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老板進北京
請客送禮泡明星
從里到外都掏空
一覺醒來方知夢
一
許多多是被胡河南的電話吵醒的。人雖然醒了,嗓子還沒醒,懶懶地說,胡老板,這么早?胡老板在電話里不滿意地嚷嚷,什么胡老板,叫胡哥,哥。許多多嗓子還沒開,聲音雖然不像平常那樣甜,但有點乖:胡哥,什么事?
胡河南像命令他的跟班,生硬地說,我今晚要一號廳。你幫我訂下來。
許多多猶豫了一下,胡哥,一號廳已經被人訂了。
胡河南說,那我不管。反正這事你得幫我搞定。我現在已經在機場,下午四點就到北京了。
許多多說,哥,這事有點難。人家定金都交了,票也開了。再說……
胡河南有點兒急了,我加倍……
許多多有點不高興地說,哥,人家也不差錢。她邊說邊鉆進衛(wèi)生間。哥呀,你怎么非得要一號廳呢?
胡河南說,你就說幫不幫哥這個忙吧?
許多多說,哥,我試試。
放下電話,胡河南走向登機口。許多多的聲音讓他的心動了一下。他聽得出來,許多多聲音很乖,還沒起床,女人這個時候是最真實的。真實的許多多愿意幫他拿下一號廳,說明她真的把他當成了朋友。胡河南有一種被人認同的成功感,尤其是被許多多這種見過世面的漂亮女孩認同。
胡河南要訂的一號廳是位于北京東三環(huán)邊上一家京城餐飲名店的頭牌套間,對外也叫國賓廳。在很多人看來,國賓比貴賓要高一個等級。因此,一些酒店、賓館甚至茶社、歌廳都設國賓廳。胡河南要訂的這個國賓廳占了二層一半的面積,寬敞到無法再寬敞,豪華到看不出豪華。負責一號廳的樓面經理許多多經常對重要客人說,廳里的名人字畫都是真跡,值好幾千萬。最重要的,一號廳是一種象征,既不是誰有錢就能訂,也不是誰想訂就能訂。但胡河南能訂,遠在幾千里外的海島市,一個電話就搞定了。因為他有許多多。
許多多是酒店的樓面經理,掌握著一號廳這個稀缺的硬件,加上她手中豐厚的人脈,因此廣受追捧。她是一所藝術院校成人班的本科生,畢業(yè)后既沒去競爭那些把中國話說得像外國話的外企,也沒去擠公務員這座獨木橋。她向往那種相對自由,同時收入又不低的職業(yè)。她還沒畢業(yè)時就常跟朋友到這里吃飯。那時她的身份是歌手,是客人邀請來陪客吃飯加唱歌的。這種事情在京城一些名店不足為奇。畢業(yè)后,她經一個朋友介紹進了這家酒店。她一開始做領班。但沒過多久,她的公關才能就顯現出來,很快就升至樓面經理,而且負責一號廳。她把一號廳打造成了自己建立人脈關系的平臺。原先出入一號廳的多是帶著些濃妝艷抹的小姐的商人,許多多要改變這種銅臭氣和世俗氣,她向老板建議,并自愿兩個月不領工資,讓一號廳擇客而待。果然,兩個月后一號廳成了地位的象征,出入一號廳的變成了器宇軒昂舉止高貴的官員,在后面一臉賤笑地跟著的是那些財大氣粗的商人。
實現了一號廳的成功轉型,只是許多多計劃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讓一號廳變成顧客熱烈追捧的對象。實現這一目標的關鍵,是許多多手里掌握了豐富的配套資源。許多多的配套資源就是文藝,確切地說是文藝女孩——她的同學、加上她同學的同學、同學的朋友。京城的藝術院校和文藝團體多如草原上的牛,那些青春靚麗氣質脫俗的女學生和女演員更是多如牛毛。這些女孩和一號廳一嫁接,一號廳就火了,那些女孩也就火了。一號廳成了客人們欲罷不能找理由也要來的地方。胡河南第一次在一號廳吃飯,私下說這不是唱堂會嗎?!許多多說就是唱堂會,高級堂會。
那時她的身份是歌手,是客人邀請來陪客吃飯加唱歌的。
一上班,許多多就吩咐領班,一號廳換客人了。領班說安徽的李老板今晚要請幾位局長,三天前就訂了。許多多笑了,局長沒有部長大,推了。李老板那邊我給他說。剛安排完,許多多就接到了胡河南的電話:多妹,我到了,住老地方老房間老……
許多多打斷他的話,還有老秘書是吧?
兩個人在電話里笑了一陣子。
胡河南住的賓館離許多多的酒店不遠,步行也就三分鐘。許多多到時,胡河南正在吃桶裝方便面。他三五口巴拉進了嘴里,抬起頭看看許多多。許多多平靜地看著他。胡河南正要抹嘴的手停下來,接過了許多多遞給他的紙巾。胡河南笑笑,他覺得自己虧欠許多多很多,就像她的名字,許多許多。他自己都不知道和許多多是怎樣從顧客變成朋友的,但有一點他很清楚,他沒在許多多這個漂亮精明的女孩身上花過一分錢,這令他忐忑,也令他奇怪。許多多不缺錢,她手上的資源早就為她在東四環(huán)邊上的陽光上東換來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大三居。胡河南掏出煙,看了看許多多,又把煙收回去。許多多嗤之以鼻,別裝了,抽吧。
點著了煙,胡河南在煙霧后面瞇著眼說,多多,那個事……
許多多說,那個事你別想,我跟你說過了,別人動得,陳貝貝你動不得。胡河南說,我不動她,我不是要動她,沒她我請不來鄒老。許多多笑了,胡哥,不吃腥的就不是貓,你要是不想死得慘,就別打陳貝貝的主意。貝貝是老爺子的干女兒。胡河南愣了一下,問,什么時候成了干女兒?許多多說,前天晚上認的,就在一號廳,我做的證人。胡河南說那我就更得找陳貝貝了。許多多嘲笑,你是要做老爺子的干女婿?到時候你不光死得慘,還死得難看。胡河南不接茬,站起身說,多多,哥求你,你的恩情哥會好好報答的。說著,他打開手提包,取出一個小巧玲瓏、裝飾豪華的四方盒子,雙手遞給許多多。許多多嘴上說,哥,這沒必要吧!手卻已經伸出去接了過來。那樣的禮品她不止一次收過,里邊放的東西價值她也十分清楚。所以,她并沒有打開,而是漫不經心地收了起來。
胡河南一大早在海島市上飛機前就把一號廳訂下來,并不指望著晚上就能請到鄒老,他要請的主角就是陳貝貝。胡河南知道許多多能搞定陳貝貝。陳貝貝能在一號廳一炮走紅,許多多是背后的推手和關鍵人物。在陳貝貝對許多多的感激余溫尚存時,讓許多多出馬請她是最好的選擇。果然,許多多一個電話,陳貝貝就答應見面了。
陳貝貝不是答應跟胡河南見面,是跟許多多。
接許多多電話的時候,陳貝貝剛洗完澡還沒出衛(wèi)生間。陳貝貝洗澡花了很長時間,至少有一個小時。她這個習慣是第一次跟安徽的李老板后養(yǎng)成的。李老板是煤老板,也是陳貝貝能夠出道的恩人??墒嵌魅藲w恩人,身子歸身子,小巧而又豐潤的陳貝貝看著自己的身子心里都充滿了驕傲和憐惜,李老板一個開煤礦的農民企業(yè)家無法讓陳貝貝不產生污濁的聯想。可是她別無選擇。她是那種識時務的女孩,明白女人再好的身子也只是成本,她必須付出這個成本。于是就只能用拼命沖洗來把心里的污濁感沖走。每次和李老板做完愛,她都要把自己的身子沖洗一小時,仿佛要漂白。這次和李老板做完,她又洗了很長時間。李老板正趴在外面的床上看電視。這是李老板的習慣。陳貝貝接了許多多的電話,有了立刻離開李老板的借口。
許多多嘴上說,哥,這沒必要吧!手卻已經伸出去接了過來。
坐在許多多的對面,陳貝貝的頭發(fā)還是濕的。許多多看著她小巧生動令人憐愛的小臉打趣說,老李來了?陳貝貝點頭,不滿地說,在賓館躺著呢,正好你的電話救了我。許多多伸手在陳貝貝的臉上拍了拍:可憐的孩子,你欠他的還得差不多了,下回離他遠點。陳貝貝笑了笑,楚楚動人。許多多說,姐給你介紹個新朋友。陳貝貝搖頭,你想累死我呀?其實,她的話里有話。在她所在圈子里有個潛規(guī)則,凡是介紹“朋友”給女孩的,要從中收取介紹費。陳貝貝開始時也接受這樣的潛規(guī)則,給過介紹人好處。但是,隨著她的身價提高,這樣的潛規(guī)則對她也不靈了。
許多多說你想哪兒去了!這個人是只潛力股,是做房地產的,比老李斯文多了。陳貝貝說是嗎?許多多說,你呀,不能跟著感覺走,要規(guī)劃,比如鄒老,鄒老有的,正是那些老板們做夢都想要的,那些老板有的,也正是鄒老不能給你的,所以,要懂得嫁接,規(guī)劃。陳貝貝點點頭,多姐,你是我老師,不,是導師。許多多刮了一下陳貝貝的鼻子,出不了半年,你就成我老師了。
晚上,陳貝貝準時走進了一號廳。
一號廳顯出少有的輕松,只有胡河南許多多陳貝貝三個人。胡河南并沒有像其他商人那樣盯著陳貝貝生動的小臉和高聳的胸脯看,而是一邊握手一邊在她肩上拍拍,像一對兄妹。落座前,胡河南把許多多拉到落地窗前,把手中的鑰匙摁了一下,樓下一輛神采奕奕的白色Q5眨了眨眼睛。胡河南把鑰匙拍在許多多的手心里。許多多微微笑了笑,摟著胡河南拍了拍他的后背:哥們。
一號廳金碧輝煌。
二
陳貝貝初到北京時沒有一點兒名氣,為了生計,一邊跟著老師學聲樂一邊打工——在許多多這里當歌手。現在高檔消費場所的歌手已經不同于簡單的賣唱,沒有那么辛酸,或者比那更辛酸。通常她們并不坐臺,客人需要的時候由許多多電話通知。陳貝貝長得好,唱得好,嘴甜,漸漸地就有做東的主家提前點她,她如約出現在飯局上,成為飯局上的客人之一,這樣一來她在席間的出現不顯突兀,二來可以幫著主人活躍氣氛。一開始,她的出場費也就三百元,給了許多多的提成,能落下個兩百元。而且,按照圈內不成文的規(guī)矩,她不能隨便給客人留電話,私下聯系,那樣會犯忌諱?,F在不同了,她是某省電視臺一個電視音樂大獎賽的銀獎得主,又是某國家級歌劇團的簽約獨唱演員,出過唱片,拍過DVD,網上一搜還會出現一串關于她的娛樂新聞,伊然成了歌壇一顆升起的新星,一報她的名字,大家就鼓掌,用不同的眼神盯著她。陳貝貝呢,自然就要放開嗓子獻歌一首,或者是兩首三首。飯局的氣氛由此就輕松了,文藝了,高雅了,客人們這時就放下了架子,放縱些許粗魯,老板們這時就藏起了尾巴和獠牙,表現出一點雅致。她現在唱一首歌是一千元錢,一晚上掙三、五千,而且高興給哪個客人留電話就留。許多多也不再伸手向她要回扣,她高興給就給。其實,她還可以走得更遠些,比如有些唱堂會的學生或演員就跟著主家或客人走了,但陳貝貝不行,她不想走得那么遠,也不能走得那么遠,不是因為有資助她出道的李老板,是因為她認識了鄒老。
而且,按照圈內不成文的規(guī)矩,她不能隨便給客人留電話,私下聯系,那樣會犯忌諱。
在認識鄒老之前,陳貝貝是沒有勇氣離開李老板的。當初是李老板把她從皖南的大山里一步一步捧上了電視大獎賽,還給她淘換了個銅獎,然后又在她的軟纏硬磨下幫她來到了北京上了成人學校。李老板畢竟是個土財主,雖然名字極其亮堂:李艷陽,但掙的卻是地底下暗無天日的錢。陳貝貝來北京不光花錢成了常態(tài)讓他肉疼,花花世界的誘惑和隨時失控的可能也揪得他心疼。他能做的就是先不顧一切地把陳貝貝上了,并且使陳貝貝養(yǎng)成了洗澡一小時的習慣,然后再在錢上控制她。陳貝貝最早拜師的教授一個課時是一千五,李老板每次就給她一千六,剩下的一百元打車。她曾用心計算過,李老板每次來回花的機票錢都比給她的使用錢多。這讓她覺得這就是她和李老板上一次床的價格,并且因此而郁悶和屈辱。這種屈辱感一直伴隨著她。她甚至想過弄死李老板。直到她認識了許多多。
