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沒有走。他把一條腿放在暖氣片上,好像是在弄鞋上的帶扣。這時他抬起頭望著斯拉夫卡,眼神里好像閃耀著某種光芒。他把鞋上的帶子拉了拉:
“已經(jīng)松了。一直晃蕩著,沒法走路?!?/p>
斯拉夫卡站在旁邊,仔細地聽著他的話,仿佛每字每句決定著誰的命運一樣。他看看帶扣,說:
“應該再鉆一個孔。”
“現(xiàn)在手頭沒工具啊?!?/p>
斯拉夫卡把自己的腰帶解下來,那上面的銷頭尖尖的。
“來,我試試?!彼估蚩ㄕf。
塞爾脫下了鞋。斯拉夫卡把鞋放到窗臺上就開始扎孔。塞爾在旁邊躬身看著,沒說一句話。
“還是有些鈍,穿不過去……”斯拉夫卡嘀咕。
“那就不用啦。我回家用錐子……”
“等一下,我再……對了,‘土星’號到底在哪兒?。课疫€一次沒見過真正的艦船呢……”
“就在黑溪站。你沒去過那兒?”
“我基本上還哪兒都沒去過……我一周前才搬來……嘿,弄好啦!哈哈。”
“謝謝,”塞爾蹲下試了試,“剛剛好呢……”
(事實上并不是正好的。有些緊了,斯拉夫卡發(fā)現(xiàn)了。)
斯拉夫卡俯視著塞爾問:
“我還想知道……在‘土星’號上難道還遺留下了活動吊索?”
“當然沒有。船上東西全都腐壞了,能偷的也都被偷走了?!?/p>
“那么你是怎么揚起支索帆的?哪里來的吊索呢?”
塞爾站了起來,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摻雜著愧疚和欣喜。
“我想除了你也不會有其他人能問出這個問題了……不要對任何人說,好嗎?”
“我保證?!彼估蚩R上應允。
“我自帶了支索。卡普倫的繩索……”
“這么說,你偷偷爬上瞭望臺了?”斯拉夫卡低聲問,“不然是穿不過去的?!?/p>
塞爾低下頭,聳了聳肩,好像在說:“不然還能怎么辦呢?”
斯拉夫卡想象著當時的場景。六級大風中——繃緊的纜繩嗡嗡作響,還有一段段的拍打著五層樓高的桅桿。一片漆黑。腳下是腐壞的繩梯,還纏在支索上……
“應該挺可怕的吧……”他小聲說。
塞爾笑了:
“大風呼嘯,可我當時卻格外驕傲和無畏——認準了要不斷向上,像要爬到星星上去!每踩一步繩梯都會默念一句‘媽媽呀’……”
兩個人同時笑出聲來。兩人似乎已不再是獨立的個體,某種東西將他們一點一點地連結了起來。
塞爾停住笑,接著說:
“就是郁悶,最終全白費了……”
“不是完全白費了!”斯拉夫卡脫口而出,一下子有些窘,用手不安地穿插著腰帶的扣環(huán),“季馬,你沒有白白爬上‘土星’號。否則就不會開這次會,那樣你我不知何時才能遇到?!?/p>
塞爾問:
“你真的沒有見過艦船嗎?可你畫的示意圖完全正確啊……”
“那個,我是書上看到的……”
“什么樣的書?”
“帶示意圖的嗎?有《帆船作業(yè)》、《汽艇與游艇》雜志,還有捷克譯過來的《海上帆》。不過那本書上有些含混之處。還有古爾邦寫的《機帆船》……”
“連古爾邦的都有?這可太棒了!里面很詳細是嗎?”
“是啊。你有這本書嗎?”
“我上哪兒找去?只是聽說過?!?/p>
“想讀讀嗎?”
“當然??!什么時候可以?”
“現(xiàn)在就行,”斯拉夫卡說這句話時心里歡呼著,“咱們現(xiàn)在就去我家吧……”
“走!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當然有!”
兩人走到了臺階,塞爾突然想起什么:
“哎呀!我應該去一趟圖書館的!咱們的校圖書館。如果再不還,就麻煩了。我們年級只能借三天的。”
“是什么書?”
“就是這個……”塞爾從包里拿出一本包了書皮的破舊小書。
斯拉夫卡一看,差點笑出來——原來是熟悉的《毛克利》,是一家專做英語學習方面圖書的出版社的名稱。
“我原來也有本一樣的,后來弄丟了?!?/p>
“丟了太可惜了,”塞爾嘆氣,“很有用的。我的翻譯作業(yè)完全還沒做,就因為今天這檔子事。明天‘麗莎女王’肯定會心滿意足地給我個兩分的?!?/p>
“誰是‘麗莎女王’?”
