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歌謠_中國長白山文化

第二節(jié)　民間歌謠

歌謠是勞動人民集體的口頭詩歌創(chuàng)作，屬于民間文學(xué)中可以歌唱和吟誦的韻文部分?！对娊?jīng)·魏風(fēng)·園有桃》里有“心之憂矣，我歌且謠”的說法，是以歌以吟來表達思想感情；《毛詩故訓(xùn)傳》解釋說：“曲合樂曰歌，徒歌為謠?！边@是我國關(guān)于歌謠的最早定義。就是說，凡是可以唱的有樂器伴奏的為歌，無伴奏、只說不唱的為謠。

長白山歌謠的格律特點決定于歌謠的源起及傳播方式，主要受三個方面的影響：

一是土著文化的影響。豐富的東北資源，吸引了眾多的開發(fā)者，如放山、狩獵、淘金、放排、運輸、木把、鐵匠、皮行、油坊、熬堿、采藥及糧行、妓行、煙行、車店、吹鼓、唱戲等行當(dāng)風(fēng)起云涌。他們的一舉一動，體現(xiàn)了最具特色的東北文化特點，這就是粗獷、豪放，于九死一生的險境中披荊斬棘，顯示了鐵骨錚錚、性格剛烈、百折不撓、敢為天下先的氣概。歌謠概括了這些開拓者艱難而悲壯的生活經(jīng)歷，體現(xiàn)了豪邁的氣魄，鏗鏘的韻律：

五黃六月穿棉襖，三九寒天沒衣裳。

冰天雪地把活干，臨了光腚見閻王。

——木把歌

一個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經(jīng)年累月勞作在深山野林間，生活毫無保障的伐木工形象躍然紙上。歌謠不是唱出，而是于生活的不平等中呼喊出來的，其節(jié)奏，其韻律，猶如響雷大鼓，震天撼地。木把如此，采參人何嘗不是勤勞勇敢，義膽俠肝。傳說數(shù)百年前一位從山東過來的名叫孫良的人，為尋找失散了的同來采參的伙伴，在長白山中不知疲倦地奔走，最后饑渴而死，臨終留下詩文：

家住萊陽本姓孫，隔山跨海來挖參。

路上丟了親兄弟，循著蝲蛄河往上尋。

三天吃了個蝲蝲蛄，不找到兄弟不甘心。

孫良其人其詩遂成為山林中正義的化身，成為山林中掌握地理方位的老把頭，保佑進山人安全，能拿取“大貨”的山神爺。

撇家舍業(yè)，進深山老林狩獵的人，也要付出非凡的代價，生活的艱險、生命的危難，常常考驗著每一個獵手：

出了山海關(guān)，

兩眼淚漣漣，

今日離了家，

何日能得還？

一張貂皮十吊半，

得拿命來換。

為了生計，不得不如此慘烈！

二是受中原文化的影響。位于東北亞中樞的長白山，山水環(huán)繞，物產(chǎn)豐饒，有11條連通中原的絲綢之路，它把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同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和管理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闖關(guān)東主要是中原地區(qū)（山東、河南、河北）的居民成幫結(jié)伙來東北，開發(fā)邊外，謀乞生存；趕南海是指滿族先民出琿春?？?，到古稱東北亞金三角、今俄羅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去叉海參、擰海菜。幾次人口大遷徙，帶來了中原文化同土著文化的融合，使中原地區(qū)經(jīng)濟文化、風(fēng)俗習(xí)慣逐漸播揚到了關(guān)東，體現(xiàn)在長白山民間歌謠中的是儀式歌、歷史傳說歌、兒童游戲歌的數(shù)量劇增，歌謠的韻律也由節(jié)奏鏗鏘變成剛中有柔，且敘事說理、傳播知識、預(yù)祝吉祥幸福為內(nèi)容的占有一定比重：