和胡河南許多多分開后,陳貝貝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里。一個人躺在沒有李老板煤灰味的床上,陳貝貝對李老板的心很矛盾,既有恨也存感激。沒有李老板,她就沒有許多多;沒有許多多,她就沒有鄒老;沒有鄒老,她就沒有著名的文藝團體專業(yè)演員的身份和金字招牌,也就沒有可以預期的寬廣而誘人的未來,甚至沒有放在枕邊的LV和包里的兩萬元錢。
枕邊的LV和包里的兩萬元錢是晚上胡河南給她的。胡河南善解人意,直接給她墊了個臺階,說陳小姐現在是冉冉高升的新星,我胡河南現在結識你,是最佳時機,不然等陳小姐如日中天時再認識,成本就高了。胡河南的一句話,化解了直接給她送禮物的唐突,也讓陳貝貝不覺得有什么難堪。接下來許多多就直接進入了正題。許多多說,胡哥是海島市數一數二的地產商,他找你,是想見鄒老。陳貝貝明白了,胡河南是第二個求她請鄒老的人,第一個是李老板。她不動聲色地問,我能知道胡哥請鄒老是什么事嗎?胡河南說當然,你不光要知道是什么事,你還得幫著胡哥促成。許多多說,胡哥的意思,你要是幫著促成了,想要什么,盡管提。陳貝貝啞然一笑,她知道許多多這話既是幫胡河南,又是幫她要好處。但她并不想急于答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老爺子不是那么好請的。
胡河南請鄒老是想要海島市靠海的一塊地,那塊地臨海,有1000畝,蓋了商品房能賺幾個億。許多地產商都盯上了。陳貝貝給自己留了后路,因為李老板李艷陽恰恰也是看上了這塊地。李老板是安徽的煤老板,現在國家對煤礦管得嚴,他想轉行干地產,第一單就看上了海島市的這塊地。李老板和胡河南急于找鄒老,是因為鄒老曾經在那個省當過官,他當年的秘書是現任海島市市長。在李老板看來,只要鄒老發(fā)話,那塊地就板上釘釘了。陳貝貝善于把復雜的問題簡單化,她知道,既然兩位老板不約而同地為同一件事找自己,至少說明了她在這件事上的份量,她傾向于誰,就會為誰帶來大得嚇人的利益。那么這巨大的利益跟她是什么關系呢?陳貝貝的心嘣嘣亂跳起來。
放在床邊的手機收到一條信息,陳貝貝看了一下,是胡河南:貝貝你好,很高興認識你,今晚如有唐突之處,請見諒。晚安。陳貝貝笑笑,回了兩個字:晚安。剛回完信息,另一個手機響了,她從包里拿出手機,是李老板。陳貝貝剛按下接聽鍵,李老板就嚷嚷開了:貝貝,你晚上是不是去一號廳了?陳貝貝想了想,說,是啊。李老板說,本來我訂好了一號廳,讓許多多給退了。陳貝貝說,是嗎?李老板說,晚上都是誰呀,來頭這么大!陳貝貝含糊地說,也沒誰,是,許多多的朋友吧。李老板說,哦,都是哪些朋友?什么路數的?陳貝貝裝出倦態(tài),嗲聲說,哎呀,你就別再問了,人家明天一早還要坐幾十里路的車去演出呢。
既然兩位老板不約而同地為同一件事找自己,至少說明了她在這件事上的份量,她傾向于誰,就會為誰帶來大得嚇人的利益。
掛了電話,陳貝貝十分自責。她包里有三個手機,紅色的手機是專用于李老板的,所以她和李老板在一起的時候,永遠沒有別人的電話打進來,這讓李老板十分欣慰,相信她的忠誠。下午接到許多多的電話,就忘了及時關掉紅手機,幸虧沒別的事,不然……陳貝貝冷笑了一下,不然又怎樣?正像許多多說的,她欠李老板的已經還得差不多了。一想起許多多,陳貝貝就躺不住了,許多多一直在幫她,雖然每次都要回報,畢竟是幫她。她不能確認她們之間是不是真的存在著友情。她能夠確認的是,她兒時是有朋友的,是有過真正的友情的,只是這些年來友誼離她已經十分遙遠了。從她開始唱歌以來,一直以利益來權衡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友誼漸漸變成了一個生疏的詞。一種孤獨感像霧一樣把她包裹起來。她突然想和人說話,可是想了半天,能說話的人竟然只有許多多。
多多姐,你那里,有人嗎?陳貝貝在電話里說。許多多說,有啊,怎么會沒人呢?陳貝貝有點失望地說,哦。許多多說,傻瓜,我不就是人嗎?什么事,說吧。陳貝貝說,沒什么事,就想和你聊聊。許多多說,現在?陳貝貝說現在。
下了樓,涼風一吹,陳貝貝的孤獨感散去了許多,她有點后悔深更半夜地去找許多多了。但是既然約好了,陳貝貝就不會改變,只不過她傾訴的愿望已經不再強烈,而是要理智地把握眼前的機會,陳貝貝相信,許多多比她有經驗。
其實陳貝貝打電話問許多多那里有沒有人的時候,許多多騙了她。許多多那里確實有人,一個可以讓她叫爹的男人。那個人不會在許多多那里過夜,那時正準備離開。沒有人知道,許多多三十歲前是要和那個人在一起的,現在還差一年半。盡管沒有書面合同,畢竟也是約定。這在大都市里已經不是新聞。
三
海島市臨海的那塊地遠在天邊,按說與京城沒什么關系。但自從有了房地產開發(fā)這個行業(yè),所有的地產商無一不在摸高,開始時是在摸市里的關系,后來就飛快地就把高度抬升到了北京。北京猶如一株碩大無比的參天大樹,根須牢牢地抓住了全中國的每一寸土地。為了那塊地,海島幾個房地產大老板都在往北京跑著找關系。那塊地很重要,不僅僅是賺錢,還有身份、名望、地位,胡河南十分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他也來了,而且是志在必得。
胡河南從公務員的位置上辭職后,憑著岳父的關系在河南老家拿到了第一塊地。身無分文的他還是憑著岳父的關系,從銀行貸到了款并飛快地蓋起了房子。到岳父安全退休時,他已經是老家首屈一指的地產商了。我是一條魚,一條大魚,但老家只是一碗水,我要到海里去。胡河南離開老家時說了這番話。
岳父安全地死去時,胡河南已經是海島市聲名顯赫的地產商人了。胡河南深知,岳父安全地死了,對他是個巨大的利好,他所有的原始積累從此也就安全了。他對因失去父親痛不欲生的老婆說出自己的判斷時,原以為老婆會罵他,誰知老婆竟破涕為笑,吹出了他所見過的最大的一個鼻涕泡:真的?真的安全了?他點點頭,十分肯定地點點頭:真的。老婆激動地撲上來,一把抱住了他,河南,河南啊,咱的錢誰也拿不走了,哦。
身無分文的他還是憑著岳父的關系,從銀行貸到了款并飛快地蓋起了房子。
安全地失去了岳父的胡河南是底氣十足地來到北京的,對通過陳貝貝打通鄒老的關系他有充分的把握。從他幾個月前見到陳貝貝起,他就對拿下陳貝貝充滿信心。陳貝貝眼神里有一種和胡河南共通的東西,那就是自卑和茫然,別人看不出,胡河南一眼就看穿了。那種藏在眼睛深處的自卑是出身卑微的人所共有的,只需要犀利的動作就可以擊穿,要么是犀利的利益,要么是犀利的打擊。胡河南冷靜地近乎殘忍地解剖陳貝貝時也是在解剖自己,他發(fā)現只要擊穿了陳貝貝,其實他們就相互俘獲了。他搖搖頭,想重新回到來京的目的上,但陳貝貝生動的小臉,結實豐潤的身子和令人心顫的聲音卻揮之不去。
胡河南試圖把腦子里的陳貝貝趕跑時,陳貝貝正在來賓館找他的路上。后來胡河南把這稱作心有靈犀。陳貝貝剛剛和李老板吵了架,吵得很激烈,后果很嚴重。李老板雖說經商十分精明,但骨子里卻是個十足的粗人,他的眼睛除了利益攸關時閃著精明銳利的光芒外,通常是空洞茫然的,陳貝貝說那眼神像一只猿猴對著一群導彈。這句話成了吵架的導火索,李老板的瓜臉一下就沉下來,我是猿猴,我連人都不是,沒有你在一號廳陪的禿頭好看!陳貝貝說,你說什么呢,什么禿頭?李老板說,什么禿頭你心里清楚,昨天晚上一號廳就被那只禿頭照得亮堂堂的。還騙我!被李老板知道了底細,陳貝貝有點急,什么禿頭,人家是平頭,許多多的朋友。李老板說,許多多的朋友拉上你干嘛?男人跟女人能做朋友嗎?陳貝貝說,你不相信我,你調查我?李老板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陳貝貝急了,老李你把話說清楚了,我做什么了?李老板說,你做什么你自己知道,昨天晚上你去哪兒了?陳貝貝說我去多多那兒了,哎老李,你是我什么人?我去哪兒你管得著嗎?李老板說我管不著?我要不管你還在稻田里種地呢!陳貝貝說你有完沒完,你占我的便宜還少?。坷罾习謇湫σ幌?,哼,老子在你身上花的是真金白銀,你還給老子的是使不壞的皮肉,你不是也快活得嗷嗷叫喚!陳貝貝脫口而出,你是個流氓!李老板說流氓也不想戴綠帽子!陳貝貝拿起桌上的杯子摔在地上,轉身離去。杯子在地上無聲地跳了兩下,竟然沒碎。地毯很厚。
走出賓館的大廳,陳貝貝的眼淚嘩地流下來。她委屈極了。這種光鮮的生活正是她在山村時做夢都想要的,真正得到了,心里卻空得要命,除了許多多,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陳貝貝打了輛車,準備去找許多多。路上,她給許多多打了個電話,撥出號碼時,她突然有一種期盼:許多多不要接她的電話。許多多果然沒接。陳貝貝毫不猶豫地告訴司機:去昆侖飯店。
胡河南的思緒剛剛從陳貝貝身上回到自己拿地的計劃上,房間的門鈴響了。胡河南打開門,見是陳貝貝,意外極了。陳貝貝沒說話,徑直走進房間。在陳貝貝從身邊走過的瞬間,胡河南清楚地嗅到了青春女孩所特有的體香,看到了陳貝貝眼角的淚痕。
胡河南遞了張紙巾給陳貝貝,開玩笑地說,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怎么了貝貝?陳貝貝接過紙巾,迅速地掩在眼睛上,再次哭起來。胡河南有點手足無措,他十分清楚女人這個時候是最軟弱的,軟弱到近乎暗示,甚至近乎邀歡。但,他還是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陳貝貝的頭發(fā)。他發(fā)現陳貝貝的頭發(fā)是濕的,心里猶豫了一下。陳貝貝把他的那只手抓住了,并順著他的手,一路嗚咽著把頭靠在了他肩上。胡河南遲疑了一下,把陳貝貝的頭攬在胸口。陳貝貝的淚水打濕了胡河南的衣服時,她抬起頭,尋到了胡河南的嘴唇。胡河南腦子空了,沒有地了,也沒有計劃了,他緊緊地抱著陳貝貝,駕輕就熟地把自己埋進她迷人的體香里。
這種光鮮的生活正是她在山村時做夢都想要的,真正得到了,心里卻空得要命。
陳貝貝的身子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胡河南驚嘆陳貝貝那精致到無以復加的身子竟然蘊含著那么洶涌的激情,爆發(fā)出那么澎湃的能量。陳貝貝一次次地把他喚起,又一次次地把他摧垮,整整一個下午,不言不語的兩個人用身體把對方徹底俘獲了。
天黑的時候,門鈴像一位有教養(yǎng)的知性仆人,彬彬有禮地響了。胡河南抬起頭,愣了一下,陳貝貝把他的頭重又攬進自己的懷里。門鈴響第二聲的時候,胡河南起身。陳貝貝搶在胡河南的前面套著飯店的睡袍去開了門。是許多多。
許多多見了幾乎半裸的陳貝貝頓時愣住了:你真在這兒?
