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82歲的民法學大家魏振瀛提及他一位門生的近況時，無比惋惜。這名學生叫奚曉明，自1989年9月起，他跟隨魏振瀛在北京大學攻讀法律，1993年1月獲得法學碩士學位。此后，奚曉明的仕途之路鮮有坎坷，1993年7月，奚曉明離開了他工作了11年的最高法研究室，調(diào)任最高法院經(jīng)濟審判庭副庭長。2000年，他升任最高法院審判委員會委員、民事審判第二庭庭長。2002年，他獲得了北京大學法學博士學位。2004年6月，奚曉明升任最高法院黨組成員、副院長。今年5月，最高法正式宣布成立民法典編纂工作研究小組，奚曉明仍被委以重任，擔任研究小組組長。

　　 直到今年7月12日。

　　 當日16時35分，中紀委監(jiān)察部網(wǎng)站發(fā)布消息稱，奚曉明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diào)查。自此，他成了繼黃松有之后，建國以來第二位落馬的最高法副院長、二級大法官。

　　 “奚曉明一直都很優(yōu)秀，是學界公認的學者型法官。如今他出了事，我很驚訝，很惋惜，但他必須為自己的腐敗問題買單?！蔽赫皴f。

　　 魏振瀛告訴澎湃新聞，在得知奚曉明落馬的當晚，自己正在北大散步，在路上他遇見幾個民法學的老教授?！耙灰娒嫖覀兙土牧宿蓵悦鞯氖虑?，我們都認為他不是那種從小就抱著升官發(fā)財這種思想進入司法系統(tǒng)的人?！?/p>

　　 眼下讓魏振瀛最擔心的是自奚曉明落馬后，民法典的編纂工作該何去何從。

　　 “民法典在我國是很重要的一部法律，他的經(jīng)驗沒有人能完全代替?！?/p>

　　 魏振瀛坦言，近日他一直在思考他學生出事的原因。采訪中他一直感慨，“司法腐敗這件事，可能會發(fā)生在別人身上，但不該發(fā)生在一個老老實實做學問做業(yè)務的人身上?！?/p>

　　 對話魏振瀛

　　 澎湃新聞：在您的印象中，奚曉明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魏振瀛：奚曉明是我的碩士生，后來又在北大讀了法學博士。他學習很努力，很刻苦，成績一直都很好。在讀研究生期間已經(jīng)被學校派到英國倫敦大學進修外語。

　　 奚曉明是在職研究生，來北大讀書之前已經(jīng)是最高法研究室的審判員了，但在讀書期間，他工作和學習都安排得很好。因為我當時是系主任，教學工作特別忙。和他的接觸不算多。我印象中這個人很樸實，上課非常認真，也很低調(diào)。

　　 他落馬的那一天，我在北大碰上幾個也教過他的老教授，大家都認為奚曉明是個人才，挺可惜的。上學期間，我們都認為他不是一個自私自利、貪財、不務正業(yè)的人，而是一個老老實實做學問做業(yè)務的人。

　　 澎湃新聞：奚曉明畢業(yè)后，你們還有聯(lián)系嗎?

　　 魏振瀛：他離開以后我們倆接觸不多，印象最深的是在2011年長春的民法論壇上我們見過一面，2013年奚曉明還專程來北大為我慶祝80大壽。

　　 但這兩次見面都比較匆忙，奚曉明基本上都是發(fā)言完畢就離開了，我們兩個基本沒有聊天。

　　 奚曉明擔任最高法副院長后，我從他的朋友那里要到了他的電子郵箱，我給他發(fā)了幾封郵件，都是我關于編纂民法典的看法，希望他能采納，但至今他都沒回復我。我比較理解，身為最高法副院長，他的工作一定很忙。

　　 澎湃新聞：您認為奚曉明的學術能力如何?

　　 魏振瀛：不管從理論上，從實務操作上，還是從他主持修訂的司法解釋上，奚曉明一直都是很優(yōu)秀的。大法學家談不上，但他肯定屬于學者型的大法官。

　　 但這恰恰是我感到遺憾和惋惜的地方，他落馬時正好處于編纂民法典的關鍵時刻，民法典是很重要的一部法律。并不是說沒人可以代替他當組長，但是他的經(jīng)驗沒有人能完全代替。

　　 這并不是為他說情，他自己做的錯事首先要負責。但不少人對于起草民法典一事，還寄希望于他，因為他有經(jīng)驗，資格老。

　　 澎湃新聞：我們注意到現(xiàn)在出事的法官，不少是學者型法官，但學術終究是學術，為什么這樣的學術型法官擋不住腐敗的誘惑?

　　 魏振瀛：腐敗是很可怕的，奚曉明的例子就可以告訴我們，假如司法腐敗，一個本不應該發(fā)生腐敗的人也會發(fā)生腐敗。

　　 奚曉明已經(jīng)是一個二級大法官，他仍抵制不了財產(chǎn)的誘惑、朋友的壓力，一旦他的正確思想不能戰(zhàn)勝錯誤思想，就會失足。失足了，就會陷入到圈兒里去。

　　 我認為奚曉明是偶然失足或說是后期失足。就我對他的了解，他絕不是那種從小就抱著升官發(fā)財思想進入司法系統(tǒng)的人，但是他仍不能幸免。

　　 這說明我們的制度、法律的監(jiān)督不夠。所以我認為，從司法監(jiān)督上，我們?nèi)狈賳T嚴格的監(jiān)督制度，特別是對高層領導的監(jiān)督，這一點，值得思考。

　　 澎湃新聞：您的學生大都從事政法方面的實際工作，作為老師，您認為您的學生在面對司法改革和反腐敗的浪潮中，應該關心些什么?

　　 魏振瀛：我覺得是應該關心個人利益、國家利益、人民利益三者之間的取舍。

　　 既然你選擇了法律，你應該明白，法律是神圣的。法律體現(xiàn)人民利益，人民利益高于一切。

　　 做法官，業(yè)務能力當然重要，但是最重要的還是思想，就是思考自己做法官到底是為人民還是為自己。法律人，遇到事情，更應該首先考慮到人民，而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