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為新中國培育法學人才——訪著名法學家韓德培教授^[1]

陽光映著灰白色的樹枝，泛起銀輝。層林中的臘梅，幽香暗送。春節(jié)前的一天，我訪問了武漢大學法律系名譽主任，國務(wù)院學位委員會學科評議組成員韓德培教授。

韓教授把我讓進書房。被書架包圍的書桌上，書籍、手稿和各種材料“重巒疊嶂”，中間的一小塊“盆地”，攤開一本嶄新的《國際私法》，字里行間，批著蠅頭小字。

韓教授告訴我，他主編的這本書去年9月出版發(fā)行，現(xiàn)已銷售一空。應(yīng)新華書店的要求準備重版，他正在審閱、修改。

“什么時候?qū)復昴?？”看著這本35萬字的教材，我問。

“月底吧。”他答道。

韓教授腦部動過手術(shù)，能勝任這樣緊張的工作？他似乎看出我的心事，解釋說，外交部有關(guān)單位和一些大專院校紛紛來函訂購，得趕快重印。

韓教授感慨地說:“現(xiàn)在，從全國看，蒸蒸日上，累點，也要爭取多做些事。過去多少年，沒有這么好的機會……”

往事在他的腦海里重現(xiàn)。

早年，韓德培教授在哈佛大學專攻法律。1945年董必武同志赴美出席聯(lián)合國籌備會議，他給董老寫信求教，董老在復信中勉勵他結(jié)合中國實際研究法學。追求進步的韓德培心中泛起漣漪。他相信，重視科學的中國共產(chǎn)黨一定能把祖國引向光明。

1946年，他學成回國，到武漢大學任教。翌年，擔任了法律系主任。

50年代，百廢俱興。韓德培教授挑起系主任和學校教務(wù)長兩副擔子，不知疲倦地工作。每當學校放假，他不是主持招生工作，就是深入各地調(diào)查，物色優(yōu)秀人才。他牢記董老的囑托，為新中國培育法學人才。

可是，1958年，武大法律系停辦了，聊以自慰的是還讓他走上講臺，改行教外語。十年內(nèi)亂，法學家也不能免于浩劫。他離開學校，下放勞動。

坎坷的道路，無異于交納昂貴的學費，從反面教育人們:民主與法制不可偏廢！

1979年，韓德培教授受托籌辦武大法律系，多年來凝聚在他身上的力量，煥發(fā)出光和熱。他躬身“下士”，聘請教師。冬天不顧滿天大雪，登門求賢。他和教師一道鉆進故書堆里，一本一本地清理出一大堆資料……只用一年時間籌備，1980年法律系開始招生了。

韓教授并不滿足，他遵照董老的囑托，用四化建設(shè)需要的尺子檢驗自己的工作。多少年來，閉關(guān)鎖國，法律虛無，國計民生，倍受損失，要讓法學教育為四化服務(wù)，必須打開國際間學術(shù)交流的門戶。

出國是一般人向往的美差，在韓教授家卻成了傷腦筋的難題。

1982年，美國密蘇里大學邀請韓教授前往講學四個月。他夫人聞訊，極力反對，理由相當充分:1980年和1981年他出國參加會議之前，總是因準備出國勞累過度病倒了；他工作起來，什么生病、吃藥、吃飯全不在意，年過七十的人，長期這樣怎受得了？

韓教授的論據(jù)更加有力:在荷蘭的國際法學大會上，他駁斥了臺灣某代表的讕言，申明中國人民的意愿，贏得各國代表的贊賞；在烏拉圭的環(huán)境法學會議上，他結(jié)識了一大批朋友，溝通了學術(shù)交流的渠道。他反復說服夫人:“赴美講學，關(guān)系到國家、學校的信譽，個人困難算不了什么！”

韓教授從3月26日赴美，足跡遍及11個州。除在密蘇里大學講學外，還到19個大學和部分法學團體訪問、講學或講演。他用雄辯的事實，消除外國人對我國法制建設(shè)的誤解和歪曲；他用真誠的友誼擴大和國外的學術(shù)交流。密蘇里大學副校長寫信給我國教育部稱贊韓教授:“他的講學受到教育工作者和法律專業(yè)人員的歡迎……他在加強我們兩個偉大國家和兩個偉大人民之間的誠摯關(guān)系中起了重大作用?！?/p>

7月30日他真的病倒了。住進醫(yī)院，動了兩次腦手術(shù)，于9月15日回國。

學校領(lǐng)導勸他住院療養(yǎng)，他婉言謝絕，要求在家休息。遵醫(yī)生囑咐，門口貼起了“謝絕會客”的條子。外界的“干擾”少了，在病床上，他編審起《國際私法》的書稿。

他夫人急了，不得不干預(yù)。老教授使用了游擊戰(zhàn)術(shù)。后來身體稍好，他撕掉了門口的紙條，又“日夜兼程”。韓教授掐著指頭算了算，去年到外地開了三次會議，每次差不多近一個月。其余時間幾乎全花在編書、接待求教的學生和為本校和校外教師審校論文上。他隨手翻動桌子上的“山巒”，幾乎都是送來請他審閱的教學大綱、講義、論文。

“這么多，要花不少時間吧？”我問。

“我有個自找麻煩的習慣，不看則已，看起來還要把有些引文的出處查一查，可費事哩。”

他笑了笑，又說:“過了春節(jié)，我就七十三了。我想多做點扶持中青年的工作?，F(xiàn)在力不從心，身體好些，還想講點課?！崩辖淌诖认榈难劬Ψ懦龉獠省?/p>

不知不覺，快兩小時了。我不忍再占韓教授寶貴的時間，起身告辭。掛在墻上的一幅《八駿圖》闖入我的眼簾，使我產(chǎn)生了聯(lián)想:這群奔騰不息的駿馬，不正是韓德培教授精神風貌的寫照么？！

本報記者　謝昭良

【注釋】

[1]本文原載《長江日報》1984年2月8日第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