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A不B”格式的語義關(guān)系

“不A不B”格式的固定語型（常項）部分對A和B的作用不僅僅是簡單的否定，整個格式的語義也不僅僅是兩個否定詞義的簡單排列，因而不能單純地從詞匯組合的字面上或語法功能上去理解格式的整體語義。其內(nèi)嵌部分（變項）的語義組合關(guān)系較為復(fù)雜，“不A不B”內(nèi)的詞義之間相互關(guān)聯(lián)，前后兩段通常不能拆開使用，如“不日不月”、“不屈不撓”等，有較高的整體性?！安籄不B”的語義組合常常具有潛在的深層次的意義，有一些還有特定的使用環(huán)境和方法，所以不能僅從字面上去理解該格式的語義。例如：

（25）好多詞她都［不明不白］，那也愣唱。

（26）他好事，又膽小，所以就這么［不明不白］地失了業(yè)！”

“不明不白”在不同的語境中所表達(dá)的語義也不盡相同。雖然這兩例“不明不白”都是并列關(guān)系，都有“不明白”、“不清楚”語義，例（25）中的“不明不白”表示“她有好多詞都不明白”，具有主觀性；而例（26）的“不明不白”則有“沒弄清楚原因就失業(yè)了”的意思，有被“處置”之義。

下面著重分析“不A”和“不B”之間的語義關(guān)系，并分析“不A不B”的整體意義。

2.2.1　聯(lián)合關(guān)系

從語義關(guān)系上看，“不A不B”中的A和B在語義關(guān)系上大致有三類：同義、近義，反義、相對義，同屬于一類義場；在感情色彩上，有褒義、中性、貶義、偏褒義、偏中性或貶義幾種。

2.2.1.1　同義或近義的詞或語素

1）A和B之間是聯(lián)合關(guān)系。例如：

（27）不，他不能就這么［不言不語］地叫老二夫婦搬出去。

（28）咱們對這份遺產(chǎn)［不爭不搶］，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沒準(zhǔn)兒人家還高興呢！

（29）只因?qū)儆谕庑眨钪约旱纳矸?，一貫［不爭不論］，［不驕不躁］，隨遇而安。

這類可以改成“不AB”，但并非簡單的否定，起到強(qiáng)調(diào)顯化的作用。不過，“不A不B”的語義與“不A B”的語義基本相同。例如：

不認(rèn)不識（不認(rèn)識）、不清不醒（不清醒）、不吵不鬧（不吵鬧）、不仁不義（不仁義）、不歇不息（不歇息）

2）“不A”和“不B”是疊加關(guān)系。例如：

（30）王喜［不管不顧］，繼續(xù)他那顛三倒四的醉話。

（31）手一揚，一串銅錢飛將過去，［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準(zhǔn)。

此類格式不能簡單地認(rèn)為是“不”否定“AB”，不能說“不管顧”、“不偏倚”，所以此類格式可以歸納為“不A＋不B”式，其內(nèi)部結(jié)合密不可分，但“不A”和“不B”可以分開使用，可以組成“既不A也（又）不B”句式。例（30）可以說成“既不管也不顧”，例（31）也可以改成“既不偏也不倚”。再如：

不呆不傻（既不呆也不傻）、不仁不義（既不仁也不義）

3）“不A”和“不B”組合后產(chǎn)生引申義。例如：

（32）祝正鴻急躁起來，他如坐針氈，為自己說的［不倫不類］的話無地自容。

（33）第一要他自己學(xué)好才好；不然，［不稂不莠］的，反倒耽誤了人家的女孩兒，豈不可惜？

例（32）中“不倫不類”原義是既不像此類，也不像彼類，“倫”、“類”原本為名詞，嵌入格式后產(chǎn)生了新義，指不成體統(tǒng)。例（33）中“不稂不莠”原義指莊稼長得好，沒有什么雜草。后引申為不成才、沒出息。此類“不A不B”中的A和B多由名詞或名素構(gòu)成，在格式中活用為動詞，這類格式單獨使用是不成立的，組合后產(chǎn)生一種新義，是從原義引申出來的，而且A和B由指稱義轉(zhuǎn)化為陳述義，使格式產(chǎn)生引申義。