澆龍頭澆龍頭，

祖祖輩輩出了王侯；

澆龍腰澆龍腰，

祖祖輩輩出曹操；

澆龍尾澆龍尾，

輩輩做官清如水；

梁是一條龍，

曲曲彎彎往上行。

走到半空等一等，

等等親朋來掛紅。

——上梁歌

早期長白山土著居民，初無像樣住房，住的多是地窨子，草草一住也就是了，受風(fēng)雨雷電沖擊，甚至一年還要換上兩三回。自從同中原文化融合，始才建有高堂大屋，同時仿照中原習(xí)俗進行建屋的儀式，祈盼家門興旺，子孫富貴?！渡狭焊琛非傲涿績删湟粋€層次，押腰韻亦押尾韻，每兩句一換韻，后三句句句押韻，最后一句頭韻與尾韻相押，在歡快的氣氛中，鮮明的節(jié)奏是上梁歌的一大特色。

也有宣傳歷史文化知識的歌謠：

一繡漢鐘離呀頭挽雙髽髻，

手拿鵝翎扇啊，身穿八卦衣，

眾八仙的神仙哪，哎咳哎咳喲，

他人數(shù)第一。

二繡呂洞賓他是唐朝人，

身后背寶劍，徒兒隨后跟，

身上穿黃袍哇，哎咳哎咳喲，

顏色更是新。

三繡鐵拐李滿臉是胡須，

頭戴綢絨帽，鏟杖手中提，

身背寶葫蘆哇，哎咳哎咳喲，

那是裝藥的。

四繡張果老騎驢過仙橋，

王母蟠桃會啊，上方走一遭，

懷中抱漁鼓哇，哎咳哎咳喲，

滿面樂陶陶。

五繡曹國舅身穿藍(lán)紗綢，

封王朝天子，拜他為王侯，

有官他不做呀，哎咳哎咳喲，

一心把道修。

六繡藍(lán)采和拍手笑呵呵，

一副陰陽板，就在手中托，

各處行善事呀，哎咳哎咳喲，

得道成了佛。

七繡韓湘子花籃手中提，

上方蟠桃會，眾仙都來齊，

仙桃和仙果呀，哎咳哎咳喲，

都在花籃里。

八繡何仙姑說她有丈夫，

因為這件事，她才把家出，

身上背笊籬呀，哎咳哎咳喲，

她是個道姑。

——繡八仙

八仙，本來是山東的八仙，隨著中原文化的流入，八仙也“漂洋過?！保瑏淼疥P(guān)東。但無論穿著打扮、性情稟賦，都是關(guān)東人刻意雕琢的“再造”八仙。歌謠每三句（三句中句句押韻，且腰尾韻相押）描繪成的八仙，是以東北傳統(tǒng)地方戲“二人轉(zhuǎn)”曲調(diào)唱出來的，這似乎有點不倫不類了，但足以顯示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的意義。

也有的歌謠于風(fēng)趣、幽默中給人以美的享受：

葫蘆根，葫蘆蔓，

不知葫蘆種哪塊兒？

種山溝，

怕人偷。

種河套，

怕水澇，

鍋臺后頭最可靠。

——種葫蘆

句式凝練，轉(zhuǎn)韻自然，讀起來婉轉(zhuǎn)流暢，最可靠的鍋臺后又不能種葫蘆，在眾多列舉之后，善意地諷刺了畏首畏尾、最終一事無成的人，培養(yǎng)兒童們敢想敢干的科學(xué)精神。

三是受薩滿文化的影響。長期以來，滿族燒香、薩滿跳神形成了一套完備的祭禮典儀。作為薩滿文化的載體，溝通神與人的橋梁，薩滿燒香跳神，以鑼鼓之響、舞蹈之形、歌唱之音來垂念根基、祈祝天地、祈求子嗣、祈延福壽，并具有較高審美價值的薩滿神詞，乃是抒發(fā)普通民眾思想情感的歌謠，在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與手法上給長白山歌謠以極大的哺育。如在節(jié)奏與韻律方面，由于薩滿神詞的可唱性，在韻律上便富有鮮明的節(jié)奏感，語言形式不拘一格，有時脫口而出，自然流暢，近于散文體的詩，節(jié)奏規(guī)律并不嚴(yán)整而較自由：

墻頭高，墻腳低，

墻旮旯有對蛐蛐在那吹牛皮。

大蛐蛐說：

“昨兒個我吃了兩只花不棱登的大老虎。”