陳貝貝驕傲地揚起臉,嗯哼,我在呢。陳貝貝還在興奮中,面若桃花。
胡河南已經胡亂地套上衣服,尷尬地給許多多讓座,倒水。陳貝貝旁若無人地依偎在胡河南身旁。
胡河南把水杯端給許多多,問,多多,你找貝貝?
許多多不知是尷尬還是不快,一邊喝水一邊說,有人找貝貝,電話都打炸了,打不通,找到我那兒了。
胡河南看看陳貝貝,陳貝貝漫不經心地說,誰找我?不就是老李嗎!
許多多說,到外邊去跟你說。
陳貝貝不出去,胡河南為了緩和氣氛,張羅著一起吃飯。許多多微微嘆口氣,起身向外走去。
去餐廳的路上,三個人都不說話。陳貝貝挽著胡河南,兩人走路有些發(fā)飄。
許多多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陳貝貝如此迅速地和胡河南弄到一起,她毫無思想準備,甚至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她預感到一定會有事。還有,陳貝貝越過自己,直接上了胡河南的床,胡河南越過自己,直接把陳貝貝弄上了床,多少都有點沒把她放在眼里,她有一種被輕視,被冷落,被拋棄的感覺,這使她無法壓制住自己的不快。不過許多多就是許多多,這種不快,被她一點一點地丟到了去餐廳的路上,走進餐廳時,她又成了那個沉穩(wěn)而又善解人意的許多多。
不在自己的酒店吃飯,許多多輕松了許多。胡河南舉起酒杯在許多多面前停了一下,一飲而盡:多多,胡哥給你賠罪。許多多笑了,胡哥何罪之有???胡河南說,盡在不言中。
陳貝貝這時像個單純的女孩,一邊吃飯一邊偎在胡河南身旁撒嬌。許多多看著陳貝貝,眼角禁不住濕了,心中涌出嫁女般的惆悵。她舉起酒杯,對胡河南說,哥,你要對我們貝貝好。胡河南也舉起杯,跟許多多碰了一下,一飲而盡:一定,一定。
陳貝貝對許多多說,多多姐,我愛上胡哥了。胡河南拍拍她的腦袋,示意她吃飯。這一刻胡河南承認自己喜歡上陳貝貝了,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愿使用愛這個幼稚而可笑的字眼,他和陳貝貝只能是好上了。好上了是一個可疑的詞,既可以直解,也可以正解或曲解。
她有一種被輕視,被冷落,被拋棄的感覺,這使她無法壓制住自己的不快。
那天晚上,許多多和陳貝貝都喝多了。
第二天,胡河南派駐北京的秘書開回了一輛嶄新的,神采奕奕的紅寶馬。買車的時候秘書在電話里問,是買318還是320,胡河南說325。秘書說,325比318貴十來萬呢。胡河南說,就325。
寶馬真紅啊,是鮮紅,是火紅,是激情的血液般的紅。陳貝貝圍著紅寶馬轉了好幾圈,問胡河南,真是給我的?胡河南點頭。陳貝貝再轉幾圈,問,真的給我?胡河南含笑點頭。陳貝貝打開車門,又關上,再打開,再關,車門關閉的聲音像一個騎在馬上的貴族,激情而又紳士,比樂隊的低音鼓還要動聽。她再次問胡河南,你確認給我了?胡河南咧開嘴,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嬌小的陳貝貝一下子把龐大的胡河南抱了起來。
四
許多多剛上班,就看見了桌上的紙袋。她打開紙袋,發(fā)現了里面的兩萬元錢。許多多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她從胡河南那里喝了酒,暈暈乎乎地回到了位于酒店自己的辦公室,李老板正坐在辦公室里等她。這個紙袋就是李老板給她的。許多多拿著紙袋出神的時候,李老板的瓜臉出現在門口。
李老板,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是我的客人,需要訂桌你給前臺打個電話就行,用不著把現金放我這兒呀。許多多對著那張瓜臉說。
李老板趕緊賠笑,哎呀多多妹子,這是我感謝你的,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許多多笑笑,我一無職二無權,你怎么能謝我呢?
李老板苦著那張瓜臉說,哎呀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我是求你幫我勸勸貝貝,昨天是我不好,讓她回來吧。
許多多說,你昨天給我打了電話,我就到處找她,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
李老板著急了,他一著急就喝水,咕咚咕咚的往肚里灌,充分彰顯了農民本色。許多多看著他,突然靈光一現,一個主意漸漸成型了。
李老板喝完了水,就背著手在屋里轉,一圈一圈的,然后在窗前漫無目的地往外看,然后再轉,周而復始。許多多覺得好笑,李老板就像一個孩子面對自己失手點燃的一場大火,既想勇救烈焰,又力不從心手足無措。許多多憐憫地想,你干嘛要點燃這堆火呢。她站起身,把那個紙袋放在李老板手上。
李老板像被燙了手,身子一跳,不要不要不要,多多,我真的不能要,這是我求你幫我的,不要不要。李老板一著急,把皖南普通話丟了,變成了極富音樂感的家鄉(xiāng)土話。
許多多樂了,把紙袋放回到桌子上,自己坐回到辦公桌前那張精致的皮椅上。許多多說,李老板這么著急找貝貝,不光是因為感情吧?
李老板的瓜臉上一臉的誠懇,說,多多呀,貝貝要是出點什么事,我怎么向她爹媽交代呀!
許多多不緊不慢地說,你對貝貝做的事,能跟她爸媽交代嗎?
李老板紅著臉,說,那,那是她甘心情愿的。
李老板就像一個孩子面對自己失手點燃的一場大火,既想勇救烈焰,又力不從心手足無措。
許多多說,那就算了,你就放心吧,貝貝出不了比你更大的事。
李老板著急了,說,不是,你聽我說……
許多多說,我還忙著呢,剛上班,樓層的幾十個服務員例會都沒開。說著起身就要離開。
李老板拉住她,說,我跟你說了吧,我不是讓貝貝幫著我找鄒老拿地嗎?現在我連她的人都找不到,我這大事就耽誤了。
許多多笑了,重又坐回到椅子上,說,那你還是為了拿地。李老板,你要是真想讓我?guī)湍?,就別跟我繞圈子。鄒老要真出面幫你拿那塊地,你轉手就賺幾個億,這可不是仨瓜倆棗的就能打發(fā)的。
所以呀,李老板說,所以我才著急找她。
許多多看了看李老板,你到底是要找你的貝貝呢,還是要拿地呢?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啊!
李老板說,這還用說嗎,找貝貝,找到貝貝才能拿到地。
那你最終還是要地,是嗎?許多多問。
李老板點點頭,是。
許多多起身,盯著李老板,那你告訴我,拿地你準備花多少錢?