4）不A和不B為雙重強(qiáng)調(diào)。例如：

（34）兩個人［不尷不尬］地對望著，不知道該怎樣使談話繼續(xù)下去。

例句中的“不尷不尬”，去掉兩個“不”后，語義未變。單純詞“尷尬”是貶義詞，嵌入構(gòu)式“不A不B”中后，表示“比較尷尬”，但尚未達(dá)到“很尷尬”的程度。由此可知，當(dāng)單純詞或雙音節(jié)合成詞“AB”是褒義詞時，嵌入構(gòu)式“不A不B”中后，“不”的否定語義顯現(xiàn)，如“不干不凈”表示“比較不干凈”之義。當(dāng)“XY”是貶義詞時，嵌入格式“不A不B”中后，“不”的否定語義不顯現(xiàn)，如“不尷不尬”。不過，這一類詞較少見。

2.2.1.2　反義、相對義的詞或語素

1）“不A不B”表達(dá)A和B的中間項。例如：

（35）她卻老是那么從容不迫的，自自然然的，走著她的［不緊不慢］的步子。

（36）現(xiàn)在是北平最美麗的時候，天氣正好［不冷不熱］，晝夜的長短也劃分得均勻。

（37）牛教授的臉是圓圓的，［不胖不瘦］；眉眼都沒有什么特點。

（38）于是小林老婆調(diào)工作的事，就這樣［不上不下］地放著。

此類格式中的A和B位于一個語義場的兩端，兩端之間還有一段語域，“不”否定兩端，取A和B中間的語域。但有時受語境的制約，其格式義會發(fā)生偏移。表褒義時，有正好、適度，恰得好處之義，如例（35）、（36）；表中性時，只是客觀地反映一種中間狀態(tài)，如例（37）；表貶義時，跟說話人的心情及愿望有關(guān)，如例（38）。

2）“不A不B”表達(dá)A和B的取舍項。例如：

（39）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他那［不陰不陽］的態(tài)度。

毫無疑問，例句中的“不陰不陽”是貶義，其語義自然是取其“陰”的一面。但在實際語用中，一些中性詞在特定語境中也會隱含貶義。例如：

（40）他身高不到一米七，頭發(fā)推短了更顯出腦袋長得［不方不圓］不正不勻稱。

（41）小齊由于沒能在老母親去世之前與老母親見上一面，對妻子的態(tài)度始終［不冷不熱］，待搭不理的。

例（40）“不方不圓”，說的是腦袋長得不周正，不好看，是貶義，自然取其“方”的一面。例（41）“不冷不熱”自然說的是態(tài)度不好、為人不熱情，其語義為“冷”的一面。

3）“不A不B”表達(dá)A和B的順承項（關(guān)系）。例如：

（42）須把握時機(jī)，［不早不晚］，［不前不后］，［不上不下］，單單選中“現(xiàn)管”，單線聯(lián)系，往往可獲事半功倍之高效。

（43）丁小魯、林蓓、楊重和其他［不三不四］的人也硬著頭皮登了場，最后一個扭捏地不肯上場的人幾乎是被馬青推出來的。

（44）讓他也親身嘗嘗［不死不活］的滋味。

此類格式的“不A”、“不B”的先后順序，是連續(xù)動作或相關(guān)事物、道理，表示事物先后相繼的關(guān)系，是按時間（如：早—晚）、空間（如：前—后、上—下）及事理（如：三—四、死—活）關(guān)系的先后順序排列的，符合一般的邏輯關(guān)系及人的認(rèn)知順序。

在這類“不A不B”格式中，一般情況下是肯定項在前，否定項在后。所謂認(rèn)知上的肯定項是指對人的感知而言具有某些顯著的特征，因此更能引起人的注意的那一項；否定項則缺乏相應(yīng)的顯著特征，因為人傾向于把認(rèn)知上顯著的成分、或先引起注意的成分先說出來，如“不大不小，不多不少，不高不低”。相反的情況也有，但較少，如“不死不活”。評價某事物為肯定項還是否定項，設(shè)立這種標(biāo)準(zhǔn)不僅涉及心理因素，還涉及社會因素。如“不男不女”中，遵循社會評價標(biāo)準(zhǔn)，“男”一般放在“女”之前，如“男男女女”，所以很少說“不女不男”。還有一種情況是褒義詞在前，貶義詞在后。而褒義詞也是表示肯定義，貶義詞也是表示否定義。如“不好不壞、不賞不罰”等。這是因為人總是看重或追求好的一面，摒棄壞的一面，所以這也體現(xiàn)了語用上的“樂觀原則”。