“就是伊麗莎白·德米特里耶夫娜。我們叫她什么的都有——‘伊麗莎白女王’、‘女皇’、‘麗莎女王’……你就可以隨意啦,她又不教你……”
“留了很多嗎?”
“整整一頁呢。你看,我用書簽夾上了……”塞爾翻開書,從里面突然掉落了一張疊著的四折紙。斯拉夫卡趕緊去撿,塞爾對他說:“不用啦,這是登記加入兒童艦隊的表格。本來想去的……”
“現(xiàn)在不想了?”
“你看這里有一句‘必須得到班主任的同意’,你覺得伊麗莎白·德米特里耶夫娜會給我放行嗎?想都別想了!”
“太可惜了……”
“是啊。我不愿意去求她?!?/p>
“我也想加入……”斯拉夫卡說。
塞爾突然高興起來:
“那你就拿著這表格?。∵€什么都沒寫呢!”
斯拉夫卡搖搖頭,他覺得這樣不地道——季馬不能去了,自己這樣做有些乘人之危。
“快拿著吧!”塞爾堅持,“干嗎還另跑一趟呢?填一下,簽個名后去找班主任就行了?!?/p>
斯拉夫卡嘆口氣,接了過來。再拒絕也是不應該的。突然塞爾說:
“我就想幫你嘛,不用扭扭捏捏的?!?/p>
斯拉夫卡愧疚地問:
“‘麗莎女王’真那么壞嗎?”
塞爾郁悶地回答:
“只有在童話和象棋里女王才會是好人……你等我一下行嗎?我去還一下書?!?/p>
“等等,憑什么就該得兩分?咱們一起翻譯吧,也許我還記得一些?!?/p>
“那簡直太好啦!”
塞爾話不再多說,坐下就開始動手。他靠邊坐在樓梯邊的女墻上,以便不影響同學們通行。書包擱在膝蓋上,本子放上面。斯拉夫卡在他旁邊也坐定了。
“準備好了嗎?那就開始寫:‘毛克利從樹林來到空地上……’”
斯拉夫卡對這本書太熟悉了,有時翻得特別起勁,連停都不停一下,這時塞爾會打斷他:
“等一下,這里我自己來,不然就太不誠實啦……這里我會。那這個是什么意思?單詞我都認識,可是翻出來純屬胡謅啊。什么意思,是他們浴血奮戰(zhàn)嗎?”
“那可不對!這是一種號召,就像常說的‘你我是歃血之盟’!”
塞爾從旁看看斯拉夫卡,提起筆,又猶豫了,筆桿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最后他看著本子說:
“你看咱們,坐在一起,談論得興高采烈,卻連對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你叫季馬……是吧?”
“從出生起大家都叫我‘季姆’……所有對我沒有敵意的人都這么叫?!?/p>
“我叫斯拉夫卡……季姆,你接著寫吧?!阄沂庆ρ恕?/p>
……媽媽果然喜歡季姆。斯拉夫卡發(fā)現(xiàn)媽媽愛細細地觀察他。他身上有所有斯拉夫卡不具備的東西——專心致志、精神飽滿、內在修養(yǎng)、自控力,一切體面家庭出身的孩子應有的品質。
薇拉奶奶來叫他們一起吃飯時,季姆沒有扭捏作勢也沒有生硬拒絕。刀叉拿得恰到好處,吃東西不急不慢,不狼吞虎咽?;卮饗寢尪Y節(jié)性的問題時也表現(xiàn)得不卑不亢。
讓斯拉夫卡格外開心的是,通過媽媽的提問,他得知了季姆的父親是艦船工程師,為保證與衛(wèi)星和航天器的聯(lián)系常年出海;而母親是海軍賓館的值班負責人。
“家里人會不會擔心你在外面耽擱這么久???”媽媽小心地問。
“沒有人可以擔心,爸爸出海了,媽媽要值班到明天。”
“家里沒有其他人了嗎?”
“還有個妹妹,瓦蓮京娜。我六點得去幼兒園接她。”
“她還很小嗎?”
“不小了,快七歲了呢?!?/p>
“還是很小呀,你很照顧她吧?”