李老板難住了,他真沒想過為了拿地付多少錢,在他看來,花錢是肯定的,天下哪有不花錢就能成事的?他在老家開的那個煤礦,就是用錢一級一級一層一層打點出來的,就是用錢堆的。他看看許多多,許多多也正盯著他,等他回答。他說不出來,真的說不出來,就又在屋子里轉起圈來。
許多多這回真的要出去了,她是個敬業(yè)的人,這是她的習慣,也是她的品格,再有事也不會耽誤工作。走到門口,她回過身來,對愣在那里的李老板說,貝貝我?guī)湍阏抑覄傉f的話,你再考慮考慮,你是要拿地,這是你的目標,從這兒去天安門廣場,有好多條路能走,你要是想上吊,也不一定非得認準了一棵樹。是吧李老板?拜。
許多多走了,把李老板一個人扔在辦公室里。那只裝了兩萬元的紙袋,昨天晚上放在桌上時還神氣活現的,現在變得無精打采了。李老板又喝起水來。他剛端起水杯,許多多又回來了。許多多沒進門,站在門口說,剛才忘了,想拿那塊地的不是你一個,光是我知道的至少還有一個,出手很大。
李老板頹然坐在沙發(fā)上,杯子里的水撒了一身。
李老板木著一張瓜臉在許多多的辦公室里發(fā)呆的時候,陳貝貝正躺在胡河南的臂彎里。經過半天零一夜的折騰,陳貝貝充分地史無前例地享受到了以身體為代表的青春,真是美好,美好極了。胡河南不是李老板,陳貝貝確信李老板家族的基因是有問題的,不光是身上乏善可陳,瓜臉就更不用說了,做那事也不行。李老板做那事像刨地,像耕地,吭哧吭哧幾下就喘上了,然后就蹬著一雙牛眼,嗷嗷地泄,一堆黑肉就攤在床上了。胡河南完全不同,胡河南驅動著她,一次一次地把她摧上了天,把她打入了深淵,再緩緩地急促地張弛有致地把她捧上云端。像一支夜曲,一曲大歌,像華麗的舞蹈,像潺潺流水江河浩蕩直讓人欲死欲生。他。陳貝貝抬頭看看胡河南,胡河南一雙充滿愛意的眼睛和她相遇。她伸長了脖子去親吻那雙眼睛,胡河南的唇也輕輕地吻著她的脖子。陳貝貝再一次酥了,把身子向上滑去,飽滿的雙乳滑到了胡河南的唇邊,被胡河南的嘴唇逮住了,陳貝貝叫一聲,哦,我的孩子!風摧荷塘,雨打芭蕉,天旋地轉。
那只裝了兩萬元的紙袋,昨天晚上放在桌上時還神氣活現的,現在變得無精打采了。
再一次風平浪靜回到人間后,陳貝貝癱軟在床上。她確信自己愛上胡河南了。
胡河南點燃了一支煙,緩緩地抽著,身邊陳貝貝玉體橫陳。胡河南的煙霧幻若仙境。他承認自己確實是喜歡上陳貝貝了。他一直認為,愛,是自欺欺人的詞,這個詞的定義是有問題的,如果換成喜歡,那就實在得多,可信得多。他承認,喜歡比定義中的愛少了許多苛責,也少了許多束縛,他使用喜歡這個詞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輕輕地撫弄著陳貝貝的頭發(fā),陳貝貝二十二歲,他呢,比她整整大一倍,四十四。一想到年齡,胡河南漸漸回到現實中來,那塊地,那塊與沙灘相連與海浪相接的地清晰地回到了他的腦子里。
貝貝,他說。
陳貝貝臉上漾著笑意,沒有應聲。
寶貝,他說。
陳貝貝的頭靠到他身上。臉上的笑綻開了。
胡河南把陳貝貝的頭攬在胸前,輕輕地撫著她的身體,自言自語般地說起了那塊地。在胡河南的敘說里,那塊地有了歸屬,也有了生命。胡河南說,咱的那塊地。
這時許多多已經安排好了工作上的事,也支走了李老板。她平靜地坐在辦公室里,腦子飛快地運算著。陳貝貝,胡河南,李老板,鄒老,那個人,還有許多多,她把這些獨立的單元排列,組合,相互作用,兩利相權,兩害相權,腦子漸漸清晰起來。
許多多發(fā)了個手機短信:提供打折機票,打擾致歉。這是她和那個人約好的見面暗號。一會兒,手機響了,那個人回電話了。許多多說,你什么時候有空,找你商量個事。
五
李老板雖然長了一張瓜臉,但在生意上卻是十分精明的。離開許多多的辦公室回到賓館,他就一直琢磨著許多多話里的話。他知道許多多和陳貝貝不一樣,陳貝貝是做著明星夢,又用明星臉賺錢,對其他事漠不關心。許多多卻是個人精。人精是危險的,女人成了精就更危險。這個站在陳貝貝背后的許多多不知道會給他造成什么麻煩。比如,她會給陳貝貝當代言人,從他身上爭取到更大的利益然后再和陳貝貝分成。如果這樣倒不是十分可怕,那塊地一轉手就是幾個億的利潤,比他吭哧吭哧暗無天日地刨煤強得多,相比之下許多多陳貝貝能拿走的也就是九牛一毛。但許多多說想拿那塊地的至少還有一個人,并且出手很大,這就讓李老板坐不住了,他成功的概率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一半。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那個人真的存在,許多多一定會讓他們掐起來,然后坐收漁利。要命的是他現在還不知道那個人什么來頭。
李老板十分后悔惹惱了陳貝貝。他把陳貝貝捧出道,一直以為自己是陳貝貝的主人,可北京城林子太大了,水太深了,什么鳥進了這林子也會不戀舊窩,什么魚進了這深水也是一去不返。他后悔極了。他不是陳貝貝的男人,他一輩子也成不了陳貝貝的男人,他要的是地,是那塊地上的錢,足以裝滿一輛廂式卡車的錢,可他卻因為自己的醋意把路給弄斷了。許多多肯定會攛動陳貝貝倒向另外的那個人,那他真的是雞飛蛋打了。
李老板頭上冒汗渾身冰涼。他按了手機上的快捷鍵,對著電話嚷嚷:二拐子,快點過來。
可北京城林子太大了,水太深了,什么鳥進了這林子也會不戀舊窩,什么魚進了這深水也是一去不返。
二拐子是李老板的外甥,他原先是跟著李老板在礦上干的。煤的上面是土地,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農民因為土地塌陷和李老板的煤礦發(fā)生爭執(zhí),二拐子帶人夜深人靜時闖到村里打了幾個村民。老話說好漢不打村,一直仇視李老板又被打了的村民封了煤礦的大門,一定要弄死二拐子。李老板只好拿了錢,讓二拐子躲到北京。李老板喊他來,是要他想辦法找到陳貝貝。李老板不在北京的日子,二拐子承擔著代他照顧陳貝貝的神圣職責,當然只是生活上的照顧。
陳貝貝哪里都沒去,就和胡河南呆在賓館里,確切地說一直呆在床上。胡河南一邊撫弄著她的身體一邊跟她說起了那塊地,咱的地。陳貝貝心里很溫暖,胡河南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也撫摸著胡河南的平頭。胡河南的平頭上已經有少許白發(fā)。在她看來胡河南的平頭是藝術品,經過精雕細刻的藝術品。她一口就答應下來,并且當場給鄒老打了電話。電話里陳貝貝可著勁地撒嬌,說想干爹,想去看他。鄒老說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呀?你不來我都生氣了。放下電話,陳貝貝騎到胡河南身上,說,你就等著訂一號廳吧。
一號廳的主人許多多破天荒地請了半天假,他回到四環(huán)邊上的家里時,那個人已經到了。關上門的瞬間,許多多像換了一個人,跳起來就撲到那個人的懷里。
半個小時后,許多多偎在那個人的懷里說起了自己的計劃。
李老板顯然是病重亂投醫(yī),二拐子在他老家那個煤礦帶著一幫打手看家護院還能湊合,可到了北京城就不行了。二拐子遺傳了李老板和他姐姐的那張瓜臉,瞪著一雙充分體現了家族特征的牛眼,走到哪里都是保安高度注意的對象。一天下來路沒少跑,勞而無功。找不到陳貝貝。陳貝貝住的地方門鎖著。她就職的文工團說她沒上班。她那種簽約歌手一周去開一次會,有了演出排練時才去團里。李老板望著胡吃海塞的二拐子,怎么也打不起食欲。想著陳貝貝隨時有可能被許多多拉著倒向自己的競爭對手一邊,李老板后背像一千條蟲子在爬,冷汗不住地從腦袋上往下滾。他從腰帶上摳出手機,給許多多打了個電話。
許多多正在自己家里和那個人一起享受晚餐。許多多的晚餐不豐盛,一盆蔬菜水果沙拉,幾片面包,一瓶拉斐。一根蠟燭坐在銀質的燭臺上,直挺挺地亮著。暗處,有點傷感的樂曲在四處游蕩。許多多手機響起來,顯然有點不合時宜。許多多對著那個人一笑:姓李的果然坐不住了。那個人微笑著點了下頭,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許多多走到一旁,按下了接聽鍵。
李老板說,多多,我想跟你談談。許多多說,談什么?李老板說地呀,就是那塊地。許多多笑了,那塊地又不是我的,李老板跟我談什么呀?李老板說哎呀妹妹,咱們真人不說假話,我知道你有辦法,咱們見面談談吧。許多多說你還是找貝貝談吧。李老板說我上哪兒找她去呀?我就跟你談。許多多說,你想怎么談?李老板說見面談呀!我現在去找你。許多多說今天不行,改天吧。李老板說這才幾點?不晚不晚。許多多沒等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那個人端起酒杯,等著她碰杯。許多多舉起杯和他碰了一下,捧杯的聲音顯得有些急促。那個人朝她笑笑。許多多知道自己已經喜形于色了,想改回來,但已經找不回原先那種從容和淡定,索性自嘲地把酒一飲而盡,說,我又露尾巴了,自罰。話音剛落,手機又響了。許多多看了看,說,又是他。
許多多說今天不行,改天吧。李老板說這才幾點?不晚不晚。許多多沒等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許多多說,李老板,我這兒還忙著呢。李老板說,多多妹妹,你聽我說完,你說得沒錯,人不能一棵樹上吊死,走哪條道都能到天安門。我聽你的,只要你能幫我,條件好談。許多多沉吟一下,說,李老板,不是我要跟你談條件,是因為你找不到貝貝我有責任,那天是我把她介紹給海島市來的老板的。李老板說,真是你?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完了。許多多說,所以我才幫你。李老板說多多呀,你可把我害苦嘍。這回你無論如何得見我。
架不住李老板的軟纏硬磨,許多多答應跟他面談。臨出來時,她特意開上了胡河南送她的Q5。樓下的地燈照著豪車,顯出恰到好處的神秘和氣派,許多多很滿意。許多多不是個張揚的人,一點都不張揚,她出身農村,從小就尊崇一句話:咬人的狗不叫??墒墙裢硭獜垞P,對付李老板這樣的人,她必須給自己足夠的氣場。
許多多開車路過昆侖飯店時,陳貝貝正開著她的紅寶馬駛進飯店的停車場。她剛從鄒老家回來。陳貝貝為了胡河南去找鄒老,不光是因為她愛上了胡河南,還因為胡河南答應她要給她買一套房,這使陳貝貝有了雙倍的理由和動力。
鄒老不是個為老不尊的人,用他自己的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人皆有之,那就是人之常情,那就沒有不尊之嫌。所以陳貝貝就成了他的干女兒。按輩分陳貝貝該是鄒老干孫女的,但傳統(tǒng)中干孫女尚未成為體系,以干女兒相稱也算是從眾??墒青u老確實老了點,本來該身體力行的事只能以手眼代勞了。陳貝貝一點都不反感,當她籠罩在鄒老的氣場中呈現在他面前時,甚至有一種圣潔的體驗。對此,鄒老當然是感受到了,并且付出了應有的感激。但是,當陳貝貝向鄒老解釋這幾天沒來看他是因為在海島市搞房地產的表哥來了時,鄒老臉上的笑容當即逝去,猶豫了片刻,問:海島市?陳貝貝不知鄒老問話的意思,一時張口結舌,臉也紅了。
鄒老瞇縫著眼看了陳貝貝一會,緩緩地說,你去過哪里?
