃燒，物質(zhì)將不會氧化……我們的地球，將會是一片荒涼和死寂……烈日里，地球升溫成火球；月光下，地球降溫為冰蛋。沒有空氣，一切都將是虛無。好在她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善解物意，隨物賦形。

她的胸襟早就不止于包容一切，她“統(tǒng)一了黑暗和光明，統(tǒng)一了寒冷和溫暖，統(tǒng)一了陰電和陽電?！保ǜ呤科洹短斓倪M行曲》）

她的一切，都來自自身的平凡。在她的領(lǐng)地，最美好、最基本的品格還是平凡。她平凡到了極致！

微塵的極致是土地。河流的極致是海洋。星辰的極致是星系——平凡的極致是偉大！她是平平凡凡的偉大，偉偉大大的平凡。

她是平凡而偉大的象征……

蒲福風級

風的級別，可用海陸之上自然景物的“表現(xiàn)”予以表達：

海平如鏡、“大漠孤煙直”時，謂無風，抑或0級風。海船輕搖，炊煙剛剛可表示空氣動向，為1級軟風。軟風，乃是慵懶得好似美人的風。

乘2級輕風，帆船可每小時風行2至3公里，陸地樹葉兒輕搖。

海船微顯簸動，樹欲止而枝動搖，刮的是3級微風。微風，即文采未隨風而逝的散文家葦岸在《立春》中寫的“能夠展開旗幟的風”。

和風（4級風）起兮船脹滿帆，行船非左傾則右傾，地面飛塵走沙。

5級風亦名清勁風，雖清勁，帆卻得下半桿，內(nèi)陸湖面水波蕩漾。

強風浩蕩，秦皇島外打漁船，一片汪洋都難見，緣于為減少受風面積，風帆已被艄公下放?？瓷n茫大地，細樹搖晃，電線嗚嗚，人在雨中行而撐傘維艱，這時乃6級強風焉。至若滄海茫茫，白浪滔滔，世人迎風行而不便，樹木根不動而全身搖，此時已是“知勁草”之疾風也（7級風）。8級風就是大風焉。“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可見劉邦功成名就后的凜凜威風。

烈風（9級）來時，屋瓦挪移，汽船航行維艱。萬一10級狂風呼嘯，汽船行動便有危險矣，大樹起拔，農(nóng)舍倒塌。至若暴風（11級）來時，汽船航行便愈加危險，幸好陸上暴風驟雨尚少，否則人寰樓宇損毀大焉。

風進入12級，就成了颶風。多年前，讀過一幀油畫叫《九級浪》，畫中那豎壁般的巨浪，描摹的就是颶風情景。颶風起兮白浪滔天，海上船只傾覆，人或成魚鱉。好在泱泱大陸，罕見颶風。

將風力分作12個等級，是英國海軍大將蒲福的偉大創(chuàng)造，這已是發(fā)生在公元1805年的事。“蒲福風級”具有模糊性。近代以降，隨著氣象儀器的出現(xiàn)，氣象學家遂想將儀器所測風速與蒲福風級配套，幾番風中行動，才編出一套將現(xiàn)代性與傳統(tǒng)性相結(jié)合的蒲福風級表。根據(jù)風況，還將蒲福風級增延了5級。

人類社會原是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人類社會，一直風聲不斷，而且新的級別，依然在流動產(chǎn)生。人們界定人類社會和自然風物的級別，無非是出于功利?？茖W在本質(zhì)上就是最大的功利？科學的歷程，就是人類深一腳踩上“理想”，淺一腳陷入“泥淖”的過程。

位　　置

母校南京氣象學院南側(cè)聳動著一脈龍王山。龍王山的世界，是松樹唱主角的世界。那幾年，江南的油菜花已成為原野黃黃的喟嘆，在龍王山上跑步、散步和做物候觀測，就成了我的日課。我發(fā)現(xiàn)，以山脊為界，山南山北松樹的生長狀況迥異：山南者普遍高大、茂密，山北者多矮小、稀疏。即便同一棵樹，南、北的枝葉和皮相也相應地有厚薄差異。年輪，是樹干上每年形成的細胞集合體，是“樹心”對一去不返的悠悠歲月的圓形備忘錄和木結(jié)構(gòu)式的懷念。年輪，新年圈舊歲，層次分明，形同一石投湖激發(fā)的那組起伏不斷的同心水圈。拂去歲月的蒼茫，閱讀龍王山樹樁上的年輪，我還發(fā)現(xiàn)，細胞體積，南部的一般都寬大、圓柔，北部的相應地都會窄薄、硬實些許。年輪之所以被視做是氣候變遷、塵寰寒熱的活檔案，完全是由坡南坡北的光照、氣溫和濕度狀況決定的。

“自然社會”實在是很富諭示意義的。對于一棵樹，生于山之南北，大可以是一陣風或一只鳥很不經(jīng)意的作為，卻會鐵定這棵樹一生的“社會”位置和生活境遇，正所謂“出身不由己，位置無選擇”吧……

黃　花　雨

民間話語和文學作品里，都有過形形色色的雨。實際上，春夏秋冬，雨不外兩種：一種是正常的雨；另一種則是略顯異常的雨。

公元55年，今河南開封下過一場“谷雨”，不計其數(shù)的稻谷隨著暴風雨自天而降，百姓不亦樂乎，匆忙自掃門前“雨”。1745年，西班牙降了一場“橙雨”，一只只橙子，隨雨跌入夜，砸地響悶聲。1940年，蘇聯(lián)高爾基州麥什契爾村，竟曾飄落一場“銀幣雨”，老天爺把幾千枚中世紀的銀戈比白白降送給了當?shù)卮迕?。不久前，美國的圣迭戈爾竟然普降了一場“魚雨”，滂沱大雨，夾帶著非死即活的沙丁魚和小鱈魚，隨風潛入夜。諸如此類的“怪雨”，在氣象學家看來，無非是龍卷風的“杰作”。龍卷風，是一旋轉(zhuǎn)迅猛的空氣漩渦柱，其形狀，就像是一條自云層伸下的碩大的象鼻子?！跋蟊亲印钡木砦墒欠峭话悖軌蚝茌p易地就卷吸走一幢大樓。所謂“銀幣雨”，該是龍卷風將古墓里的銀幣吸納入空，御風而行，自天而降所形成的“資本轉(zhuǎn)移”。

人們對若明若暗的事物，都有著秦淮寒水煙籠霧罩般的蒙眬和迷幻。惟有科學，才是撥開迷信、迷幻和誤區(qū)的神劍。

影子在日光下移動，

軌跡如此飄忽。

是日光移動了影子，

還是影子移動了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