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傳解法孝子離災　依妙術慈母會子

白云猶是漢宮秋，烽火魂消百尺樓。將軍戰(zhàn)馬今何在，野草閑花遍地愁。

話表石宗輔在破窯中避雨，將行李放在窯中地上，自己靠壁而坐。天交初鼓之時，身體已乏倦，眼朦朧，剛要睡著，忽聽得窯外有人叫了一聲：“石宗輔，我的兒!快回來罷!想煞娘了。”心中大吃一驚，忙睜眼一看，還是自身坐在破窯中，并無別人。再聽時，杳無音聲。心中暗想：“好奇怪!方才明明是我老母的聲音叫了我一句，難道說我是心頭惦念，糊里糊涂錯聽了不成?”向窯外探頭一看，雨已止了，便走出窯外。抬頭一看，見滿天明星浩月，地上草濕如油。意欲仍想趕路，自知前途并無棲身之處，只可天明再走亦不遲，仍就走進窯中坐下，心中狐疑道：“莫不是我疑心生暗鬼，莫不是我在外這些個月未回家，懸念家中我的老母心切?我夢魂顛倒，大約這一聲是我的魂不守舍，魂送風之音相似也未可知。況且此處離家十余里，我母就是盼兒的心切，叫我一聲，我如何聽的見?”左思右想，熱血捧心，朦朦朧朧又睡著了。睡夢之中，忽然又聽見大叫一聲：“石宗輔我的兒!快回家來!”石宗輔從夢中驚醒，心中一怔，暗說：“好奇怪，難道又是錯聽不成?”一翻身爬起來，叫了一聲“娘呀”，不由的流下淚來。呆呆的想了一回，忽然冷笑道：“可知我心中糊涂，我是在睡夢中聽我母親呼喚，我的母豈能深夜踏著泥濘之地，來在荒郊呼喚與我?這是哪里說起。但則我獨自一人在此荒涼之所，有何人知我在此受此孤伶?娘呀!連你老人家也是不知孩兒被雨阻在此處，胡思亂想已混去睡魔，睡又睡不著，心內又掛念老母，心中急燥，只可坐等五更，候至天明，方可入城回家見母。我且坐著不睡，再聽一聽還有人叫我的名字的沒有?”打定主意，抖擻精神靜坐。見當空月光皎皎。剛坐至三更的時候，目又倦了。忽然耳傍聽的真真切切一聲叫道：“石宗輔我的兒!快回家來罷!想煞娘了!”石宗輔不由的大哭起來，遂應道：“母親呀，孩兒在這里。”心中又驚又喜：“果然是我母親聲音，來在效外呼喚我。”遂即站起身形，忙忙奔出破窯來迎母親。

剛出了破窯，忽聽腦后響聲猶如天崩地塌一般，將石宗輔唬的“噯喲”一聲，魂飛膽裂，身不由己，跌在泥地。定了半晌神，回頭一看，見這破窯已倒塌，自己嗟嘆一番。再言這間破窯因日久年深，今又遇這場破塊的大雨，是濕透了四面墻壁，如何堆的住?實是前生造定石宗輔今夜該在這破窯壓死，偏偏就有一個桃花女教給石寡婦這個解法，以致石宗輔才脫了此劫難。是桃花女的道法通神，幸賴石宗輔是一孝子，才有這一段因果。

閑言少敘。且說石宗輔這一陣如雷轟頂，又如木雕泥塑的一樣。定了定神，思念了一聲：“救苦救難太乙天尊?！毙闹谢厮?，反痛哭起來：“在此荒郊睡夢，就有像我老母的聲音呼喚我，這也是鬼使神差，我就跑出窯來。若走遲一步，豈不壓死在里面?不知何年月日才拖出我的尸首來?母親在家如何知道?那就活活的盼望煞我的老母，豈不是因我一命，又害一命?況且是誰收殮他老的老身呢?”正然思想，忽聽風送城上的更鼓之聲，已是柝打四下。石宗輔幡然省悟，又笑道：“我真是呆人。我今得皇天庇佑，脫了這場災難，真算是萬幸中之萬幸。我候至天曉奔進城，至家中與我的老母相見，豈不是一件意外，想不到的大喜歡事?”于是思前想后，破悲為喜，坐在路旁一塊石頭上。忽又聽見朝歌城內隱隱的更鑼魚更五下，心中歡悅：“再等一時天就亮了。但則是我的行李被破窯壓在里面，此時不能扒出。幸喜二十兩白銀是未離身，尚在身畔。今夜守著頹窯也是無益，不如我且奔到城下，在那里等至天明城開，我好進城回家見母，方是正理?！敝饕庖欢?，站起身形，穿好了衣服，邁開大步行走如飛，直奔朝歌城而來。只落的只身得命，兩手空空。忙忙趕到城門之下，立候不大的工夫，天將亮，只聽城上一聲炮響，“吱口留口留”，城門開放。石宗輔兩步當一步踏進城來，兩足如飛奔至自家門首，用手叩打門環(huán)，口呼：“老母開門。”只聽屋里一聲答應。原來是石婆子是夜至四更雖然就枕，哪能睡的著?惟恐周公之言是真，桃花女之言是假，翻來覆去直至五更，殘月已落。剛然合眼目蒙目龍，耳畔忽聽敲門之聲甚緊，忽又驚醒，從夢中答應。心知是兒子有命回家來了，心中大悅，一翻身爬起。飛奔到院中問道：“擊戶者是石宗輔我兒回來了么?”石宗輔在門外答應：“老母，快開門?！笔抛诱f道：“我的兒，你可盼望煞為娘的了!”一面說，一面忙忙開門。