季姆笑了:
“親愛的葉蓮娜·尤里耶夫娜,她哪里需要照顧,她可算我們家最自立的成員呢。您真該聽聽她怎么講電話的——凡是與她講電話的人,沒說幾句就會對她稱‘您’呢……”
飯后斯拉夫卡給季姆看了自己的書和雜志,尤其是古爾邦的那本,季姆完全讀入迷了。
“你就拿回家慢慢看吧,多久都行,”斯拉夫卡說,“管他一個月、一年……”其實他很想說:“如果你想要,直接拿走就好。”但最終沒下定決心?,F(xiàn)在,斯拉夫卡已經(jīng)完全把他當好朋友了。
季姆特別開心:
“我一定要臨摹一些圖,這書里畫得太明白了……你看,這瞭望臺跟‘土星’號上的簡直一模一樣。我當時是往這根桿扔的纜繩,怎么可能夠得著滑輪呢?!?/p>
“你把帆布上交了?”
“哎……一提就心疼。他們有人專門提出來這個,我只好答應上交。薩沙叔叔要是知道了,保準狠狠訓我一頓,因為這是他的帆布。有一次我們去藍谷玩,叔叔還拿來在海灘上搭遮陽篷來著……”
斯拉夫卡也惋惜得要命。不過剛剛季姆提到海灘,他心里頓時升起去游泳的強烈愿望。
他把這個想法對季姆說了,季姆興奮得直跳高:
“那就去呀!”
“說說很容易……但媽媽不許我一個人去游泳。她總說,‘小孩游泳容易嗆水,容易撞到石頭’……”
“那和我一起去呢?”
斯拉夫卡遲疑地看著他。
季姆當機立斷,走到門邊大聲說:
“葉蓮娜·尤里耶夫娜,很抱歉打斷您,請問斯拉夫卡能和我一起去海灘玩嗎?”
斯拉夫卡不用親眼看也能想象到媽媽驚訝得瞪圓了的眼睛。
“一起嗎?”
“平時我都是一個人去呢?!?/p>
“嗯……但是斯拉夫卡應該還不太適應?!?/p>
其實媽媽分明知道在波克羅夫卡的經(jīng)歷……
季姆理智地說:
“葉蓮娜·尤里耶夫娜,他總歸要適應的。既然生活在海邊,就不可能每次都有大人陪著?!?/p>
“噢,我明白。但我很擔心……”
“我們就去一個小時,絕對不拖延,相信您都來不及擔心,我們就回來了?!?/p>
“真的就一小時?”媽媽有些無奈。
“棒極了!”斯拉夫卡在心里歡呼。
……媽媽追上他倆的時候,他們都已經(jīng)走到另一條街了。媽媽拿來了海灘包。
“你們忘帶毛巾了……另外,我也想去游泳了。你們千萬別覺得我不信任你倆啊,我就是很羨慕能去游泳?!?/p>
三人玩得非常開懷。競賽著游、相互撲水、從臺階往下扎猛子、探底潛水……最后,媽媽拉著兩個孩子上了岸。
“你們倆竟然能在水下潛那么久!簡直是人魚啊?!?/p>
“人魚男孩——科學新發(fā)現(xiàn)!”季姆一邊打趣,一邊蹦跳著甩下身上的海水,用毛巾擦干。
媽媽看著他,突然笑起來:
“不敢相信,你身上這花斑簡直是奇觀呀!”
斯拉夫卡倒吸一口氣:季姆會不會生氣?但季姆卻也跟著笑起來:
“我這是油漆工噴的……還是媽媽在我小時候講的呢。說是我出生之后,大人抱著我走過一條正在上漆的過道。油漆工拿著噴漆槍轉身的工夫,恰好噴到了我身上。”
“像是真的呢!”媽媽笑著說。
“我信了好久呢,”季姆接著說,“有一次幼兒園裝修,我還特意去問做活的油漆工,如何能把油漆漬去除。他說要用一瓶特殊的溶劑……我還真的擦在腿上試來著……”
媽媽表示奇怪:
“為什么擦腿,不是擦鼻子或是臉頰?”
“為什么是鼻子?我腿上那才是災難吶……從小我在走廊玩捉迷藏時,都喜歡藏在大人的置衣間,因為那里掛著很多大衣可以遮擋。身子是藏住了,腿卻露在外面。大家的鞋子都是一樣的,腿也大多相似,很難分辨出誰在哪兒。只有我——每次都輕易被抓住!”
媽媽又大聲笑起來,斯拉夫卡也會心笑了。他最開心的是,季姆這樣自然而又充滿信任地給他講自己的故事?!熬拖穸嗄甑睦嫌岩粯印!彼估蚩ㄐ睦锵?。
回去的路上,季姆開玩笑說,這下斯拉夫卡也該去他家才對,不然多不公平。
“不上課了嗎?”媽媽習慣性地問。
“明天是星期天呀!”斯拉夫卡和季姆異口同聲。
“可是你忘了嗎,咱們明天要去買新褲子呀?”
“天這么熱,何必著急買呀?”