陳貝貝搖頭,干爹,我哪有時間?她原準備請鄒老關注一下表哥的話沒敢說出口,而是換了一個借口說,我表哥要請您老人家吃飯。
鄒老好像有些警惕,沒有馬上答應。陳貝貝又說,我表哥說我進步很快,要幫我拍MTV。干爹,您也為我高興吧。
鄒老沉吟了片刻,說,那就一起吃頓飯吧,就明天。
陳貝貝十分感激,仰望著鄒老。鄒老頭上籠罩著一種仙人般的光輝。
鄒老雖然當了一輩子領導,但在私交方面并沒有養(yǎng)成食言的習慣。第二天晚上,鄒老如約請胡河南吃飯。
鄒老請吃飯實際上是由他出面倡導吃飯,倡導了,并且出席了,就是請了。爭著買單的人多得是,讓誰買單是給誰面子,也是被接納并進入排序行列的標志。在鄒老看來,那個捧陳貝貝出道的李老板是最佳買單人選,讓他買單,不僅給了他面子,也不讓陳貝貝和她表哥感覺過于隆重。這是一種分寸,也是規(guī)格,常人對這種分寸是需要刻意拿捏的,鄒老不用,在鄒老這里,決定和規(guī)格是配套的。
鄒老決定讓李老板出席并買單,陳貝貝慌了,趕緊跟鄒老說,就別讓那個李老板來了吧。鄒老說,讓他來。陳貝貝說不嘛,你不是說請我表哥的嗎?鄒老看了看陳貝貝,明白陳貝貝是不想讓李老板和她那個什么表哥見面。陳貝貝越是不想讓兩個人見面,鄒老就越不能依著她,他的權威是不容置疑的,他不會放過任何一步能夠“將軍”的棋,這是一種必須的習慣,也是一種本能。
陳貝貝十分感激,仰望著鄒老。鄒老頭上籠罩著一種仙人般的光輝。
陳貝貝知道這下要弄巧成拙了,趕緊給許多多打電話。許多多腦子飛快地轉了一下,說寶貝,這事鄒老已經定了,你是改不了的。當初鄒老在位時,手下的人哪個敢對他說一個不字。你呀。
許多多掛了陳貝貝的電話,使勁地壓抑著自己的興奮。鄒老出面,讓胡河南和李老板兩個人見面,對她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她昨天晚上已經讓李老板相信了陳貝貝倒向了海島市的胡老板那邊,進而引導李老板做出了要拿到海島市的那塊地,只有許多多才能幫他的結論,并且李老板已經提出了拿出那塊地百分之十的預期利潤作為許多多的回報或股份的意向。這么巨大的一塊利益,正是她經營一號廳這個平臺,并且和那個人保持協(xié)約關系的目的。許多多要攢一把大牌,如今這把大牌即將做成,只等著有人放炮。沒想到放炮的人是鄒老,而鄒老是她夢寐以求的最佳人選。沒想到好運來得這么快,這么山呼海嘯勢不可擋。許多多手心出汗了。
接到許多多的電話,李老板愣住了。找到了陳貝貝,鄒老請客,讓他出席并買單,并且就在今天晚上。他知道,他太知道了,讓他買單是一種榮耀,是一種認可,是一種接納。李老板在屋里轉起圈來。他不得不承認許多多能耐大,能耐真大。他確信昨天晚上軟纏硬磨跟許多多見面是十分必要的,更確信他給許多多拋出的百分之十的利潤回報是個英明的決定,他從小就深信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么多年來折騰煤礦打點上上下下的關系,更是無數次驗證了這一真理。他明白,他李艷陽的局面開始逆轉了。
李老板還沒從巨大的喜訊中回過神來,許多多的電話又來了。許多多說,最新消息,你的那個貝貝和海島市的那個老板攪和到一起了。李老板慌了,問,什么,你說什么?許多多說你聽著,海島市的那個老板姓胡,叫胡河南,禿頭。你應該見過。貝貝現在和他很熱乎。李老板說,這個小婊子,那,那不就完蛋了嗎?許多多說,所以你必須聽我的。李老板說我聽我聽,我怎么能不聽呢。許多多說,今天晚上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你要裝老實,裝傻,越傻越好,聽明白了嗎?李老板使勁點頭,點了半天才想起許多多根本看不見,就對著電話喊,我知道,我知道了。
陳貝貝早早地就和胡河南來到了一號廳。許多多對他們意味深長地一笑,示意胡河南坐下。陳貝貝急切地把許多多拉到門外,說怎么辦呀多多姐。許多多說你自己栓的扣自己解唄。陳貝貝急了,姐,我的親姐,眼看著就要穿幫現眼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許多多說,哭一個,給姐哭一個我就幫你。陳貝貝果然哭了,眼淚奪眶而出。許多多笑了,用紙巾給她擦眼睛,擦臉,一邊擦一邊說,瞧你哭的小樣,真叫人疼。陳貝貝打了她一拳,急得跺腳。許多多說,行了行了,以后有什么事記得先跟姐商量,今晚聽我的,盡量不讓你穿幫。
許多多果然沒讓陳貝貝穿幫。掌握場面的氣氛,許多多游刃有余。宴會一開始,許多多就站起來,請示鄒老,能不能由她越俎代庖當個酒倌。鄒老本來就喜歡這個善解人意的姑娘,許多多一說,鄒老就允了,好,今晚就封你個官,酒倌。大家一起熱烈地笑。許多多說,鄒老,我這酒倌怎么著也相當于處級吧?鄒老說,處級,正處,任期兩個小時。大家又笑,更熱烈了。
許多多笑了,用紙巾給她擦眼睛,擦臉,一邊擦一邊說,瞧你哭的小樣,真叫人疼。
接下來許多多就行使酒倌的權力,先是給鄒老敬酒,大家都喝,鄒老限量。許多多給鄒老限制了額度,一晚上只允許喝三杯酒,鐵面無私,不許臨時增量,并賦予了陳貝貝監(jiān)督權。鄒老很高興,表示愿當遵守規(guī)章制度的表率,陳貝貝很盡職,嬌嗔地撫著鄒老的后背,就三杯哦。接著許多多就給胡河南和李老板相互介紹,介紹李老板時,許多多把他說成是陳貝貝的恩人;介紹胡河南時,當然就成了陳貝貝的表哥。胡河南不失時機地給李老板敬酒,感謝李老板幫助表妹,并且檢討自己這個當表哥的失職。李老板自然也熱情地回敬胡河南,說胡表哥幸會幸會。陳貝貝見氣氛熱烈,就自告奮勇地提議由她這個干女兒給老爺子獻歌一首。
就唱《好日子》!許多多說,眼睛卻看著鄒老,顯然是希望鄒老支持她。
鄒老未置可否。這讓許多多有點兒緊張。她知道鄒老喜歡聽歌,喜歡聽陳貝貝唱歌,但最喜歡聽陳貝貝唱老歌,流行的說法叫紅歌。陳貝貝唱了兩句,鄒老辟啪鼓掌,她才松了一口氣。
陳貝貝的歌唱得好,又脆又甜又潤。她的表情也好,一臉陽光明媚,眼睛里的春光可著勁兒朝外溢。許多多的目光一直在陳貝貝的臉上。胡河南和李老板不是,他倆專注地盯著鄒老。鄒老咳嗽一聲,胡河南趕忙遞上紙巾。鄒老手剛摸煙盒,李老板趕忙點燃打火機……
大家用心伺候著,盡心經營著,晚宴的效果出奇地好。
散場后,陳貝貝沖許多多做了個鬼臉,就跟著車去送鄒老。胡河南回賓館。李老板則拉著許多多請她喝茶。胡河南打車離開時,一輛黑色的帕薩特跟在了他的車后面,那是二拐子。
那個小婊子,一晚上跟那個姓胡的眉來眼去的,氣死我了。李老板對坐在對面的許多多說。許多多抿了一口茶,說,李老板,你能不能嘴上積點德,你要是這樣,你的事我就真不管了。李老板說,你不能不管,從現在起,我不指望那個小婊子,你,多多妹妹,我知道你有能耐,無論如何你得幫我,不能讓那個姓胡的得逞。許多多說,說得好聽,我?guī)湍悖匀挥修k法搞定鄒老,你不能在墻上畫張餅給我充饑。李老板說那是那是。正說著,電話響了,李老板從腰帶上摳出手機,向許多多示意一下,說,二拐子,怎么了?二拐子說搞定了。李老板說他娘的!
二拐子說搞定了,是他跟蹤到了胡河南的住處,并且記下了房間號。這是個不小的成就。李老板知道,現在許多多和他上了一條船,許多多答應他,要么就是她能夠駕馭陳貝貝,要么就是她除了陳貝貝外還有不為人知的路子。也就是說,他和那個姓胡的比,已經不處于劣勢,并且因為掌握了姓胡的住處,他已經有了明顯的優(yōu)勢。
可是胡河南不這么看。當陳貝貝送鄒老回來躺到他身邊時,他就決定了買房。說是買房,其實就是住進去。房早就租下了,也是在東四環(huán)邊上,緊挨著許多多的小區(qū)。房子是精裝修的,胡河南本來打算用來在北京設辦事處,現在他決定直接付款買下來送給陳貝貝了。胡河南不是傻瓜,算上買這套房,打通鄒老的關系拿地的成本仍然遠遠低于他的預期。所以第二天兩人就住進了新買的房子里。
進了新房子,陳貝貝就哭了。她一次一次地告訴胡河南,她愛上他了,真的愛上他了,不是因為房子,也不是因為做愛,是糊里糊涂地愛上了。整整一個下午,陳貝貝不停地哭,跪在客廳的地毯上哭,淚水落地無聲。趴在廚房里哭,淚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大理石的灶臺上濺起水花一片。坐在衛(wèi)生間的馬桶上哭,淚水從兩手的指縫里汩汩而下。伏在床上哭,淚水打濕了胡河南的脖頸和胸膛。胡河南被她的淚水溶化了,緊緊地摟著她,告訴她他會永遠對她好,一直到她決定離開他。陳貝貝哭著說我不離開你不離開你我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只要你。胡河南說她傻瓜,小傻瓜。
胡河南不是傻瓜,算上買這套房,打通鄒老的關系拿地的成本仍然遠遠低于他的預期。
胡河南和陳貝貝不知道,就在他們隔壁的小區(qū)里,許多多為拿地的事正在進行著緊張的沙盤推演。
六
和許多多一起進行沙盤推演的還有那個人。
那個人叫高平,是鄒老的秘書。鄒老退下來后,兼著個半官方的協(xié)會會長。高平呢,除了當鄒老的秘書,還跟著鄒老兼協(xié)會的秘書長。這是一種待遇,領導崗位退下來,兼?zhèn)€協(xié)會或者學會會長,可以繼續(xù)工作幾年。那些官方半官方的學會協(xié)會權力很大,是個摟錢的好地方??墒青u老不摟錢,高平也不摟錢。鄒老認為摟錢是貪腐,高平認為摟錢是傻瓜弱智。他知道有一天鄒老會把他放下去。他的前任現在就是海島市的市長。胡老板、李老板,還有這個那個老板,表面上沖著鄒老,實際上是沖著鄒老的前一任秘書。他現在是在上升通道的平臺上盤整。對于穩(wěn)重斯文的高平,一切都順理成章,一切都會水到渠成,前提是他必須一直這樣穩(wěn)重斯文下去,一直要把爪牙蜷縮潛伏起來,包括他一直喜歡著的許多多。
對于許多多,高平承認自己喜歡她。許多多安靜、美麗、溫柔、善解人意,這一切都是他現在的夫人不具備的。他最受不了的是夫人揚著眉毛挑著京腔數落他胎里帶出來的土氣。夫人的父親雖然也像鄒老一樣退下來了,但余溫仍可輕易燒掉他的政治前途。因此他和許多多就有了協(xié)約關系。但協(xié)約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在各自的心里。對于許多多想在拿地這件事上弄一筆錢,他是反對的。但許多多卻史無前例地堅持,許多多跟他幾年了,從來都是服從他,只堅持了這一回。高平答應了。他深信,只要設計得好,許多多的目標是可以實現的。高平出身農村,他父親是村里有名的智多星,父親有一句名言:一個人想辦法抵十個人干活。
你看,許多多說,你看,現在胡河南對我是深信不疑的,因為我接受了他送的Q5。而李老板病重亂投醫(yī),對我也是抱著百分之百的希望。也就是說,買家有了,并且因為競爭關系,出高價的一方也有了。從供需關系上看,現在咱們只需要把商品拿到手上,這商品就是那塊地。高平笑笑。許多多說,你要是能讓鄒老給他的前任秘書打一個電話,這事就成了。高平搖頭,難。老爺子可是一塵不染。許多多說,那你就打這個電話。反正你們也認識。他是鄒老過去的秘書,你是鄒老現在的秘書。你打電話,他不至于會懷疑吧……許多多的目光一直看著高平。
高平撓頭皮,說,這不行??赡芘略S多多懷疑他不肯幫忙,故意瞇著眼,一副認真思考狀。
許多多突然冒出一句,捉奸行嗎?
