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醫(yī)學博士論文尚未完成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為前往非洲做準備。1912年春天,我毅然辭去大學里的教學工作以及圣尼古拉教堂的職位。而之前的1911—1912年冬季學期,我還剛剛開設了一門課程,試圖就如何協(xié)調宗教世界觀與世界宗教歷史性研究成果以及自然科學客觀事實之間的關系做一番研究。
在圣尼古拉教堂的最后一場布道中,我依然引用使徒保羅在《腓立比書》中的祝福語作為自己的講稿:“神所賜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穌里保守你們的心懷意念?!保ā峨枇⒈葧?:7)多年來,所有由我主持的講道也全都是以這句經文作為結束語。
不再講道,也不再授課,這對于我來說可謂犧牲巨大。直至奔赴非洲之前,我總是盡量避免從圣尼古拉教堂或斯特拉斯堡大學門口路過,因為每次看見過去工作過的場所,一想到以后恐怕再也無法返回,我心里就覺得特別難受。時至今日,我還會忍不住朝著靠近學校大樓出口旁東邊第二間教室的窗口凝望,因為那便是我以前授課最多的地方。
最后,我終于帶著妻子海琳·布雷斯勞(她便是斯特拉斯堡那位歷史學家之女,于1912年6月18日跟我結婚)離開圣托馬斯河畔的故居,搬到了父親位于甘斯巴克鎮(zhèn)的牧師住所內,以便在啟程前幾個月能盡量多陪伴他。遙想結婚之前,妻子已然是我重要的助手,不僅替我完善手稿,還幫著校對其中的錯漏。眼下,她又全力協(xié)助我處理赴非前必須完成的一切出版事宜。
1912年,我整個春天都待在巴黎,一方面忙著研究熱帶醫(yī)學,另一方面還要開始采購非洲之行的必需用品。盡管早在學醫(yī)之初,我就已經掌握該專業(yè)的理論知識,可現在卻要從實踐的角度下功夫。這對我來說,也算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此前我所從事的僅限于腦力勞動,如今終于有機會一展身手。我先得根據商品目錄列出訂購清單,然后連續(xù)數日外出采購,待在店鋪內尋找所需物品,接著就是核對賬目和送貨單據,打包裝箱,預備好準確的明細表用于海關檢查。當然,我要忙的雜務還遠遠不止這些。
為搜集各種器械、藥品、繃帶等醫(yī)療裝備,我已經不知耗費掉多少時間和精力,更別說和妻子一起準備在原始森林里安家落戶所付出的辛勞了!
最開始,我把這些事情當作一種負擔,可如今卻意識到:原來細心準備訂購清單的過程也能帶來某種審美的享受。雖然我也難免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動肝火,但原因無非只有一個:如此多的商品目錄,特別是那些醫(yī)藥品目錄,其排列方式竟然前后相悖、極不便于操作,仿佛相關廠商將匯編工作交由門房之妻完成似的。
為籌措該項活動的資金,我又開始遍訪親友,四處拉贊助。在此過程中,我深切地體會到:對于一項尚且無法以具體成效證明其實施價值的工作來說,要想贏得支持是何等艱難!大多數友人和舊識之所以肯為這一冒險計劃慷慨解囊,助其擺脫困境,皆因它乃是由我發(fā)起的而已??杉幢闳绱耍乙膊坏貌怀姓J自己確實有過以下體驗:一旦某些人發(fā)現我登門的意圖并非社交拜訪,而是為了籌錢,態(tài)度馬上就會發(fā)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甚至連語調也不再滿含熱情。所幸的是,整體而言,我能感受到的恩惠遠遠超過屈辱尷尬。
盡管本項活動注定要在法屬殖民地開展,但斯特拉斯堡大學里的一批德國教授還是給予了慷慨的捐贈,此等義舉實在令我感動不已。這筆善款不僅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圣尼古拉教堂的會眾,而且還包括阿爾薩斯各教區(qū)的資助,尤其是我以前的同學或學生擔任牧師的那些教區(qū)。為幫忙籌集到更多資金,巴黎巴赫學會的合唱團甚至專門舉辦了一場慈善音樂會,連瑪麗亞·腓立比也親自和我登臺表演。此外,由于之前我參加勒阿弗爾127巴赫音樂會而聲名大噪,在當地舉辦的音樂會及演講也成功地募得大筆資金。
這樣一來,總算解決了經濟問題。我手頭的錢款不僅能夠支付一切旅途開支,而且足以保障醫(yī)院運作一年左右的全部費用。況且,我那些富人朋友也紛紛表示,一旦我現有的資源耗盡,他們還會繼續(xù)提供資助。
