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質本來是心理學上用來描述人格的一個概念，此處借用是為了說明哲學會反映出哪行秉性特點。特質不是本質，也不同于特點，而是在一定的本質基礎上所反映出來的性格特征。牟宗三在《中國哲學的特質》中相對于西方哲學概括了中國哲學的特質，“用句最具概括性的話來說就是，中國哲學特重‘主體性’（Subjectivity）與‘內在道德性’（Inner－morality）”。^[55]因此，一般我們不好直接表達哲學有何特質，而是通過哲學與其他學問的對比來體悟到哲學的特質。孫正聿先生認為，能夠對哲學本身進行追問，反映了中國哲學學科在不斷地發(fā)展和成熟。無論從哲學史的視角還是從現(xiàn)代哲學家們觀點的橫向比較來看，哲學的內涵都不可能被固定，過去不會、現(xiàn)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哲學需要人們不停地追問。因此，有學者干脆繞開這個是非之地，不去問哲學是什么，而說明哲學不是什么，這正是對哲學特質的一種否定式表達。哲學難于定義，通過其反映出來的屬性特點把握它，以確立哲學的形象，則不失為一種可行之路。

在與其他事物的對比中探尋和發(fā)現(xiàn)哲學的特質，哲學之外的事物和學問可謂五花八門，門類繁多，與什么作對比才能更好地說明哲學的特質呢？“哲學不是宗教，為什么它也給予人以信仰？哲學不是藝術，為什么它也賦予人以美感？哲學不是科學，為什么它也啟迪人以真理？哲學不是道德，為什么它也勸導人以向善？”^[56]哲學與科學、宗教、藝術、道德等都是人們把握世界的方式，我們就從與同樣作為把握世界的幾種方式的對比中找尋哲學的特質。

首先看哲學與科學。在追問哲學的路途中，人們最多的是把哲學與科學作對比。哲學和科學在最初是同時產生的，并共同區(qū)別于原始宗教和神話等思維方式，但是在后來的發(fā)展中，兩者卻逐步分化開來。哲學與科學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第一，從起源上看，二者有著共同的源頭。人們最初把對智慧的愛好，以及由這種愛好所引起的智慧活動所獲得的一切知識，都叫作哲學。古希臘哲學家泰勒斯不僅把他對世界本原的探討叫作哲學，而且把預言第二年橄欖的豐收，也叫作哲學；并以此來證明，一個哲學家要想發(fā)財致富，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第二，從性質上來看，二者都具有理論科學的性質。作為理論的科學與哲學都具有三重內涵，即“知識體系、思維方式和價值規(guī)范的統(tǒng)一”。^[57]第三，從社會功能來看，哲學與科學也有著某種一致性。“作為理論的科學和哲學，具有巨大的社會功能。具體地說，主要是解釋性功能、規(guī)范性功能、批判性功能和理想性功能?！?sup>[58]第四，從二者的互動關系來看，哲學以具體科學為基礎，汲取具體科學的研究成果作為自己的理論根據(jù)和事實依據(jù)。同時，哲學又把具體科學當作自己反思和批判的對象，為自然科學的發(fā)展提供方法論指導。因此，哲學與科學相互關聯(lián)、相互推動，共同提升著人類的思維和認識水平。同時哲學與科學又相互區(qū)別，彼此對立。第一，表現(xiàn)在研究對象上?？茖W以客觀世界的某一局部、某一側面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而哲學的研究對象是世界觀，它以人們對世界的根本看法為研究對象，從中找出一種能夠合理地指導人們實踐活動的世界觀來，并使之理論化、系統(tǒng)化。哲學和科學在研究對象上的區(qū)別也可以這樣來認識，哲學所揭示的是客觀世界終極的本質，及其最普遍的規(guī)律，而科學則揭示世界在某個局部、某個具體層次上的本質與規(guī)律。哲學概念具有最大的普遍性，而科學概念則不可能具有這樣的普遍性。第二，哲學與科學所提供知識的性質不同。哲學所提供的是一種理論化、系統(tǒng)化的世界觀、方法論，而各門具體科學提供的則是實證的知識；因此科學是擺事實，而哲學是講道理。正如石里克所言：“哲學不是一種知識的體系，而是一種活動的體系，這一點積極表現(xiàn)了當代的偉大轉變的特征；哲學就是那種確定或發(fā)現(xiàn)命題意義的活動。哲學使命題得到澄清，科學使命題得到證實?？茖W研究的是命題的真理性，哲學研究的是命題的真正意義?！?sup>[59]哲學與科學雖然都是用概念說話，但科學的概念在現(xiàn)實經(jīng)驗世界一般有一一對應的對象，而哲學的概念常常是抽象的，很難與經(jīng)驗對象相對應。第三，哲學和科學在思維方式、研究方法上不同。科學思維主要是一種知性思維?？档戮桶丫唧w科學看作是知性科學。知性思維奉行客觀性原則和嚴格遵守形式邏輯。哲學思維則是一種理論理性思維，理論理性的邏輯是辯證邏輯，而不是形式邏輯。哲學思維與科學思維的另一個重要區(qū)別在于，哲學思維是一種總體性思維。哲學反思任何問題都顯示出總體性的特征，“必須先會合其全，以觀其整，而窮究其底蘊”?？茖W認識世界則注重將世界分解成部分，注重精細和確切?？茖W研究的主要方法是實證方法，具有直接性和實證性；哲學的研究方法是反思的方法，具有間接性和高度的抽象性。第四，科學與哲學在功能方面有所不同：科學具有實用的價值，而哲學則不具有實用的價值；科學是務實的，而哲學是務虛的。