高平出身農村,他父親是村里有名的智多星,父親有一句名言:一個人想辦法抵十個人干活。
高平想都沒想,連忙說不行不行,你怎么想出這種俗招?許多多笑了,我就是隨口一說。高平接著教導她,捉奸你捉誰?捉鄒老,要挾他?好啊,鄒老是誰呀,你我都等著死吧。捉胡河南?那就灰了鄒老的面子,鄒老一撒手,誰都不管了。捉老李?真捉到老李和貝貝,鄒老恨不得他死,還給他地!許多多同學,我發(fā)現你真挺逗的。許多多嘟著嘴,往高平懷里一鉆,兩人就撇開這事,滾到了床上。
許多多不是隨口一說。捉奸這個詞雖然不入耳,這種做法雖然是俗招,但可能是最有效的。所以第二天,當李老板把首筆活動費用打到許多多的卡上后,李老板的手機上就得到了兩幅照片。接著,李老板的外甥二拐子就把兩幅照片發(fā)到了海島市的一個手機號上。手機號是胡河南老婆的,照片上,胡河南和陳貝貝摟在一起膩歪。這時,李老板已經堅信許多多就是他的貴人了。
其實胡河南并沒有沉迷于和陳貝貝的纏綿之中。胡河南的老婆接到二拐子發(fā)給她的照片時,胡河南正和陳貝貝往鄒老家里搬東西。鄒老請了胡河南,作為答謝,胡河南給鄒老送了一根老參,這根參是幾年前胡河南專程去東北請來的,花了三十多萬。除了參,還有一塊觀賞石,這塊觀賞石是靈璧石,山岳聳立溝壑縱橫氣象萬千,輕輕一敲,聲若青銅制成的磬。這塊觀賞石也是胡河南幾年前就備下的,花了他十幾萬。陳貝貝抱著參,胡河南指揮著兩個工人小心翼翼地把觀賞石抬進鄒老的屋里。
鄒老很高興。鄒老不收錢,從來都不收錢,但對胡河南和陳貝貝送來的禮物卻十分樂意接受,尤其是那塊石頭。鄒老圍著石頭觀賞撫摸嘖嘖有聲,連聲說好。胡河南見鄒老高興,就在一旁解釋說,有幸通過表妹結識鄒老,奉上兩件禮物略表心意,諧音是一生一世,胡河南一生一世都感到榮幸。鄒老笑得眼都瞇起來了,說小胡好,小胡不光會辦事,還會說話,好,好。胡河南常在場面上混,深知進退之度,見好就收,起身告辭。陳貝貝留了下來。
晚上陳貝貝回到胡河南送給她的房子里,第一件事就是告訴胡河南,鄒老答應去海島一趟。胡河南說,真的?鄒老真的答應了?他知道找領導辦事,不像過去需要領導寫條子打電話,那樣會留下證據,對領導對領導找的人對找領導辦事的人都不好。領導只要答應過去,讓被找的人和找領導辦事的人坐在一起吃頓飯,事情就成了。
陳貝貝說你還沒謝我呢。胡河南一下抱住陳貝貝,把她往空中扔了幾次,樂得陳貝貝吱哇亂叫,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倒在地毯上。
胡河南慶賀時,李老板這邊犯起了嘀咕。二拐子告訴他,胡河南往鄒老家搬了一塊石頭。石頭,什么石頭?李老板問。就是石頭,破石頭。二拐子說。李老板不懂石頭,但他懂得胡河南不會把不值錢的石頭往鄒老家搬。他趕緊打電話告訴了許多多。許多多說,哦,知道了。許多多的態(tài)度讓李老板更嘀咕了,不光是為地嘀咕,他已經往許多多卡里打了五十萬了。五十萬哪。
許多多接到李老板的電話,雖然不動聲色,但心里卻也著急上了。萬一陳貝貝趕在她前面說動了鄒老,那她就只有祝賀胡河南和陳貝貝的份了。她拿起手機,給高平又發(fā)了一個推銷打折機票的信息。她要讓高平先設法攔住鄒老,只要能攔住一兩天,局面就會又一次逆轉。
許多多要等的是胡河南的老婆。胡河南的老婆無疑是她化解危機的催化劑。
李老板不懂石頭,但他懂得胡河南不會把不值錢的石頭往鄒老家搬。
其實胡河南的老婆已經到了北京。從機場到許多多工作的酒樓堵車,一路上宛如穿越千山萬水,短短二十公里,超過了她從海島市飛到北京的時間。
許多多正焦急地等待著胡河南老婆的時候,服務員說有一位女士找她。許多多一轉身,胡河南的老婆出現在她面前。許多多是真驚奇,一點都不做作,嫂子?你什么時候來的?一邊說一邊往遠處看,我胡哥呢?胡河南老婆說,你坐下多多,我找你有點事。
胡河南老婆找許多多是要問胡河南的住處。許多多說不知道。許多多不能告訴她,告訴她胡河南住處的人不能是她。許多多說你打他電話呀!胡河南老婆說我不想打他電話。許多多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胡河南老婆說沒出什么事,能有什么事?我就是想找到他。許多多說我真不知道他住哪兒,要不我?guī)湍愦蚵犚幌?。許多多開始打電話,打了好幾個也沒人知道。許多多兩手一攤,嫂子,胡哥前兩天還在一號廳吃過飯,可是我沒問他住什么地方。正說著,胡河南老婆手機上接到一條信息,她看了看信息,起身就走。
許多多笑了。信息是二拐子發(fā)的。她知道自己導演的捉奸大戲就要開場了。
讓許多多沒想到的是,胡河南老婆按照二拐子信息上的地址卻撲了個空。
七
胡河南老婆一心想捉奸卻撲了個空。她按給她發(fā)短信的手機號打過去,沒想到順利接通了。
二拐子接電話時也很詫異,明明自己親眼看著胡河南進了那個房間,怎么會錯了呢?倒是胡河南老婆一句話提醒了他,胡河南老婆說,小兄弟,你要是有什么條件盡管提出來,別指著兔子讓我滿世界追去。二拐子眨了眨牛眼,突然冒出一個歪主意,他對胡河南老婆說,你給我打五萬塊錢,我一天之內告訴你準確地址。胡河南老婆說,我怎么相信你呢?二拐子說,我也不知道你怎么相信,你呀,愛信不信。胡河南老婆說,行,你給我卡號。
二拐子樂了,自從逃到北京,他舅舅李老板除了房租,一個月只給他一千塊錢零花錢,想玩?zhèn)€女人都得吃一個星期方便面加大饃,沒料到一條短信就換來五萬,真是京城鈔票齊腰深啊!他牛眼一轉,又想起了新主意,胡河南老婆的聲音真好聽呀,喊他小兄弟,又親切又甜美,又清澈又滋潤,二拐子躁動起來。二拐子慌慌張張地說,你開個房間等我,不然免,免談。
二拐子萬萬沒有想到,胡河南老婆竟然答應了。在去往賓館的路上,二拐子腦袋發(fā)暈,一個晚上,不僅得了一筆巨款,還得到了一個聲音嬌美的女人,好事接踵而至,二拐子不信自己有這么好的運氣,他有點怕。但看見一條條飄過他身邊的圓滾滾直挺挺的美腿時,他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二拐子活到二十多歲,什么都沒有,也就什么都不會失去。因此,他走得飛快,生怕自己反悔。
當二拐子站在胡河南老婆面前時,他還是被鎮(zhèn)住了。面前這個穿著睡衣白嫩豐潤的女人具有非凡的氣場,二拐子都沒敢看她的臉,一下子就把她抱起來放到床上,然后用牛一樣的身子壓著她,飛快地扒去自己的衣服。如果不是這一系列生猛的動作,二拐子擔心自己會退縮,甚至落荒而逃。出人意料的是胡河南老婆竟然一點都沒有推諉敷衍,反而溫存地舒展著自己的身體迎合他。當二拐子兇猛異常地侵入她身體時,她還情不自禁地嗷地叫了一聲。胡河南老婆的迎合和叫聲賦予了二拐子成功感并激發(fā)了他的斗志,他正欲奮起發(fā)力,胡河南老婆卻一把摟住他,在他耳邊輕聲說,別急,跟我說說話。二拐子一邊答應,一邊猛烈地動作,誰知胡河南老婆卻像一堆棉花一汪水,無論他怎樣用力,都被她輕易化解,二拐子徒勞地動作著卻毫無建樹。胡河南老婆再次輕聲說,小兄弟,別急,這一夜都是你的,跟姐說說話。胡河南老婆聲音又柔又甜又親,二拐子酥了,乖了,吭哧吭哧地說,說,說什么?胡河南老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然后輕輕地貼著他的耳朵問,照片哪兒來的?二拐子脫口而出,我舅給的。胡河南老婆親著二拐子的脖子,身子上下輕柔緩慢地動著。二拐子得到了暗示,受到了鼓勵,使起了牛勁。胡河南老婆又變成了棉花和水,她一邊泄他的力一邊問,你舅從哪兒弄來的?二拐子想都沒想,說,多多姐,許多多給的。胡河南老婆渾身一震,愣了有十秒鐘,旋即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很開心,然后身子上下左右扭動起來,嘴里發(fā)出歡愉的叫聲。胡河南老婆的叫聲在二拐子聽來像一只美麗的母鳥在忘情地歌唱,這歌唱讓他神勇無比一往無前。
二拐子活到二十多歲,什么都沒有,也就什么都不會失去。
胡河南老婆沒有食言,她把那一夜都給了二拐子。二拐子不惜力,不偷奸?;?,差點累死。他明知眼前這個實際年齡比自己小七八歲的小富婆是想利用他,但他心甘情愿,就是她讓他去死,他也會毫不含糊。
二拐子死心塌地地成了胡河南老婆的人。他開著他舅留在北京的黑色帕薩特,在陳貝貝單位門前守株待兔,終于等到了開著紅寶馬的陳貝貝,并輕松地跟到了她東四環(huán)邊的家里。
二拐子并沒有把這令人振奮的消息告訴他舅舅李老板,都說外甥隨舅,李老板除了給了他一張瓜臉一雙牛眼外,剩下的就是讓他像狗一樣聽使喚,像狗一樣游蕩在北京街頭。他第一時間就跑到胡河南老婆的房間,自告奮勇地要帶著她去捉奸。沒想到胡河南老婆并不急于捉奸,而是又稿勞了他一次,并請他吃飯。這讓二拐子產生了錯覺,他懷疑胡河南老婆是不是喜歡上他了。他甚至毫不懷疑自己的這個錯覺。他聽人說過也在網上看過,有的老板經常在外拈花惹草,被冷落的年輕漂亮的媳婦或包養(yǎng)的女孩不甘寂寞,也有的出于報復在外找樂,有的找小區(qū)保安,有的和下屬比如司機……二拐子活到二十多歲,就連他爹媽都沒真正喜歡過他,他因此激動不已,發(fā)誓為這個女人去做一切她想做的事。
打發(fā)走了二拐子,胡河南老婆站在衛(wèi)生間鏡子前仔細地端詳著自己。這是她的習慣,她在思考重要的事情時,喜歡對著衛(wèi)生間的鏡子審視自己。走出衛(wèi)生間時,她給許多多打了個電話,她需要約許多多聊聊。
