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還卦資母子酬恩　疑筮術(shù)主仆推詳

術(shù)高更遇翻天手，斗智還逢意外謀。莫道我行先一著，須防硬敵占頭籌。

話說彭剪聞聽石婆子之言，明知他母子前來索討十倍卦資，反用好話央求，隨即冷笑一聲道：“有趣!有趣!我家公爺素日夸口，今日講不得響嘴了!你母子在此候等，我進(jìn)去回復(fù)。”

轉(zhuǎn)身進(jìn)內(nèi)回稟公爺：“公爺，所斷石宗輔今夜三更死在破窯，現(xiàn)在他母子在外廂討十倍卦資來了。小人也曾說過給人家占卦須要小心判斷才是，公爺言道：‘百不失一’，今日竟有討十倍卦資的來了!”周公在座上聞彭剪之言，便喝道：“你瘋了么?口中亂講些什么話?”彭剪笑道：“講什么?人家索討十倍卦銀來了。”周公聞言怒道：“胡說，有誰來要賠還銀子?”彭剪回道：“公爺不消發(fā)怒，要賠銀子的人現(xiàn)在門外。”不等周公吩咐，竟出去將石婆子母子二人領(lǐng)進(jìn)來了。

周公在座上看的明白，真是石寡婦，他身旁立著一個漢子，大約是他兒子，心中暗驚道：“孤家昨日算他兒子三更時候壓死在破窯之內(nèi)，如何得命回來?今日來討賠銀。賠銀倒是小事，只是孤的陰陽無錯，如何今日不應(yīng)驗(yàn)?其中必有緣故?！遍_言問道：“石寡婦，你身旁站立的是你什么人?到此有何事?”石婆子見問，口呼：“公爺，這是老身之子石宗輔，昨日夜間并沒有死，今早晨才回家。老身帶他來特給公爺來叩頭?！笔谳o為人生的伶俐，聽他母親這般說法，便忙跪下，向上叩頭。復(fù)又站起身形，仍是立在一旁，這一個頭只磕的周公烏臉反變了茄色，不由得含羞帶愧，就將卦桌上堆著十分起卦的銀子一總推開，言道：“石婆子，孤不撒賴，你將此十分銀子拿去。”石宗輔將十小包銀子領(lǐng)收，周公復(fù)問：“石宗輔，道你夜間可是在城南破窯內(nèi)存身歇下的么?是何人傳授你的解救法保全性命?你可從實(shí)講來?！笔谳o見周公盤詰甚緊，便道：“夜間小民奔家心勝，中途趕不上鎮(zhèn)店，就宿在破窯內(nèi)。只因半夜腹內(nèi)朝涼，一時疼痛，要想出恭，剛剛出了破窯門口，那間破窯就倒塌了。故此未曾壓在窯內(nèi)，此是實(shí)言，不敢虛說?！敝芄溃骸安蝗弧９伦蛉账愕纳陼r下雨，至酉時止，三更時候方天晴。又算你獨(dú)自一人在窯中喪命，并無救星，焉能出窯大便?此言本爵不信?！迸砑粢娭芄r還了石婆子的銀子，仍然辯駁此事，即冷笑道：“公爺卦是靈的，今反吃了虧。石宗輔實(shí)得肚腹疼痛，竟是肚中屎兒救了他的性命。銀子已經(jīng)給了他，令他母子去罷。只管問他則甚?”周公一聞此言，就仿佛挨一頓嘴巴子的一般，滿面含羞，低頭不語。石婆子知趣，忙同子告別出來，鼓剪亦隨跟出來。

石宗輔問道：“招牌上寫的是十兩零三錢，為何只有十兩呢?”彭剪聞言頓足道：“三錢是頭在我身上，我賠還就是了。”石婆子忙接言道：“鼓老爺休同孩子一般見識，我們只望得回本銀就足矣。公爺言而有信，反賠十倍，這是十分足矣，勿容彭老爺受累賠還?！迸砑裟睦锟下牐f道：“賢侄之言雖系出于無心，我想來甚是有理。公爺既賠還十倍，我若不賠十倍，于理不合。”遂向囊中取出十個小包遞與石宗輔。石宗輔老著臉兒接將過來，石婆子過意不去，又說了些好話，安慰一番，母子便歡歡喜喜的去了。

鼓剪滿腹是氣，呆了一回，這才轉(zhuǎn)身走進(jìn)內(nèi)堂，一語不發(fā)。周公方才被彭剪說了幾句打趣的話，心中不悅。見彭剪走進(jìn)，想要發(fā)放他幾句，又想道：“本爵若嗔戒他幾句，豈不被旁人嗤笑我卜卦不應(yīng)驗(yàn)，拿家人來消氣?”自己便忍氣吞聲，說道：“彭剪，你去把大門招牌收了。從今以后，本爵不賣卜了?！迸砑粢娭芄辛伺瓪?，便不敢違拗，遂將招牌收起藏下。