在財務及業(yè)務管理方面,安妮·費舍爾太太(斯特拉斯堡大學一位英年早逝的外科學教授之遺孀)長期以來給予我很大的幫助。自從我遠赴非洲,她更是主動承擔歐洲方面的一切要務。再后來,她的兒子也同樣成為了一名叢林醫(yī)生。
當我確信能籌措到開辦小型醫(yī)院的充足資金,便馬上向巴黎傳教協(xié)會提出明確申請,表示愿意自費前往位于蘭巴雷中心駐地附近的奧果韋河128傳教區(qū)工作。
蘭巴雷傳教駐地創(chuàng)建于1876年,其創(chuàng)始人乃是一位美國傳教醫(yī)生,人稱納蘇博士。而奧果韋地區(qū)的傳教活動則始于1874年,是由一批美國傳教士發(fā)起的。后來加蓬變成法國屬地,并且從1892年起,巴黎傳教協(xié)會開始逐漸取代了美國人,只因后者無法遵守法國政府的相關規(guī)定,即當地學校必須一律以法語授課。
作為M.波格納傳教團團長一職的繼任者,M.讓·比安奎斯向來注重行動而非言語的虔誠,再加上在管理協(xié)會事務方面能力出眾,他贏得了許多人的支持和愛戴。憑借自己的權威,他堅持認為:對于協(xié)會渴望已久的傳教醫(yī)生,絕不能錯過這次免費爭取的良機??墒?,嚴苛的正統(tǒng)派依然不肯松口。最后,他們決定邀請我前往委員會當面接受信仰審查。我當然無法接受此等要求,理由是:即便耶穌召喚門徒時,他所要求的也不過是眾人追隨的意愿而已。我還以捎信的方式向委員會表明:依據耶穌指令“不敵擋我們的,就是幫助我們的”(《馬可福音》9:40),傳教協(xié)會哪怕拒絕一名穆斯林教徒為遭受苦難的原住民提供醫(yī)療救助,其做法也是錯誤的。前不久,該協(xié)會才剛剛拒絕一名想要為之效力的牧師,只因此人的神學信仰使他無法對某個提問給予違心的肯定回答,即第四福音書是否為使徒約翰所作。
為避免重蹈覆轍,我婉拒了在全體委員會成員面前接受神學質疑的要求。不過我卻提出另一種折衷的辦法:自己主動前去拜訪委員會的每一位成員,以期通過交談讓他們清楚地判斷我是否會對非洲人的靈魂及該協(xié)會的聲譽帶來嚴重威脅。該提議終被采納,而我也因此耗費了幾個下午的寶貴時間。盡管某些成員的態(tài)度非常冷淡,可絕大多數使我確定他們對于我的神學觀點僅有兩點疑慮:一是我可能會忍不住以自己的學識迷惑當地的傳教士;二是我可能還想再度從事講道活動。我當即作出保證:自己只想當一名醫(yī)生,對于其他話題則會保持絕對的沉默。這樣才好不容易叫他們放心。事實上,一系列的拜訪也讓我跟其中許多委員會成員建立起了十分誠摯的關系。
最后,確信我會防微杜漸,不至于冒犯傳教士或褻瀆當地皈依者的信仰,委員會才總算通過我的申請??墒?,依然有一位成員死活不肯接受,并且遞交了辭呈。
眼下我還剩一件事尚未完成,那就是向殖民部申請加蓬地區(qū)的行醫(yī)許可證,因為我手頭只有一張德國執(zhí)照。仰仗某些有影響力的友人,最后一道障礙也被順利清除。于是,前方頓時一片坦途!
1913年2月,七十件貼好封條的包裝箱由貨運列車提前送往波爾多129。在打包手提行李時,我堅持要攜帶兩千馬克的金幣,可妻子立刻表示反對,認為還不如換作紙鈔。我便告訴她:咱們必須考慮戰(zhàn)爭爆發(fā)的可能性,因為一旦爆發(fā)戰(zhàn)爭,黃金在全世界任何國家都可保值,而紙幣的命運卻存在變數,甚至連銀行信貸也可能遭到凍結。
我之所以考慮戰(zhàn)爭的危險,是因為已經從巴黎友人口中獲得可靠信息。他們有朋友在俄國大使館工作,據說一旦俄國完成了波蘭的戰(zhàn)略性鐵路修建工程,戰(zhàn)爭將會不可避免。
當然,我非常確信,無論法國民眾還是德國民眾都不希望看到戰(zhàn)爭爆發(fā),而且兩國議會領導人也渴望尋找機會聚在一起交換意見。身為一名多年來致力于促進德法兩國相互了解的人,我深知彼此間為維護眼下和平所作出的努力,同時也對成功充滿了希望??闪硪环矫?,我從未忽視這樣一個事實:歐洲的命運并不僅僅取決于法德兩國關系。
眼看德國跟法國一樣,市面上流通的金幣被盡可能收回,而以紙鈔取而代之,我更覺得這是個不祥之兆。自從1911年以來,兩國公務員在領取薪水時已經很少能夠拿到金幣了。要知道,在那之前德國官員一直是可以自由選擇要金幣或紙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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