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公元773—819年），字子厚，河東（今山西永濟縣）人，因稱柳河東；因曾任柳州刺史，又被稱為柳柳州。柳宗元出身于官宦家庭，年少聰穎，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21歲考中進士，26歲開始做官，任集賢殿校書郎，藍田縣尉，監(jiān)察御史、禮部員外郎。順宗時與劉禹錫一道參加王伾、王叔文領導的“永貞革新”，失敗后，初貶為邵州刺史，再貶為永州司馬，十年后改貶為柳州刺史，47歲時病逝于柳州。柳宗元的著作被編為《柳河東集》，近年中華書局出版《柳宗元集》，其中《天對》《天說》《非國語》《答劉禹錫天論書》《貞符》《封建論》等，是他的主要哲學著作。

一、“惟元氣存”的自然觀

柳宗元認為，宇宙是由混沌元氣變化而成的，不是由人或超人的神所創(chuàng)造和主宰的，元氣本是從來就有的，它是宇宙的決定者和形成的原因。他說：“本始之茫，誕者傳焉。鴻靈幽紛，易可言焉？曶黑晰眇，往來屯屯，龐昧革化，惟元氣存，而何為焉？”（《天對》）宇宙是由混沌的原始物質(zhì)——元氣自己運動變化而形成的，而不是由一個超物質(zhì)的神秘者操縱的。世界上只有元氣是萬物之本，其他關于萬物生成的各種荒誕學說都是錯誤的。

在柳宗元看來，充塞宇宙萬物的無非是元氣，元氣就是構(gòu)成一切事物的東西，就是所謂的陰陽二氣的不斷流動?！疤斓刂疅o倪，陰陽之無窮”（《非國語》），一切事物的變化都不過是陰陽的變化而已。對于元氣和陰陽二氣的關系，柳宗元也特意作了說明。他說：“合焉者三，一以統(tǒng)同。吁炎吹冷，交錯而功?！保ā短鞂Α罚耙弧敝冈獨猓斓厝f物和陰陽二氣都統(tǒng)一于物質(zhì)的元氣。雖然由于陰陽二氣的相互作用，彼此交錯而產(chǎn)生世界萬物和萬千變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元氣。

柳宗元指出，有元氣構(gòu)成的天地和自然萬物一樣都是客觀存在的自然現(xiàn)象，并不具備人格性和意志性。他說：“吾能究其說，彼上而玄者，世謂之天；下而黃者，世謂之地；渾然而中處者，世謂之元氣；寒而暑者，世謂之陰陽。是雖大，無異果蓏、癰痔、草木也……天地，大果蓏也；元氣，大癰痔也；陰陽，大草木也。其烏能賞功而罰禍乎？功者自功，禍者自禍，欲望其賞罰者大謬；呼而怒，欲望其哀且仁者，愈大謬矣?！保ā短煺f》）柳宗元認為，人們求天，怨天都是不必要的，天也不能賞善罰禍，賞功罰過，一切都是“功者自功，禍者自禍”。人事的“存亡得喪”和天地等沒有關系。求天、怨天是極為荒謬、愚蠢的。

二、天與人“不相予”的天人觀

在元氣一元論的基礎上，柳宗元對社會上流行的天人感應觀念進行了批判。他認為，天是充滿元氣的自然之物，不是有意志的人格神，天道自為，不能干預人事。事的好壞，國家的存亡都和天無關?！吧才c災荒，皆天也；法制與悖亂，皆人也。二之而已，其事各行不相預?！保ā洞饎⒂礤a天論書》）大自然的災害是自然現(xiàn)象，和人事無關；而社會的治亂也和天意無關，完全是人為的結(jié)果。針對天可以佑善人、決定人的生死壽夭、富貴貧賤的觀點，柳宗元駁斥道：“吾謂善與惡，夭與壽、貴與賤，異道而出者也，無取喜怒于其中。”（《哭張后余辭》）他告誡人們不要相信茫茫蒼天，呼天求天，乞求天賞。他深知“蒼蒼之無信，莫莫之無神”（《祭呂衡州溫文》），只有蠢人，惑于道者，才求天而不言人。事實上，天與人之間是各行其是，互不干預的。