其次看哲學與宗教。宗教是一種用虛幻形式來把握世界的一種文化形式。哲學除了與科學密切相關外，在其歷史和現(xiàn)實發(fā)展中與宗教也常常存在著糾纏關系。一方面，哲學與宗教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具有某些共同性。其一是從這兩種文化性質來看，它們都具有形上性。其二是哲學與宗教是兩種遠離經(jīng)濟基礎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具有較大的相對獨立性。其三是哲學與宗教都是對客觀世界的反映，都反映社會存在，這兩種反映形式各有分工，相互補充。其四是二者還存在互動關系，宗教會吸收哲學觀點為自己論證。哲學也能夠利用宗教來發(fā)展自己。比如，哲學中的唯物論就是在與宗教思想的斗爭中發(fā)展完善的，而唯心主義則與宗教相輔相成。甚至在中世紀哲學與宗教相互結合形成了新的宗教哲學。另一方面，哲學與宗教又存在本質的不同。表現(xiàn)在：一是哲學與宗教雖都具有形上性，但哲學是一種形上理性，主要是崇尚價值理性；而宗教是一種形上信仰，崇尚信仰是其本質屬性。二是哲學遠離了感性，而宗教則依賴于感性。三是哲學追問的是終極原因，追求真理，并要求對自己的理論和思想進行證明，也具有邏輯上的可證性；宗教的終極原因在于上帝或神靈，要求并依賴于信仰，不要求證明，也不可以證明。