正是：憑君汲盡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當(dāng)時石家母子得了十兩零三錢銀子，滿心歡喜，遂即在街市買了羊酒回家。母子二人換上新衣，一同走至任家，給任太公老夫婦叩謝。任太公見他禮物甚重，再三推辭，石家母子哪里肯依，非收下不可。任太公見他來意實(shí)誠，只得收下，吩咐家人備了一桌酒筵，與他母子接風(fēng)，二則壓驚。吃了半日酒，方出席告辭，臨行任太公老夫婦又是再三囑咐：且忌在外說出是他女兒設(shè)法救的。這且按下不表。

再說周公自從被石家母子討賠卦資，心中甚實(shí)不悅，便將卜市閉了。一連幾日不與人卜卦，悶坐書房。心中暗想：“本爵的陰陽八卦判斷無差，我算石宗輔之死無疑，竟然不靈!”

復(fù)又尋思：卦爻判的一些亦不錯，心中愈加狐疑。忽然猛省，反自笑道：“我好呆呀。我何不卜一卦，就可知道內(nèi)里情由，何用如此胡思亂想?”忙取卦盒搖了幾搖，起了一卦。細(xì)細(xì)推算，見卦乃是純陰之象，太陰臨值持世。心中驚道：“昨日本爵自占一卦，是不利陰人。今日又占得純陰之卦，難道說有什么陰人破我的陰陽八卦。左右推詳一些不錯，怎么算不出這陰人名姓?”心中焦燥起來。哪知桃花女傳授石婆子的法，自己將八字早已按住，故而周公推算不出他的名姓來。所以周公掐來算去、算去掐來，再也推詳不出，心中暗恨道：“本爵若訪出這個人的姓名來，不制死此人，誓不為人。”恨恨的把卦盒丟在一旁，氣了一回，無計(jì)可施，無可奈何，只得罷了。自此之后終日悶坐，連飲食亦少進(jìn)。左右的人皆知周公性子不好，就不敢上前勸他。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轉(zhuǎn)眼之間已是七月初旬。周公在花亭上獨(dú)坐，彭剪進(jìn)來見周公悶悶不樂，心知是為石宗輔之事，含笑上前口呼：“公爺，想石宗輔他若不出破窯大便，豈不壓死在破窯內(nèi)?或者他在路上想必行了些陰騭好事，自古道：‘一點(diǎn)陰功可增十年壽。’必定有吉神暗中救護(hù)他，也未可知。公爺何不自卜一卦?自然也就明白了。”周公聞言即道：“本爵何嘗不自卜來?按卦象內(nèi)明明現(xiàn)出有一個陰人救脫他的災(zāi)難，破了孤的八卦，就是推算不出這個陰人的名姓?”彭剪接言道：“這朝歌城內(nèi)莫說是陰人，就是那頂天立地奇男子也未必破得了公爺?shù)纳衩靼素?。況且算了幾千卦，無一不靈應(yīng)?？v使這一卦不驗(yàn)，有何妨礙?如今卜市的人俱在門首，天天等候卜卦，小人日日答應(yīng)得口干舌燥，他們?nèi)圆簧⑷?，懇求不已。更言遠(yuǎn)方特意前來不得占卜，不勝忿忿而去，在我十分悔意不及。公爺占卜原是指點(diǎn)愚人的迷津，今日因?yàn)檫@點(diǎn)小事便悔了初心，豈不被他人恥笑?背地談?wù)?奈何，奈何?”周公聽了這番言語，低頭想了一想，說道：“你這一夕話雖然說的有理，終然算是胡想，看起來這卦無靈。本爵推算石宗輔必死窯內(nèi)，終然未死，又算破本爵八卦的陰人姓名也未推算出，似乎八卦有些不驗(yàn)，帷恐誤了眾人的大事。你既勸孤重開卦市，待孤再卜一卦，應(yīng)驗(yàn)了再開卜市也不遲晚，不可不小心?！迸砑袈勓员阈Φ溃骸肮珷斪圆罚蝗绱砑舨飞弦回?，看我后來結(jié)果收緣、吉兇如何?”周公聞言，微哂道：“彭剪，你與本爵相處多年，一生勤儉，性情忠誠樸厚，收緣必有善果。也罷，今日本爵賞你一卦，你且親自焚香，祝告先圣，取卦盒來，待本爵與你占卜一卦，看是如何，以定你的吉兇休咎?！迸砑袈勓源髳?，連忙凈手焚起片香，將卦盒遞給周公。周公接過卦盒，在香煙上熏了一熏，一連搖了六次，細(xì)細(xì)搜其卦象，登時周公臉上顏色更變，烏臉轉(zhuǎn)了個淡黃色，濃眉起了兩股紫氣，嘿嘿半晌無言。

未知與彭剪卜得卦吉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