胡河南老婆已經從二拐子那里知道了一切,她知道照片上的這個陳貝貝對胡河南拿地是個至關重要的人物。雖說胡河南和陳貝貝親密的樣子讓她十分生氣,但她更知道捉奸的后果將使海島市的那塊地花落別人家,再說,她已經用二拐子成功地報復了胡河南,她不僅享受了對胡河南的報復,也享受了二拐子帶給她的一次次快感,而這種快感她已經久違了。她需要知道的是許多多的計劃,許多多既然想通過她把地的事弄黃了,就必然有一個更大的企圖,這個企圖關系到她和胡河南能不能得到那預期的幾個億。
二拐子活到二十多歲,就連他爹媽都沒真正喜歡過他,他因此激動不已,發(fā)誓為這個女人去做一切她想做的事。
胡河南老婆不打算跟許多多戳破,她已經囑咐二拐子不要說破了,并且許了二拐子好處,事成之后再給他五萬。她相信長著一副瓜臉的二拐子聽她的,不給錢都會聽她的,二拐子的那雙牛眼已經把他發(fā)自內心的臣服和焦渴暴露無遺。因此,當許多多坐在她對面時,她給許多多看了手機上收到的那兩幅照片。
那個騷貨是誰?胡河南老婆問。許多多說,哎呀嫂子,你從哪兒弄到的?誰這么缺德?胡河南老婆心里罵了句騷貨,臉上卻掛上了因屈辱而至的羞憤,說,多多,我一直拿你當妹妹,你不能看著外人欺負我什么都不管,我知道你肯定認識她。許多多說,嫂子,這照片不能證明什么,現在的女孩開放,你不能憑一張照片就瞎猜。胡河南老婆哭了,說,多多,真沒想到,我真沒想到你也和他們合著伙騙我欺負我。她聲情并茂歷數女人的委屈和艱辛,把許多多說得眼淚都掉下來了。許多多最后才告訴她,這個女孩叫陳貝貝,是個新出道的歌手,還一再央求胡河南老婆不要毀了人家的前程。
許多多滴水不漏,胡河南老婆發(fā)現自己一切都是徒勞,她和許多多最多打個平手,或者說她還不是許多多的對手。但許多多既然來了,她就不能讓她白來,她最后留給許多多的話是她要和胡河南,和那個騷貨弄個魚死網破。看著許多多臉上掛著同情和遺憾離開,胡河南老婆知道,她一轉身就會樂得合不上嘴。
胡河南老婆又到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站了許久,決定去找胡河南。
胡河南老婆敲開門時果然看到了胡河南臉上的驚慌和尷尬。和她在去胡河南住處的路上想到的表情一模一樣,路上她想著胡河南臉上將會呈現出的驚慌尷尬時忍不住笑出聲來。但在面對胡河南時她沒有笑,她盡量彰顯著自己的憤怒和委屈,并徑直走向臥室,如愿以償地見到驚慌失措的陳貝貝。
三個人坐在客廳里時,胡河南老婆淋漓盡致地享受了捉奸者的權利。她盡情地奚落了陳貝貝,直到她縮成一團。但她并沒有讓譬如婊子騷貨之類的臟話說出口,她還需要這個婊子。
當胡河南老婆看著對面的胡河南把頭扎進褲襠里,看著陳貝貝手捂著臉縮成一只刺猬,突然笑出聲來時,胡河南和陳貝貝著實嚇了一跳。兩人抬眼看看,胡河南老婆臉上的憤怒和敵意已經消失,胡河南兔子似的跳起來給老婆倒了杯水。胡河南老婆喝著水,翻出手機上的照片,把手機遞給了陳貝貝。
胡河南老婆變成了一個出色的解說員,她入情入理地把許多多和李老板的關系解說得清清楚楚,胡河南和陳貝貝驚得目瞪口呆。此刻胡河南老婆成功地控制了局面,開始跟陳貝貝攤牌。陳貝貝遠遠不是胡河南老婆的對手,胡河南老婆把照片發(fā)到網上,發(fā)給鄒老的任何威脅在她看來都足以置她于死地。她跪在胡河南老婆面前說,嫂子,你讓我做什么都行,我還年輕,只要你別毀了我的前途,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和胡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胡河南已經明白了老婆的用意,他示意老婆扶起陳貝貝,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確實是喜歡貝貝。老婆說呸,你不要臉。胡河南說是,是。胡河南老婆和胡河南一邊斗著一邊默契地把陳貝貝推到了為挽救命運背水一戰(zhàn)的絕境。
她入情入理地把許多多和李老板的關系解說得清清楚楚,胡河南和陳貝貝驚得目瞪口呆。
因為成功捉奸,胡河南老婆成了拿地的總指揮。胡河南從慌亂中醒悟過來,決定奪回指揮權??墒谴丝剃愗愗愐呀涱I受了任務走了。胡河南有點魂不守舍地想著陳貝貝的感受,又不敢立刻就給陳貝貝打電話。倒是老婆授予了他和陳貝貝聯系的權力。老婆說,給你那小騷貨打個電話。胡河南狐疑地看著老婆,老婆說,你跟她上床都不怕,讓你打個電話倒裝上了,打。胡河南迫不及待地調出陳貝貝的號碼,剛想躲到窗邊去,老婆說,就在這兒打。胡河南說我不打了。老婆說,傻呀你?現在就打,告訴她你喜歡她,是真心喜歡她,說我管不了你。胡河南將信將疑地看著老婆,老婆走過來,拍拍他的腦袋,你這個馬駒子,在外頭撒歡不怕,別掙脫了韁繩就行。胡河南感激地點點頭,覺得不夠,又使勁點點頭,說嗯。
在租住的房子樓下,陳貝貝淚流滿面地坐在紅寶馬里。她真想大哭一場,可是哭不出來。要是以往,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許多多,她會去找許多多,趴在她身上放聲大哭。可是現在不行,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許多多會把自己給賣了,不用胡河南老婆說,她從照片上的背景中就看得出來,那是頭一天她和胡河南許多多三個人吃飯的餐廳,當時許多多就坐在他們的對面。但對許多多,陳貝貝想恨都恨不起來,她是她唯一的朋友,失去她陳貝貝覺得恐慌。李老板那里她是不能去了,甚至想想都惡心。鄒老也不是她的依靠,那個笑瞇瞇的老頭,需要的是她的青春和身體,一旦這個身體出賣了他,他骨子里的威嚴和陰森就會冒出來,對她那就是殺身之禍。她現在就像是暗夜的山林里唯一的一只夜鳥,恐懼、屈辱、孤獨、無助,緊緊包圍著她,以致手機響了半天才想起接電話。
胡河南在電話里剛說了一聲貝貝,陳貝貝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無論胡河南說什么她都是哭,直到電話里傳來胡河南老婆的聲音,她的哭聲才戛然而止。
陳貝貝又回到了胡河南給她的房子里。胡河南老婆悲憫憐愛地撫了撫她的頭發(fā),她又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又哭起來,這回是趴在胡河南老婆的懷里。胡河南老婆被陳貝貝哭得心酸酸的,眼里閃著淚花。胡河南偷眼看過去,那一刻他老婆臉上放著圣潔的光輝。
陳貝貝徹底被俘虜了。胡河南真的成了表哥,胡河南老婆就成了表嫂。照片呢?表妹跟表哥撒嬌。許多多,奈若何。
八
許多多不得不承認自己有可能弄巧成拙。從胡河南老婆那里回來,她坐在自己空闊的房子里,眼珠不停地轉動著。她覺得自己像掉進了一大缸粘稠的漿糊里,脫身不得,動彈不得。陳貝貝再傻,也能從照片上看出是她拍的,那就勢必跟她反目。失去陳貝貝這張牌,她就只剩下高平了,而高平雖然想幫她,但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前程,不會為了她那塊看似巨大的利益而在鄒老面前自毀官運。她已經清楚地看到那塊巨大的利益離她越來越遠,一絲寒意向她襲來。
李老板的電話打斷了許多多的思緒??粗謾C上李老板的名字,許多多迅速調整出了自信淡定的聲音,按下了接聽鍵。李老板關心的是胡河南老婆捉奸的情況,電話里不時傳來他淫蕩猥瑣的笑聲。許多多覺得無聊,準備結束通話,誰知李老板卻提出了一個在她看來欠抽的想法。李老板心里還是惦記著陳貝貝,確切地說是惦記著他用錢堆出來的陳貝貝,他希望捉奸以后許多多能幫他把陳貝貝拉回他身邊。因為和許多多合作,李老板提這要求時坦坦蕩蕩,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都沒有。許多多心中暗暗罵了一句,反問他這是不是合作的附加條款,誰知李老板竟一本正經地否認,那么大的合作標的,加上一個陳貝貝怎么了?陳貝貝本來就是我的。
準備結束通話,誰知李老板卻提出了一個在她看來欠抽的想法。
掛了李老板的電話,許多多只覺得惡心。她討厭李老板這樣的暴發(fā)戶,昨天還撅著屁股種地,今天就呼來喚去地成了主人。她想起了陳貝貝說過的一句粗話,跟他上一回床,得撒三天黑尿。許多多剛想對著巨大的空間狠狠地呸一聲,一個念頭突然閃現出來。
許多多要當一回惡人,光明正大地當一回惡人。相比起那塊巨大的利益,惡人算不了什么。
許多多要當惡人,頗有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沒有陳貝貝,光靠高平她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到那塊地的。她只想到捉奸會使胡河南老婆和陳貝貝大鬧,從而促使陳貝貝倒向自己和李老板一方,迫使胡河南出局,卻沒想到陳貝貝會在倒向自己之前而認出照片是她許多多拍的因而恨上她,更沒想到胡河南老婆一去不返杳無音信。她判斷胡河南老婆極有可能已經和陳貝貝聯起手來,她低估了這個自幼生活在官家的小富婆。她現在等于是空做了一場夢。她必須重新站隊,站到胡河南一邊,她相信李老板能給她的,胡河南也一定能給。前提是她必須赤裸裸地站出來當一回惡人。
但她手上并不是沒有殺手锏,照片就是。她相信這些照片足以讓陳貝貝合作。前提還是要赤裸裸地當一回惡人。