柳宗元指出，神學家宣揚的鬼神論是背離“圣人之道”的。因為圣人是不講鬼怪和神靈的，所以明者、智者是不信鬼神的；只有誣者、愚者才言鬼神。“凡鬼神事，渺?；幕鬅o可準，明者所不道?！保ā杜c韓愈論史官書》）鬼神妖怪之事是渺?；幕?，不可捉摸的，沒有人親眼見過。聰明睿智之人不談鬼神，更不承認鬼神，事實上根本不存在鬼神妖怪，人們不必要談論、相信，更不能受那些裝神弄鬼者欺騙和愚弄。他認為漢代神學家們鼓吹的“君權(quán)神授”、“貞符祥瑞”之論，都是以“淫巫瞽史”之言而誑亂后代。柳宗元明確地指出，國家興亡，皇帝登基等，都不是“受命于天”，而是“受命于生人之意”，人的吉兇福禍、生死壽夭等，都不是“休符于祥”，而是修行于仁。他說：“是故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匪祥于人，茲惟貞符哉！未有喪仁而久者也，未有特祥而壽者也?！保ā敦懛罚┧娼y(tǒng)治者和神學家，不要以天命、貞符、祥瑞之說來自欺欺人，而要修己、行仁，才可使天下長治久安。

三、重“勢”的歷史觀

在歷史觀上，柳宗元提出了一個重要的觀念“勢”。勢就是客觀必然性，就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趨勢。他明確地用“勢”的概念來解釋社會歷史的發(fā)生、發(fā)展，論述政治制度的變化、更替，認為它們?nèi)繛椤皠荨彼鶝Q定。

首先，他認為“封國土、建諸侯”的封建制（分封制）的產(chǎn)生，是客觀形勢發(fā)展的結(jié)果。他指出，人類最初過著原始生活，“與萬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豖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無毛羽，莫克自奉自衛(wèi)”（《封建論》）。人們?yōu)榱宋镔|(zhì)生活而發(fā)生爭奪，爭而不已，于是便有人出來評斷是非曲直，使眾人必伏、聽命，因此產(chǎn)生了“君長刑政”。在這個基礎上，又由于人之群分之后，又發(fā)生了爭奪，于是又有人出來解決矛盾，使眾人必伏、聽命，因此逐級產(chǎn)生了里胥、大夫、諸侯、方伯、連帥、天子，“然后天下會于一”，這種封建制的產(chǎn)生有其歷史的必然性，所以說：“封建非圣人意也，勢也?！保ā斗饨ㄕ摗罚?/p>

其次，他認為被客觀形勢所決定的分封制，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即使圣人主觀上想廢除它，那也不可能實現(xiàn)。同時，他認為分封制自身的發(fā)展過程中，在用人等方面出現(xiàn)了很多惡果，而這些惡果的造成，也決非圣人的主觀意愿所致。此正如他說：“豈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勢也?！保ā斗饨ㄕ摗罚?/p>

最后，他認為分封制被郡縣制所取代，也是客觀之“勢”所決定的，是形勢發(fā)展的必然結(jié)果。因為這種分封的封建制，雖然有其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但卻是一種“私”的制度?！八狡淞τ诩阂?，私其己子孫也?！保ā斗饨ㄕ摗罚┻@種“私于己”的“封建制”，必然被“公之大者”的“郡縣制”所代替。柳宗元進一步論述了“郡縣制”代替“封建制”的歷史必然性，同時分析了周朝滅亡，秦朝興起的原因。指出周之“失在于制，不在于政”。秦朝有天下，實行郡縣制，亦是由歷史發(fā)展的“勢”決定的。秦朝所以滅亡則是“失在于政，不在于制”（《封建論》）。柳宗元關于歷史發(fā)展“勢”的思想，指明了歷史發(fā)展的客觀性、必然性，排除了君權(quán)神授的神秘性和圣人主宰歷史的主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