小蛐蛐說：

“今兒個我吃了兩只灰不溜秋的大毛驢?！?/p>

大蛐蛐說：

“我在南山爪子一抬，踢倒十棵大柳樹?！?/p>

小蛐蛐說：

“我在北海大嘴一張，吞了十條大鯨魚?！?/p>

這兩蛐蛐正在吹牛皮，

撲棱棱打東邊飛來一只蘆花大公雞。

尖嘴“嘚”的一聲吃了那只小蛐蛐。

大蛐蛐一看生了氣，

它齜齜牙，伸伸腿，捋捋須，結(jié)果全都喂了大公雞。

看它們兩個還吹不吹牛皮。

——蛐蛐說大話

這首近于散文體的歌謠，是一首富于節(jié)奏感的詩，除了一韻到底，雙句押韻外，中間又加進許多對仗工整的襯詞，如“花不棱登”“灰不溜秋”等，且句式也較工整，如“在北?！蓖痰羰畻l大鯨魚；在南山，踢倒十棵大柳樹。大蛐蛐的動作也是一連串的排比，齜牙，伸腿，捋須，又似山歌“亂山歌”多彩多變的味道。

具體說來，長白山歌謠獨特的韻律表現(xiàn)在如下諸多方面：

一、首句多為重復(fù)句

大風(fēng)天，大風(fēng)天，

大風(fēng)刮得直冒煙。

刮風(fēng)我去打老虎，

打個老虎做衣衫。

又擋風(fēng)，又擋寒，

還長一身老虎斑。

大雪天，大雪天，

大雪下了三尺三。

黑貂跑到鍋臺后，

犴子跑到房門前。

……

——大風(fēng)天

往南傳，往南傳，

紅毛羅剎闖進邊。

又搶油，又搶鹽，

又搶奧母大姨黃米團。

……

——往南傳

拉——拉——

拉大網(wǎng)。

大網(wǎng)沉，拉金銀，

要拉金銀別嫌沉。

有金鱗，有銀鱗，

活蹦亂跳一大盆。

金換金，銀換銀，

換得金銀做財神。

……

首句重復(fù)是長白山歌謠的一個重要特點。由于長白山自然環(huán)境險惡，終年不是大風(fēng)大雨便是雪電冰雹，人們溝通信息的方式往往不是心平氣和地交談，有時就是依靠呼喊。呼喊既傳遞了信息，交流了思想感情，也鼓舞了戰(zhàn)勝自然的勇氣。歌謠首句表現(xiàn)為重復(fù)地呼號，在大川深谷、平原曠野間尤顯廣闊嘹亮。

首句重復(fù)也有對比的重復(fù)：

大羅圈，小羅圈，

阿瑪跑馬占荒山。

占荒山，不納捐，

招來墾民一十三。

……

——跑馬占荒山

大羅圈，小羅圈，在這里，意義是相同的，完全可以改為“大羅圈”，所以表現(xiàn)為對比性的重復(fù)，是顯示句式的靈活性。

二、段落中的抑揚頓挫

大踏板，五尺長，

阿瑪穿它攆黃羊。

黃羊跑到山背陰，

大雪殼子三尺深。

黃羊它可沒了轍，

四腿一撐進雪殼。

動也動不得，

挪也沒法挪。

抓住黃羊小細(xì)腿兒，

嘎巴嘎巴都撅折。

……

——大踏板

……

又創(chuàng)地，又燒田，

村前村后冒黑煙。

冒黑煙，上南山，

看著墾民種莊田。

抑揚頓挫使行云流水般的氣勢得到了些微緩解，由一個話題天衣無縫地轉(zhuǎn)到了另一個話題。

三、受崇拜的數(shù)字入韻

一撒金，二撒銀，三撒騾馬成了群。

……

——撒帳歌

民問崇尚一、二、三，以一為萬物之始，二是頭一回的驗證，具有過程性；三是前兩次的總結(jié)，具有經(jīng)驗性，從幾何學(xué)上說，三最具有穩(wěn)定性。

……

第四把撒得四時如意，

第五把撒得五子登科；

第六把撒得兒女雙全，

第七把撒得全家團圓；

第八把撒得小兩口同過百年，

第九把撒到床里邊，

生個小孩做武官；

第十把撒到床外邊，

生個小孩做狀元。

……

東北民間崇尚四、五、六、八、九、十等數(shù)字，以四為圓周，東西南北，四時節(jié)令；以六及六的倍數(shù)（如十二、二十四、三十六、七十二、一百零八為吉祥數(shù)字），以九為圣數(shù)。