許多多輕松了。想明白了的許多多開始打電話,先給李老板打,再給高平打,最后一個是最為關鍵的陳貝貝。
陳貝貝也輕松了。她現在和胡河南老婆已經親如姐妹。許多多給她打電話時,她正在開車去鄒老家的路上。鄒老答應過她,本周內去一趟海島市。只要鄒老去了,那塊地就會落到胡河南手上。許多多的電話被陳貝貝掛掉了,陳貝貝雖然恨不起來許多多,但她心里已經沒有了許多多的位置,許多多原先在她心里的位置空了,空得她很難受。許多多的電話一次次地打進來,陳貝貝一次次地掛掉,就在她等著掛掉許多多下一個電話時,卻看到了一條信息:貝貝,如果你以為我手上只有那兩張照片,那就大錯特錯了,別逼著我害你。多多姐。
東三環(huán)邊上的咖啡廳里,陳貝貝坐在了許多多的對面。
如果僅僅是那兩張照片,胡河南老婆已經安排好了,那不過是表妹跟表哥撒嬌??墒撬秃幽显谝黄鸬膸滋鞄滓?,忘情而又忘形,那就不是表哥表妹了。在許多多的微笑中,陳貝貝給胡河南老婆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許多多手里還有照片,很多很多。
胡河南老婆顯然傻了。過了一會,她把電話打過來,要和許多多通話,只是通話的換成了胡河南。許多多依然微笑著,輕聲細語地跟胡哥談著生意。許多多跟胡河南談的條件和李老板一樣,胡河南沉吟一下,說多多啊,你要想跟我合作,當初說一聲就行,何必兜這么大的圈子呢!許多多笑笑,哥,你們做生意的講得是本錢,當初我沒有本錢呀。電話的另一頭,胡河南哈哈大笑起來,行,你讓我見識了你的本事,成交。
陳貝貝坐在許多多對面,傻傻地看著許多多和胡河南通話。她死活都弄不明白許多多腦子里怎么會有這么多的主意,她只知道從自己坐在許多多對面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又一次被許多多放到了砧板上,至于從哪里下刀,那就是許多多說了算了。
電話的另一頭,胡河南哈哈大笑起來,行,你讓我見識了你的本事,成交。
離開咖啡廳,陳貝貝六神無主地走在信心滿滿的許多多身后。許多多帶著陳貝貝去見的人是李老板。
李老板的房間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窗邊的小幾上還放了一束巨大的鮮花。許多多和陳貝貝一進門,李老板就噌地一下跳起來,親熱地攬著陳貝貝的肩膀,給她遞水果,給她沏茶。茶是家鄉(xiāng)的猴魁,猴坑的猴魁,要領導才能喝得上,現在給陳貝貝喝了。陳貝貝也不推辭,有點嬌嗔地怪李老板粗手笨腳,再好的茶也沏不出好味道。許多多見兩人重歸于好,知趣地告辭。臨走時,她拔下了取電槽里的門卡,換上了一張廢棄的電話卡。
李老板高興極了。不光是因為奪回了陳貝貝的肉身,重要的是陳貝貝的肉身所代表的海島市的那塊地。不過李老板是現實的,懷里陳貝貝的肉身早已讓他按捺不住了,這個小妖精活生生地讓胡河南享用了幾天糟踐了幾天,現在終于回到自己的懷抱,他對每一寸肌膚都充滿了憐惜和珍愛。李老板嗅著,瞇著眼睛一寸一寸忘情地嗅著,陳貝貝的體香讓他著迷讓他暈厥。當他亢奮地進入陳貝貝的身體時,陳貝貝摁下了手機的發(fā)送鍵。
當李老板停止了所有動作瞪著牛眼嗷嗷地叫喚時,門開了。
進來的是許多多。許多多身后是高平。李老板情不自禁,嗷嗷聲一時無法停下來,陳貝貝卻掙脫了他牛一樣的身子跳下床,神情恍惚地抱住許多多哭喊,多多姐,他強暴我。赤身裸體的李老板尚未緩過神來,臉上挨了許多多一記耳光:李艷陽,你這畜生!
李老板傻了,他手哆嗦著指著陳貝貝,她,她,你問問,我跟她比我老婆還多,你問問。陳貝貝變臉了,怒喝一聲,放屁。
李老板徹底傻了。事情的嚴重性許多多已經交待了,言簡意賅簡明扼要通俗易懂。他現在已經不用考慮那塊地了,當務之急是如何按下強暴冉冉升起的歌星陳貝貝這件事。他想起了錢??墒窃S多多不缺錢。陳貝貝也不要錢。高平更是不屑。李老板沒轍了,明知掉進了人家碼好的套里卻百口莫辯,明知鉆進了別人的褲襠里,怎么掙巴都是個臊。
九
鄒老很生氣。
正如許多多所料,鄒老確實很生氣。但高平知道,鄒老不會生真氣,不會把身體氣出毛病。鄒老是講究養(yǎng)生的。
但許多多只是許多多,只是東三環(huán)那家超級酒樓的樓面經理,以她的功力無法揣測在官場走了一輩子的鄒老的睿智和氣度。鄒老是英明的,鄒老也是公正的。他生完了氣,甚至淡淡一笑,問身邊的高平,說那個姓李的強暴貝貝是誰的主意?高平囁嚅道,不是,是我看見的,我正好在那邊開會,遇見了多多……鄒老伸手止住他,不讓他說下去了。
胡河南老婆做東,在一號廳請許多多和陳貝貝吃飯。許多多親熱地跟胡哥和嫂子碰杯,陳貝貝卻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塊木頭。這時胡河南老婆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是二拐子發(fā)來的:姐,你真想弄死我舅?胡河南老婆笑笑,回了一條短信:弄死你舅的是他自己。一會兒,二拐子的短信又發(fā)過來了:那我怎么辦?胡河南老婆:你想和你舅一塊坐牢嗎?二拐子再也沒回短信。
陳貝貝卻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塊木頭。
胡河南老婆跟二拐子來回發(fā)短信時,許多多也給高平發(fā)了個打折機票的信息。高平給她回信是:海島市的機票定了。許多多平靜地看著胡河南,胡河南老婆,還有蔫頭巴腦的陳貝貝,淡淡地說,地的事定了。胡河南老婆激動地起身,真的?許多多點點頭。胡河南老婆哇塞一聲,來,妹子,嫂子敬你一個!
高平給許多多回短信時,正在賓館和李老板談話。高平沒跟許多多說清楚,其實也不需要說清楚,地的事定了就是定了,許多多和李老板胡河南都有約定,不管誰拿到地,都少不了許多多的一份。
可是誰都沒想到的是,和鄒老同行飛往海島的是李老板。
海島市長在機場迎接鄒老。鄒老介紹李老板時淡淡地說,小李,我小學同學的兒子。
李老板和高平同乘一輛車。高平告訴他說,貝貝要出唱片要拍MV要開新聞發(fā)布會,請鄒老出席。李老板心領神會,忙說,我辦,我辦。讓鄒老放心。
高平好像有點兒累了,歪著頭,自言自語地說,都爭著當明星,前期投入太高,沒千兒八百萬,唉……
李老板愣了足有三分鐘,好像在計算著投資和回報的比例。過了一會才又重復剛才那句話,讓鄒老放心,放心。
讓李老板想不到的是,在海島迎賓館門前迎接鄒老他們一行的是許多多。望著許多多攙扶鄒老的背影,他在心里罵了一句:婊子!玩空手道的高手!
陳貝貝的房子沒了。直到胡河南的媳婦告訴她房子已經租給別人,她才發(fā)現房產證上的名字是胡河南本人。陳貝貝惱怒,罵胡河南骨頭里壞。胡河南說我對得起你??!半年不到,我貼你一百多萬,一百多萬呢……陳貝貝惱羞成怒暴了粗口,我操你媽,你眼里只有錢。胡河南哈哈大笑,我眼里只有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
從那以后,胡河南再也沒見到過陳貝貝。不過,陳貝貝似乎一天都沒離開過他,她經常出現在電視上。胡河南躺在床上盯著電視屏幕時,不經意間會發(fā)出一聲輕嘆,電視屏幕冷冰冰的,已經沒有了陳貝貝那迷人的體香和可人的溫度。每到這時,老婆就安慰他,她再紅,也讓我老公翻天覆地地睡過了,是吧老公?
兩年后。海島市掀起了大開發(fā)的高潮。另一塊地掛出來了,比李老板拿到的那塊更大,位置更好。這一次胡河南志在必得,他再一次進了北京。
北京的房價和兩年前已經翻了幾個跟頭,胡河南原先準備送給陳貝貝的那套房,從九千多一平漲到了三萬六。這對胡河南算是意外收獲。老婆說,早知道就多買幾套了。胡河南說買了房那得住人。老婆說,嘁,住就住,住再多的女人,你也跑不掉。又說,錢也跑不掉!
讓胡河南再一次沒想到的是,許多多這時正在海島市四處找他。原先的海島市長調到了省里,高平到海島市掛職鍛煉,當了副市長。
胡河南和他老婆在落滿了灰塵的房子里感慨時,接到了許多多的電話。兩年前拿地的事胡河南心有芥蒂,接許多多電話時并不熱情,說他在北京呢。許多多問是不是地的事。胡河南說嗯。胡河南的冷淡并沒有澆滅許多多的熱情,許多多說,這塊地給你,你給我多少?胡河南說,我沒心思開玩笑。許多多說,我不開玩笑,上次欠你的,這次給你補上。胡河南說謝了,但愿。胡河南說著就掛了電話。
這一次胡河南志在必得,他再一次進了北京。
半分鐘后,胡河南的手機又響了。許多多說,胡河南,你給我聽著,高平到海島市當副市長了!
胡河南愣了一會,突然喊:多多,多多妹子……
許多多說,再給我加五個點。
胡河南說成交,拉著他老婆直奔機場。
胡河南來回跑著換登機牌時,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渾身一震,循聲望去,陳貝貝被一群記者圍堵著,被一片粉絲簇擁著從他身旁走過。
陳貝貝也看見了他,留給他一個不易覺察的笑。胡河南被釘在那里。
陳貝貝還是那么漂亮,只是多了些冷艷。胡河南使勁嗅了嗅,只有若有若無的脂粉氣,沒了那讓人神魂顛倒的體香。
機場太亂了。
原載《紅豆》2013年第12期
《北京作家》2013年第6期
免責聲明:以上內容源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創(chuàng)版權請告知,我們將盡快刪除相關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