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流水句及其特征

流水句是漢語造句的一個重要特征，句子以“意盡為界”。句子的信息容量沒有語法形式上的限制，彈性很大，一句接著一句，恰似流水，可以無限制地擴展下去，呈線性的流動、轉(zhuǎn)折，追求流動的韻律、節(jié)奏，不滯于形。在形式上，以標點為界，有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句子，句子斷開了，意脈未斷。句子結(jié)構(gòu)不完整，但能接續(xù)意脈。流水句的動詞結(jié)構(gòu)頻繁，而且句子之間無關(guān)聯(lián)詞。譯者首先要識別漢語流水句，進而分析流水句的表義功能，這樣才能正確理解其內(nèi)涵，做到準確英譯。

例1.平日，他覺得自己是頭項著天，腳殊著地，無牽無掛的一條好漢?，F(xiàn)在，他才明白過來，悔悟過來，人是不能獨自活著的。（老舍《駱駝祥子》 ）

例1是兩個流水句，用句號斷開。前一句謂語動詞“覺得”的管轄語域有三個小句，它才是流水句。后一句，“明白過來，悔悟過來”兩個動詞謂語共管一個小句“人是不能獨自活著的”。這個流水句語句組合有序，結(jié)構(gòu)層次分明，把結(jié)構(gòu)層次弄清楚，語義表達也就明確了。

例2.鴻漸的心不是雨衣的材料做的，給她的眼淚浸透了，忙坐在她頭邊，拉開她的手，替她拭淚，帶哄帶勸，她哭得累了，才收淚讓他把這件事說明白。（錢鐘書《圍城》 ）

例2中“坐在、拉開、替她拭淚、帶哄帶勸”四個小句動詞謂語，從選擇限制看，只能說共同的主語是“鴻漸”，可是“鴻漸”是定語，不是句中的主語，主語是這個名詞短語的中心名詞“心”。這看似違背漢語語法規(guī)則。但是，從認知角度看，“鴻漸”這個“人”與“心”的關(guān)系是物主與固有屬物的關(guān)系，即凡人必生長有心，用固有屬物指代物主，這是漢語表達的正?，F(xiàn)象。

通過上述兩個例子的分析，流水句的結(jié)構(gòu)和特點就一目了然了。漢語流水句一般簡短明快，結(jié)構(gòu)比較松散，主句與從句之間、從句與從句之間，缺乏應(yīng)有的連接。參與一個事件過程的不是一個人，可能有多個人，因此有幾個主語或話題。“漢語造句主要采用流水記事法，常用分句或流水句來逐層敘述思維的各個過程?！保ㄟB淑能2002）漢語流水句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把短語用作句子、意合更為明顯和缺少銜接詞三個方面。

9.1.1　把短語用作句子

在英語中，短語是不可以當作句子來用的，但是漢語不一樣。漢語的主謂短語、動賓短語、偏正短語、連謂短語、兼語短語、介詞短語、數(shù)量短語、“的”字短語和“所”字短語等都可以在段落中充當句子，在流水句中有停頓。（劉宓慶2006）

例3.晚上愿意還吃我，六點以后回來，剩多剩少全是你們的。早回來可不行。(《駱駝祥子》 ）

Come to my house for dinner if you like. Be back after six, and you’ll have whatever remains of dinner. Not back before six.

原文中主語的省略使英譯時主語的選擇較難把握，但是譯文使用祈使句和補充主語等方法翻譯，非常簡潔貼切。

例4.這種腦袋可沒地方買帽子，都像你，賣帽子的可要關(guān)門了。

No cap can match your head. If we all had a head like you, the hat shop would be closed down.

原文同樣有主語省略現(xiàn)象，譯文使用連詞很好地表明了句子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

例5.今天是星期天，閑著也是閑著，就到茶館坐坐吧。

It’s Sunday. Since we are free, we might as well go to a teahouse for a chat.

原文的主語省略在翻譯時已經(jīng)補充完成，借助必要的連詞表明邏輯關(guān)系。

9.1.2　意合更為明顯

流水句是漢語特有的一種句式，最能體現(xiàn)漢語的意合。就表情達意的功能而言，形合（hypotaxis）是明示，意合（parataxis）是隱含。漢語是分析性的語言，沒有形態(tài)變化，少用甚至不用連接詞，詞語之間的語法關(guān)系主要是通過詞序或虛詞（助詞）等手段來表示，并不使用連接詞明示邏輯關(guān)系。漢語中包含意合，也包含形合。漢語的句法結(jié)構(gòu)主要依靠語序、完成意義的表達和邏輯的銜接。請看清代鄭板橋的行文：

“……風中雨中有聲，日中月中有影，詩中酒中有情，閑中悶中有伴，非唯我愛竹石，即竹石亦愛我也。彼千金萬金造園亭，或游宦四方，終其身不能歸享。而輩欲游名山大川，又一時不得即往，何如一室小景，有情有味，歷久彌新乎！……”（清代鄭板橋《竹石》 ）

鄭板橋的句子是典型的流水句，有景有物，有敘有議，韻律優(yōu)美，一氣呵成，整個句子猶如行云流水，流暢通順。

9.1.3　缺少銜接詞

漢語句子很少使用或者不使用連接詞。中國文學史上最扣人心弦的意合范例是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 ：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下面是施文林（Wayne Schlepp）的英譯：

Tune to“Sand and Sky”: Autumn Thoughts

Dry vine, old tree, crows at dusk,

Low bridge, stream runningcottages,

Ancient road, west wind, lean nag,

The sun westering,

And one with breakingheart at the sky’s edge.

可以看出，英語譯文中不得不使用三個狀態(tài)詞: running, westering, breaking。句子之間毫無邏輯銜接詞，英譯后，其深刻抽象的內(nèi)涵，不見得能被英美人理解，需要附帶注釋及背景加以說明。

總之，漢語的流水句形散而神不散，英語句子注重將各成分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表述清楚。漢語流水句多為長句，詞序重要，層次關(guān)系不明，時態(tài)語態(tài)也不明示。因此，漢譯英時，需要處理好句子的各成分之間的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