4）“不A不B”表達(dá)“A不A，B不B”的替換項。例如：

（45）于是人們懷著一種不快的心情參加對于無窮劇本的討論，說的話一般說來是［不咸不淡］，酸不溜秋。

此類格式在語義上表示既不像這也不像那，而是一種不合適的狀態(tài)，因而含有否定、貶斥的意味，這類格式可以嵌入“A不A，B不B”句式中。

“不咸不淡”可以用“咸不咸，淡不淡”替換。又如：

不上不下、不前不后、不死不活、不男不女、不真不假、不土不洋、不中不洋（西）、不痛不癢

這些都能進(jìn)入“A不A，B不B”格式，這類詞是由形容詞、方位詞和區(qū)別詞構(gòu)成的，嵌入“A不A，B不B”格式后，在語氣上更顯強(qiáng)調(diào)。

2.2.1.3　同類義場

“不A不B”格式中，A和B在語義上總是具有某種或某些共同的義素。如“不聞不問、不哭不喊”：／聞／問／〔＋打聽＋信息〕、／哭／喊／〔＋有聲＋情感〕，這些共同義素使A和B形成語義上的相關(guān)性聚合，構(gòu)成一個類屬義場。在每個類屬義場中，除A和B之外，可能還有C、D、E等項，但是A、B語義可以代表C、D、E等項的語義，A、B的語義具有代表性。例如：

（46）她對于錢文的生活情況到現(xiàn)在仍然是［不聞不問］，見到錢文他們的孩子一點表情也沒有。

（47）金一趟也［不打不罵］了，跟進(jìn)里間屋。

（48）大家［不笑不鬧］，他便覺得要有什么禍?zhǔn)掳l(fā)生。

（49）大家都［不哭不喊］的，呆呆的看著小崔太太，誰也想不出辦法來。

這種否定A和B從而否定整個語義場作為格式語義，在“不A不B”中較為常見，其否定關(guān)系可以推理為“不A”、“不B”、“不C”、……但從不同語境中，有些格式義發(fā)生遷移，隱含義凸現(xiàn)。例如：

（50）我們同事多年，［不磕不絆］，從沒有因一些瑣事紅過臉。

（51）他總是這樣，說起話來［不疼不癢］。

像這類詞或語素，其本身的語義并不難理解，但在具體語境中又有新的隱含義。例（50）“不磕不絆”引申義為“相處得比較融洽”，可以改成“我們同事多年，從不磕磕絆絆（碰碰），更沒有因一些瑣事紅過臉”。例（51）“不疼不癢”引申義為“沒有是非觀念，或沒有原則性”，指的是說的話含糊其辭。

前文說過，有些“不A不B”可以用“既不A，也不B”替代，其中“不”也可以用“沒有”替換，形成“既沒有A，也沒有B”格式。例如：

（52）［不年不節(jié)］的，老馬家這么熱鬧，吸引了四合院里的左鄰右舍都圍過來瞧。

漢語的名詞一般表示指稱義，但在一定條件下也可以表示陳述義，這就使得相當(dāng)一部分名詞及名詞性短語能夠在不改變詞性的情況下根據(jù)不同的語用需要靈活自由地表示陳述義，可以接受副詞的修飾。在“不A不B”中，名詞A和B受副詞“不”修飾后由指稱義轉(zhuǎn)化為陳述義。例（52）中的“不年不節(jié)”可以轉(zhuǎn)化為“既沒有過年，也沒有過節(jié)”。類似這種表示具體時間的格式還有“不晌不午”等。由此可見，副詞“不”是先決的，是“不…不…”這種格式使A和B轉(zhuǎn)化為陳述義，并賦予其新的意義。

2.2.2　偏正關(guān)系

“不A不B”里的兩個“不”互相關(guān)聯(lián)，“不A”與“不B”之間具有條件和結(jié)果的關(guān)系，整個格式表示如果不具備A就不能產(chǎn)生B這樣的邏輯關(guān)系，相當(dāng)于“如果…就…”這一類關(guān)聯(lián)詞語構(gòu)成的緊縮形式的假設(shè)復(fù)句。格式中嵌入同類但意思相對的兩個動詞或形容詞，形成偏正結(jié)構(gòu)。其意義可表達(dá)為“如果不…，就不…”，加強(qiáng)對條件的強(qiáng)調(diào)，“不A”是“不B”的必要條件，“不B”是在“不A”條件下產(chǎn)生的某種結(jié)果?！安籄”與“不B”之間有的并無必然的依存性，關(guān)系相對自由，如“不說不明、不吐不快、不見不散、不破不立、不失不得”等等。這種結(jié)構(gòu)的“不A不B”在形式上往往可以突破四字格，顯得相對松散，大多以熟語／俗語的形式出現(xiàn)。如“不打不相識、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墻不回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