再次看哲學與藝術。藝術是人們從美學的角度把握世界的一種方式，是一種特殊的美學形式。藝術不像科學和哲學一樣用概念說話，也不像道德一樣表現(xiàn)為行為規(guī)范，而是通過典型、生動的形象來反映現(xiàn)實生活。哲學不是藝術但能夠給人以美感，就是因為哲學與藝術之間存在著相互作用關系。一是哲學對藝術具有世界觀和方法論方面的指導作用。這對藝術的發(fā)展相當重要，作為一種美學形式，把握世界的美學視角對藝術具有決定性意義。而“美”一直以來都是哲學所思考和研究的對象，有什么樣的美學，就有什么樣的藝術、藝術所表現(xiàn)的“美”，正是美學所認為之美。美學所不認為美的東西，藝術也不會去表現(xiàn)它。從世界觀的角度來看，藝術要正確地把握世界，發(fā)掘和表現(xiàn)真正的美，就必須以正確的、科學的世界觀為前提。列夫·托爾斯泰說過，一個藝術家要創(chuàng)造出偉大的作品，就“必須處于他那個時代最高的世界觀水平”。從方法論的角度來看，哲學是把握藝術創(chuàng)造、藝術批評、藝術發(fā)展的正確途徑和方法。藝術同樣也會作用于哲學，主要表現(xiàn)為藝術從美學的角度來把握世界，極大地豐富了哲學世界觀的內容，使之具有更生動的形式。藝術對于表達和傳播哲學思想和觀點，并將哲學世界觀整合進社會意識和文化結構具有重要的作用。同樣，哲學又區(qū)別于藝術。其一是哲學與藝術把握世界的角度不同，“哲學是人類把握世界的‘理論方式’，藝術是人類把握世界的‘審美方式’”。^[60]藝術最主要的是從審美視角反映現(xiàn)實，世界萬物在藝術家眼里就只有美；哲學則是著眼于人與世界的關系，通過反思來揭示世界的普遍本質和規(guī)律。其二是哲學與藝術反映世界的內容不同，藝術反映現(xiàn)實的美形成的是典型形象；哲學追問和反思世界的本質和人生的意義，形成的是通過概念建構起來的哲學觀點和哲學理論。其三是從把握世界的方式來看，藝術主要是通過典型形象來反映和把握世界，是一種形象思維，需要激情和想象；哲學主要通過概念或范疇來反映和把握世界，是一種邏輯思維，需要理性和沉思。

最后看哲學與道德。道德與哲學一樣也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tài)，它是依靠人的內心信念、社會輿論和傳統(tǒng)習慣來維持和評價的一種行為規(guī)范。有專門的道德哲學，也稱為倫理學。倫理、道德兩個概念在使用中界限比較模糊，一般認為倫理相對于道德而言更根本一些，道德以倫理為基礎，相對于倫理而言具有派生性。哲學與道德同樣關系密切，道德一直是哲學思考和研究的重要對象，道德規(guī)范需要哲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加以引導和論證，道德需要哲學的人性論和倫理依據(jù)，甚至，哲學本身就是一種道德力量，古羅馬哲學家西塞羅曾這樣看待哲學：“哲學，人生之導師，至善之良友，罪惡之勁敵，假如沒有你，人生又值得什么？”^[61]道德問題又不斷地豐富和深化著人們的哲學思考、推動著哲學的發(fā)展。哲學研究和道德規(guī)范都是引導人們向善。當然，我們又不能把哲學與道德混為一談，哲學與道德存在著根本的區(qū)別。其一是哲學與道德是研究與被研究、思考與被思考的關系。當?shù)赖鲁蔀檎軐W思考和研究的對象時，就變成了道德哲學或倫理學。其二是哲學引導人們向善，是通過尋找善端和追問善的意義來實現(xiàn)的，道德則是通過規(guī)范的形式引導人們向善。從此種意義上來看，哲學向善內心是自由的，是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方式；道德向善則具有一定的約束力，是“存天理滅人欲”。其三是哲學是對善的思考和追問，道德是對善的追求和實現(xiàn)。

通過以上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哲學的特質既反映在哲學與科學、宗教、藝術和道德的一致性或共同性上，比如，屬于理論形式、形上學、研究和思考真善美等問題；也反映在哲學與其他把握世界方式的區(qū)別上，比如，研究對象的整體性和普遍性、世界觀和方法論本質、崇尚價值理性、追求真理、注重反思或沉思、追問終極原因和意義等。我們應該通過更多地對比研究，科學把握哲學的特質，樹立正確的哲學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