四、方向入韻

第一針，扎東邊，

她想阿哥放羊上東山。

……

二一針，往西挪，

她想阿哥打魚下西河。

……

三一針，往南扎，

她想阿哥種地上南洼。

……

四一針，往北頂，

她想阿哥打獵上南嶺。

……

五一針，扎在正中間，

她想阿哥天黑回到噶山。

……

長白山地理環(huán)境復(fù)雜，使關(guān)東人?；肌奥檫_山”之苦，故認(rèn)準(zhǔn)方向，辨清道路，往往是山里人生死攸關(guān)的問題。方位（向）入歌謠，有警誡作用。

五、襯詞的運用

……

花引蝴蝶樂悠悠，

一旁看呆了鄰家妞兒。

我何不回去巧打扮哪，

春裝艷，多風(fēng)流，

搽脂粉，解閑愁。

嗯奈哎咳喲，

回家換衣服洗臉又梳頭哇呼咳。

……

襯詞的功用在于烘托氣氛，是擴大表現(xiàn)力的一種好的藝術(shù)手法。襯詞放置的位置隨意性很強，一般放在一句之首，或一段之首，也有的放在一句之后或一段之后，或者放在句中或段中。

六、對答的方式

除了獨唱的歌謠外，又有對歌。對歌是通過男女（或兩男、兩女）一問一答的方式，提出問題，回答問題。問題涉及天文地理、古往今來人物傳說、歷史事件及山川草木、花鳥魚蟲等特征、生活習(xí)性等諸多問題，如：

什么花兒白來，

什么花兒黑耶？

抬頭望見什么花兒飛耶？

什么花兒開在將軍頂，

什么花兒開放顫巍巍呀？

……

上節(jié)提出諸多問題，下節(jié)又以原韻原字回答這些問題。這是對歌的一種形式：

葫蘆花兒白來，

茄子花兒黑耶，

抬頭望見雪花兒飛耶，

功勞花開在將軍頂，

牡丹花開放顫巍巍。

另一種形式是提問人只提出一個問題，回答人也以原韻回答這個問題，但每回答問題前都要加上一個襯句：

問：說個一，道個一，

什么開花在水里？

答：你破花名瞞不住我，

菱角開花在水里。

問：說個二，道個二，

什么開花一長線兒？

答：你破花名瞞不住我，

韭菜開花一條線。

……

對答與唱和是長白山民歌中較為普遍的藝術(shù)手法，一唱一和，或一人唱、眾人和，在眾人呼喊聲中，群情亢奮，熱烈非常，極易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和興趣。

七、雙句韻

即每雙句一韻，表達方式轉(zhuǎn)為靈活自如：

花手巾包銀子，

打發(fā)額云（滿語，姐姐之意。）出門子。

額娘（滿語，母親之意。）陪送疙瘩柜，

銅閂銅銷帶銅穗。

……

額云問我給點啥，

給你碗，給你瓢，

給你北利用不著。

紅針扎，綠針扎，

你要什么只管拿。

海螺罐小，蛤蜊瓢大，

就是不給嘎拉哈。

除每雙句一韻外，亦押頭韻，如第一節(jié)“花”與“打”押韻。第二節(jié)“銅閂銅銷帶銅穗”富有較強的節(jié)奏感。以下“給你碗，給你瓢……你要什么只管拿”，豁達大度，極富感情色彩。

八、雙句同字韻

買了個煙袋烏米稈，

抓住兩頭一道黑。

二妮姑娘把眉描，

照著鏡子二道黑。

粉皮墻上寫川字，

橫瞧豎看三道黑。

象牙桌子烏木腿兒，

放在地上四道黑。

買了個小雞不下蛋，

蓋到籠里捂到（五道）黑。

……

從頭到尾押一個“黑”字韻，讀起來非常幽默風(fēng)趣。

長白山地區(qū)的民間歌謠，藝術(shù)手法是多方面的，故而風(fēng)格各異，蘊含豐富，文采斐然，其格律特點也極富長白山地區(qū)的特色，它是長白山人豐富多彩生活的概括，是前人遺留下來的寶貴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