母子見面竟如重生再遇的一般，這番歡喜無盡，悲從喜生，又是傷感難盡，母子皆眼含痛淚。石婆子雙手抱住石宗輔，攬在懷內放聲大哭?？迚蚨鄷r，止住悲聲。石婆子含淚問道：“石宗輔我的兒，你果然得了命回家?還是為娘的在夢中與你相會呢?”石宗輔聽他娘說出的話有些古怪，含淚說道：“孩兒真是死中逃生，兩世為人，方得命回家。老娘同孩兒且到堂房，待孩兒慢慢的告稟?！笔抛勇勓裕瑪y著石宗輔的手來至堂中，一同落坐。

石宗輔便將在外貿易怎樣回家，路上如何遇雨，在破窯避雨，至什么時候“聽見母親呼喚我三次，我急忙出破窯來看時，哪知破窯忽然倒塌，險些將孩兒壓死在窯內。如今行李還壓在破窯之內，幸喜銀子未離身畔?！钡脑挘咸险f了一遍。石婆子聞言，母子又痛哭起來。石婆子停住了悲聲，說道：“我兒且免悲聲，咱母子先去叩謝救你命的大恩人去?！笔谳o問道：“孩兒同老母去叩謝哪個?為何救孩兒的性命?孩兒心中納悶，請母親道其詳?！笔抛泳蛯ⅰ芭蝺翰粴w，到周公處問卜，周公言道此卦不吉，說你昨夜三更必死在破窯之內，并無救星。為娘回家因此大哭，隔壁鄰居任太公之女桃花小姐教了娘一個破解之法，如此如此，才救了你的性命。你看那桌子上不是擺著紙礻馬，這不是雞子、篩兒，那不是燈兒、衫兒、鏡兒、鞋兒呢?！笔谳o聽了娘這一遍言語，與他在破窯之事恰合，這才如夢方醒，說道：“依母親這等說來，實在虧了任小姐救了孩兒一命。咱母子豈可空手登門叩謝，豈不怕街鄰談論咱母子太慳吝，不成事體?孩兒身畔現(xiàn)有二十兩銀子，費上二三兩銀子買一頭羊，買一壇酒，送將過去，也算是咱母子的一點至誠之心?！笔抛勇剝核?，猛然想起一事，說道：“我兒買羊買酒方存一點恭敬之心，道是正理，用不著自家銀子。那周公起卦，卦資是一兩零三分銀子，若卦斷不應驗，一倍賠還十倍。不如咱母子一同先到周公卦市去討銀子，回來再去買辦羊酒，豈不是兩便?只是任小姐囑咐過我，在外萬不可題出他的名姓，現(xiàn)今去向周公要銀子，周公若問起緣由，你如何回答他?”石宗輔答道：“母親放心。他若問我，兒只說我自己平平安安回來的就是了。難道說他就知任小姐救的我不成嗎?”母子二人商議已定，遂用了早餐，將門倒扣，不大工夫母子一同來至卜市。

此時周公已算完十卦，只有彭剪一人在門首收拾招牌。石婆子便叫了一聲：“彭老爺，在那里干什么了?”彭剪聞聽人叫，回頭一看，見是石婆子，便道：“老嫂，又做什么來了?”一言未盡，忽見石宗輔站立在石婆子身后，吃了一驚。問道：“我的老賢侄，你是人你還是鬼?今天日子不好，你前來是要誰的命?”石宗輔滿臉陪笑，口尊：“彭老爺一向可好?才別半載，竟和小侄說起玩耍話來。煩你老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昨日所占的卦未應驗，我母子前來討還卦資來了?！迸砑袈犃诉@話心下已明，走至近前，笑問道：“老賢侄，你不是鬼呀。昨日半夜三更有何動靜?怎么安然無事你就回來了?我家公爺卦無虛卜，你母子今日必是因卦未應驗，來此要倒賠銀嗎?”石婆子總是有年紀的人，知道彭剪之言是歹話，忙接言說道：“彭老爺，我們是個窮人，怎敢向公爺要倒賠銀呢?昨日的卦資是在鄰居借來的，只求將原卦資賞還足矣，老身好還鄰居，則感公爺恩德。”

不知彭剪怎樣答對，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