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明
拄著一根磨光了的木棍手杖,穿著一雙沾滿了泥土的水筒靴,披著一件浸滿了汗水的花格子襯衫,他步伐穩(wěn)健地穿行在山間小路上。陡峭險峻、荊棘叢林,坑洼咯腳的爛泥路,望不到頭的深山腹地,稀稀疏疏的山里人家,這一切都在訴說大山里的空寂和貧窮。他在這深山里寂寞地行走了十數載,走了多少路自己也數不清了。
老遠人們就瞧見了他:“看,那一定是付律師?!钡鹊桨そ耍蠹矣H熱地與他打招呼:“到我家坐會兒吧付律師。”他微笑地回應:“不了,還要走訪幾處地方,張東家后天就要開庭,我再找找有什么能夠幫助他的證據?!?/p>
望著他不停地走遠,人們交口稱贊道:“他真是個很了不起的律師啊!自從有了付律師,咱遇到什么不公的事總算有個盼頭了?!?/p>
磅礴起伏的烏蒙山下,百萬人口的大縣——鎮(zhèn)雄,就屹立在赤水河源頭。這里孕育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人,他們用烏蒙山做筆,赤水河為墨,寫下一個個堅忍不拔的故事。付憲雄就出生在這大山里,喝著大山水長大的他,誓言要一輩子做個為鄉(xiāng)親們辦實事的貼心好律師。
忽然,一個趔翹,他險些摔倒,扒在墻埂上的手掌也蹭破了皮,正汩汩往外流血。摘一些火草葉,在嘴里嚼碎了,抹在傷口處,算是治療了,這是山里人最有效的治傷法門。
唉,太累了,他已經爬了兩座山頭,索性坐在田坎上休息一會兒,思緒飄飛到那段艱苦的歲月……
上世紀70年代,是一個知識改變命運的時代。許多人家都是“一個鍋臺兩個灶,兩個洋芋一頓飽”。付憲雄家?guī)状硕际菢銟銓崒嵉霓r民,靠拾掇莊稼過日子。
付憲雄呱呱墜地的時候,父親還在莊稼地里埋頭干活,聽到他的哭聲,蒼老的臉上綻開了笑容。他吃著苞谷飯,喝著山泉水,泥地里一滾,光著腚子在對面坡上喊一嗓子,不知不覺就長大了。長到八九歲的時候,他樂顛顛兒地背著母親用舊毛巾改的“書包”去上學。書包里除了裝書,還裝著母親為他準備的午餐——土豆,中午就在離家一個多小時路程的學??就炼固疃亲?。
寒風呼呼地刮進斑駁陸離的教室,小臉蛋兒凍得通紅,鼻涕稀溜溜的掛在嘴唇上。付憲雄緊盯著凹凸不平的黑板,看著黑板上的粉筆字,伴隨著窗子上掛著的半截膠紙的“嘩嘩”聲,跟著老師念“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二年級結束以后,他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這間殘破的生產隊公房,離開了那個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批改作業(yè)的慈愛的老師。他要去更遠的堵密小學繼續(xù)小學生涯。
他一邊割草做家務,一邊學習。過早流露的堅韌,使他比其他同學更吃得苦,學習成績也一直拔尖。當他以168的高分來到亨地中學的時候,他以為,等待他的將是一條寬廣而光明的道路。但天有不測風云,高三那年,畢業(yè)前夕,一場旱災擊碎了全家的生活,也擊碎了他的大學夢。
望著地里的莊稼蔫塌的情景,母親頹然地坐在地頭,整日整日地掉淚。外出打工的父親卻還不知道這個情況,仍舊只寄回來少得可憐的錢和一封封表示無奈的信。信中除了囑咐他好好學習以外,常提到的一件事,就是老板總是欠著他們的工錢不發(fā)。付憲雄起初沒有意識到這是個法律問題,他只哀傷大學的門已經向他敞開了一絲的時候,又硬生生縮了回去。
“付律師,你早啊。”是擺洛村的李其江,邊打招呼邊遞上一支煙。
“謝謝了,我最近嗓子不好,戒煙了。”他拄著手杖,直起身來。
“又來走訪調查啊?”
“是啊,還有些材料需要補充?!彼f。
輾轉反側幾個不眠之夜后,不屈服于命運的他毅然踏上了前往昆明的打工路。打工路上何其艱辛和坎坷?飽嘗了人間的酸甜苦辣,奔波了好幾個地方,他終于在浙江找到了一份微薄薪水的工作。
和別人不一樣的是,他這人很“怪”——別人只要有空閑就去酒吧和餐廳,他是只要有空閑就拿出書來讀,經常是沉浸在書海中而不自知。
打工的日子里,他經常思考一個問題,關系到很多農民工的問題:逢年過節(jié)就在大家辛苦一年,就要回家團圓的時候,許多老板卻拖欠著工資不發(fā)或者干脆“人間蒸發(fā)”。
“這不合理呀!”他想。
這時候的他才猛然發(fā)現,父親信里每次談到的那件事情,就是這些黑心老板的鬼蜮伎倆!鄉(xiāng)親們留下妻子、背井離鄉(xiāng)來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滿以為能夠掙點錢回去貼補家用,卻遭受這種無恥的欺騙。
老天真是不公平,這些黑心老板連鄉(xiāng)親們的血汗錢都要剝削,更別說一些勞務糾紛往往得不到公正合理的解決。“我要幫助他們!”付憲雄心底發(fā)出一聲吶喊。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付憲雄作了一個人生中十分重大的決定:通過自學考試當律師,為那些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鄉(xiāng)親們維權!
