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上的巧男人——民間剪紙藝人王舉賢

●　你需要什么我來做

1967年王舉賢出生于甘肅省華池縣上里塬。四十多年來，他干過許多行當都與文化有關(guān)，喜歡畫花鳥蟲魚，與木匠搭伴給家具畫花掙錢；裱糊窯能掙錢，他學(xué)會了剪“囍”字、角花給人家糊窯；看別人刻章子能掙錢，自個兒琢磨學(xué)會了刻章子；看念經(jīng)先生受人尊重也能掙錢，入了這個行當，上里塬人說他是個巧人、能人。

2010年末的一天傍晚，刺繡藝人安春霞陪我去王舉賢家。

大風(fēng)使氣溫陡然下降，凍得我手不敢從口袋掏出來。王舉賢趕忙將我們向火爐邊讓，自己站在門口。我烤著手，端詳站著的王舉賢。

王舉賢看我盯著他看，直截了當問我：“你要什么樣的剪紙？你不管給我啥圖案，我都能剪出來?！?/p>

我詢問王舉賢：“習(xí)慣用剪刀還是刻刀完成作品？”他回答：“細線條用刻刀，剪刀剪不出效果，像頭發(fā)絲那么細的線條必須用刻刀來完成。要多細我能刻多細?！?/p>

我問：“刻刀在什么條件下使用？剪刀又在什么條件下使用呢？”他回答：“大幅作品必須用刻刀，沒有辦法用剪刀剪，剪刀一般用在小幅作品上，或者線條粗的作品中。我技法技巧都掌握，您放心。您喜歡哪一類作品？您安排我來做?！?/p>

王舉賢掛在客廳的作品

王舉賢一再推銷自己，我有點難為情。他進一步解釋說：“我每一幅作品都不一樣，與別人做的也不一樣。我可以按照客人要求，改動原來圖樣?！?/p>

王舉賢展開柜臺上一卷紙讓我看他的《駿馬圖》，這是一幅群馬奔跑的剪紙長卷。

我告訴王舉賢：“我是搞剪紙調(diào)查的，想看看剪紙藝人的生存環(huán)境和創(chuàng)作狀態(tài)。我想看看你傳統(tǒng)題材的剪紙。”王舉賢不好意思地說：“我現(xiàn)在沒有這方面的作品，過去的剪紙在另一個房間掛著?！?/p>

說完帶領(lǐng)我們穿過院子打開一間廈房（單面土房）的門。拉亮燈，墻上玻璃框中鑲著一些剪紙。這種框子是十年前流行的，黑塑料邊鑲嵌紅線，我對它再熟悉不過了。當年自己買過這種材料裝飾過印刷畫。王舉賢解釋，《喜羊羊》《羊年大吉》是羊年搞的，在縣上和香包節(jié)獲過獎。

●　琢磨著養(yǎng)家

我詢問王舉賢：“怎么對剪紙感興趣的？一位粗粗啦啦的男人，怎么對剪紙感興趣？”王舉賢回答：“純屬個人愛好，自己弄，自己琢磨。十幾歲時看別人鉸花，覺得自己也能鉸，鉸出來效果不錯。鉸花也是為了貼補家用。咱家的確窮，支不起（交不起）學(xué)費，我上初三那年，家里10塊錢的學(xué)費拿不出，我就那么半途而廢失去深造機會，假如我上一回美術(shù)學(xué)院，我會相當不錯。看人糊窯感覺自己也能糊，裱糊窯一次能掙二三十塊錢。我糊的窯人見人愛，那些年我把角花鉸扎了；趕集看一個女人刻章子，我站著看了半晌，基本掌握了刻章要領(lǐng)，回到家找東西做，不行重新來，一年我能刻200多個章子，掙2000多塊錢呢!”說著往事王舉賢透露出快樂的自信來。

王舉賢

王舉賢告訴我：“2006年以前我經(jīng)常參加活動。近幾年很少參賽了，有了作品也是讓別人捎去，能賣賣，不能賣拿回來。咱把工投入賣不出去意義不大。我是家里主要勞力，四五口人靠我一個人掙錢吃飯，我不能陷進剪紙中，也不允許我搞沒有回報的事。剪紙沒有刺繡賣得好，人家的有人要，咱的沒有人要。我沒有信心搞這東西，越擱越生。我很想搞一些大型剪紙，那來錢，可是沒有人找我，給我這種創(chuàng)作機會?！?/p>

我問王舉賢：“你沒有找自身的原因？”王舉賢回答：“我覺得咱的東西比起別人的，是淺薄了點，尤其人物方面我感覺不行?！闭f著他對安春霞說：“馮英慧老媽剪得好，再的人用油燈熏黑了剪。人家不熏不畫，拿一片片紙就剪，你說剪個雞就是雞，你說剪個兔就是兔，線條就像頭發(fā)絲，人家那兔像兔又不是兔，猴子不是猴子的，也是我剪不出來的東西?！蔽艺f：“這種剪紙是傳統(tǒng)剪紙高境界，剪紙是剪內(nèi)心，來自生活又高于生活，它融合了藝人對生活的理解，能剪出這種東西，不是普普通通剪花人?！?/p>

王舉賢能客觀評價自己，我感到欣慰，他能客觀看待市場，調(diào)整自己謀生方向，是一個成熟男人的作為。我欣賞王舉賢這種率真，他要能持之以恒干一件事，一定會干得很好。

安春霞問王舉賢：“柜子上的花是誰畫的？”王舉賢回答：“我畫的，那年我給家具店畫了一年柜子。”

安春霞讓我看鳥畫得乖不乖，我仔細看，一對鳥站立梅花枝頭張著嘴齊聲歌唱，那肥肥的身體憨態(tài)可掬?！峨p燕飛》，一只燕子飛向柳枝頭與另一只站立的燕子相會；《春天的歌》，我能感知熱戀中的鳥，那眸子中的情意綿綿。

我稱贊王舉賢畫得好。安春霞說：“人家還是先生呢！禮帽一戴可威風(fēng)了?！蔽以儐柺裁礃拥南壬?，安春霞解釋：“念經(jīng)先生，白事上給人念經(jīng)寫祭文，寫碑文?！?/p>

我對王舉賢說：“沒有想到你這么有才，謀生的路都在文化上?！蓖跖e賢聽我夸他，拿出一個小巧的煙鍋讓我看，說，我這煙鍋要的人很多的。

王舉賢畫在柜子上的畫

我拿在手中把玩，一根細銅管子彎成馬勺形狀，精巧細致，放在柜臺里便是一件工藝品。

王舉賢是位手巧、心巧的男人，我在想他如果在縣城附近生活，遠離交通不便、閉塞的大山、塬峁會是怎樣？假如他沒有背負這么多重擔，又會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