2007年的夏天,天氣炎熱得火烤一般。付憲雄攜妻兒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在外漂泊了多年,還是烏蒙山讓人踏實溫暖。
他在分家所得的石房子里搭建起了“書桌”——一張長方形木板四條腿坑坑洼洼的桌子,桌上擺滿了法律自考書籍。
妻子開始還抱怨:“看看看,就知道看書,家里什么都沒有!鹽巴沒了也沒人照管,鍋碗瓢盆就那么幾個爛朽貨,好的碗柜都沒有一個,連臺電視機都是14寸黑白的,這還像個家嗎?!焙髞硪娝麖U寢忘食的那種精神,也就不再嘮叨,默默做好家務來支持他。
每天早晨,當做活路的人前往地里的時候,總會看見樹林里有一個人影兒在那晃蕩。誰呀?付憲雄!或站,或坐,或沉思,或記誦,粘一身泥,惹一身露,他全不在意。中午的時候,卻又見他背著兩百來斤土豆,行走在山路上,口中還念念有詞。晚上,又見他在燈下,在窗臺旁的桌子上嘩嘩嘩寫個不停。
夜,已深了。起夜的人們總是見到付憲雄家的窗子上,一個結實的影子在燈光下定格著。
村里一些人對他投來異樣的目光:“讀書!讀什么書?都這把年紀了還讀書!早些時候干什么去了?”幾個有點文化的年輕人說:“司法考試是天下第一考!”老人們就對著他搖了搖頭,嘆口氣:“這年輕人,何苦呢?”但他就不信邪,“什么天下第一考?難不成就不是人考的?”為了堅定夢想,他頂住壓力,重重地在日記本上寫下:“千日渡學海,百回問書山;五更聞雞起,一考鑄大器?!?/p>
2009年9月12日,當他以365分的好成績通過國家司法考試的時候,人們信了。不過,信不信對他來說不重要。當他來到云南南廣律師事務所的時候,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理想之路:為鄉(xiāng)親們維權。
維權,談何容易?它關系到案中人的切身利益,所以,在工作中,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阻力和壓力。
他在為鄉(xiāng)親辦理一個勞務糾紛案子時,就經歷了生與死的較量。
浙江寧波的一個老板,在缺乏制度保障和勞動保障的條件下,要求小方做事,導致小方受傷。也許因為工廠是合法的,所以老板神氣十足,覺得小方不應找他賠償,因而百般抵賴。付憲雄經過調查,了解到這一事實后,決定幫助小方維權,卻遭到了工廠老板的收買:“付律師,你要多少代理費我給你就是,請你不要管這件事行嗎?”付憲雄堅決地拒絕了他。利誘不成,開始威逼。工廠老板直接威脅他:“如果你再管這事,我讓你回不了鎮(zhèn)雄!”面對赤裸裸的威脅,付憲雄絲毫沒有退縮,他堅持辦理這個案件,查找證據,終于讓這個“黑心”的老板自食惡果,使小方的合法權益得到了維護。
想到這里,付憲雄獨自會心地笑了。
他感覺,為老百姓維權,是他的人生中最爽的事情。一如當初他的理想,他要爭取當一個正直的、咱老百姓的律師。
這些年,他在鎮(zhèn)雄、深圳、寧波等許多地方,為鄉(xiāng)親們代理工傷索賠、欠薪追討百余起,為鄉(xiāng)親們挽回損失達數百萬元。
不過,最讓他揪心的還是那一次。
一遠房親戚作為石場的法定代表,機器運轉脫軌,致使一名工人受傷。他輕描淡寫地扔過去兩百塊錢:“去,包扎一下,這是你自己造成的。”事實上,是石場制度不健全、管理不完善造成的。聽說該工人要起訴時,他放出話來:“去告吧!我親戚就是律師,你們沒辦法的。”完了還給付憲雄打電話,告訴他到時候要幫自己“說話”。
付憲雄趕到石場,認真了解事情的真相,發(fā)現問題在石場。他直截了當地說:“按照法律你應該賠償人家大約兩三萬。”
“啥?你還是不是人?你不幫我卻幫外人?!碑攬鲆活D劈頭蓋臉的斥罵,還把一杯水狠狠地拋灑在付憲雄身上。
“不,不是……”
“什么不是啊,我以后認不得你?!彼鸬?。
一邊是親戚,一邊是法律。他確實感覺到心里很委屈,很別扭,很堵心。
盡管如此,付憲雄還是決定依法幫助該工人,最終促使當事人獲賠2.8萬元。該工人感激涕零地緊緊地拉住他的手,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以為你會……沒想到你會幫我!”
在場的人被他這種公正無私的精神深深地折服,都覺得他就是鄉(xiāng)親們的貼心人。有他在,心里就踏實。
可是,有誰知道,從此他與這個遠房親戚形同陌生人。
有人問他:“你這樣做后悔嗎?”
“不后悔,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法律面前,任何人都一樣,作為律師,我首先要對得起良心。”
想到這兒,他抬起頭,望望云霧繚繞的山頂,然后,以更堅定的步伐,大踏步往前走去。烏蒙山在他身旁跳躍,赤水河在他腳下奔騰?!拔野?,這一輩子就守在這大山里嘍!哪也不去。”本來他有很多機會到省城去發(fā)展的,但為了鄉(xiāng)親們,他下定決心要一輩子堅守在大山里,做咱老百姓的貼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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