季姆說:“還要整整一個月才到夏天呢,就這么熱了。”
他們先去幼兒園接瓦蓮京娜。季姆在路上解釋說:“她完全能自己回家的,只不過家長不放心,怕追究責任呢?!?/p>
原來,瓦蓮京娜是個高挑的圓臉黑發(fā)姑娘。她用故作低沉的嗓音說:
“我很震驚,季莫費。難道連星期六你都不能來得稍微早點嗎?我在這兒等得花兒都謝了。”
“呃,我忘了星期六可以早一些的……”
瓦蓮京娜看著他梳得整整齊齊、還沒完全干的頭發(fā)。
“游泳倒是沒忘呢?!?/p>
他們沿著一條兩面是白墻、深處有小綠門的狹窄階梯向上走。一路看去,墻上爬滿了藤蔓。這條階梯被當?shù)厝朔Q為“堪察加眼鏡堡街”。
走到上面就看到了一片新的街區(qū)。季姆指著最高的那座九層樓說:
“我家就在四層,看見了嗎?左面是陽臺……”
季姆家特別大,四處立著高高的書架,上面還掛著印第安和非洲風的面具。有許多很深奧的書,比如物理、電子類。但也有百余本奇遇冒險題材的書,這其中就有不少科幻和包著老式花紋書皮的詹姆斯·庫柏寫的長篇小說。
“我迷死這本書了?!彼估蚩ㄕf。
季姆打趣說“先別死”,拿出了爸爸從英國帶回來的艦船模型。
斯拉夫卡以為所說的模型不過是鐵片和方塊堆砌的玩具,但季姆拿來的卻完全不同:這是仿制著名的“五月花”輪船,當年歐洲人就是乘坐它到達美洲的。模壓得極其精致,甚至棕色木片上的紋理和節(jié)疤、鼓起的塑料制風帆上的縫線都制作得如此精良,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帆我粘得差不多了,”季姆說,“但是圓材一個人實在不好弄,得有個人幫扶著?!?/p>
“那咱們一起弄吧!”
兩人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成功安好三個帶瞭望臺的桅桿和桅纜。
“差不多了。”季姆馬上說。斯拉夫卡直起腰,偶然瞥見角落里小桌子上的打字機,上面還有“萊曼金屬”的英文標示。
“跟我家的一樣!不過我們還沒拆包裝?!?/p>
“這是我爸買的……不過也相當于是我和瓦蓮京娜的了,我們時不時會玩?!?/p>
媽媽平時是不讓斯拉夫卡碰打字機的,他有些奇怪,這個有什么可玩的?
“我們玩信號游戲,”季姆解釋說,“我家有兩本三旗信號版《國際旗語》……你知道這個嗎?”
斯拉夫卡點頭:
“知道,不過三旗信號已經(jīng)有些過時啦,現(xiàn)在多用的是雙旗信號?!?/p>
“用來玩就無所謂過不過時啦。你猜我們怎么玩?我跟瓦蓮京娜隨便說三個字母,然后就在打字機上打出來,她可有才呢,認識所有拉丁字母……打出來之后我來解碼,有時拼出來的意思特別好玩!想不想也試試?”
季姆從書架里拉出一本藍色厚書。
“那你說個吧,任意三個字母。”
“季姆?!彼估蚩ㄕf。
“怎么了?”
斯拉夫卡笑了:
“沒什么,就是拼成‘季姆’的三個字母,比如探戈、印度、邁克?!?/p>
“噢,我都沒想到這個!”
他趴在地毯上,趕緊翻起書開始查。
“看,在這兒!‘季姆’的意思是‘減輕負重,吃水深度’……這什么意思?……喔我知道了!我從‘土星’號上被人帶走就是給它減少了吃水深度了,完全正確啊。現(xiàn)在看看你的……”
“我名字可是六個字母啊。”
“分成兩個信號查。”
“不錯。前三個解碼是‘山脈、利馬、阿爾法’……那是指什么?”
“我來看看……有了!是‘解救’的意思!你之前解救過誰嗎?”
斯拉夫卡想起那個被鄰居欺負的胖小孩。
“嗯,差不多?!?/p>
“誰啊?現(xiàn)在我看看后三個能找到答案不……‘維克塔、基洛、阿爾法’……怪怪的。這些的意思是……‘如何’。到底是如何救的?”
斯拉夫卡并不想提那件事,有種自夸之嫌,可明明也不算是英雄行為。他嘆氣:
“軍事機密。”
“機密?好啊……”季姆說著,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像個偵察兵似的爬到寬大的、用枕頭代替靠背的沙發(fā)床上,拉出一支黃色的塑料玩具手槍。這種玩具斯拉夫卡只在游樂園見過——可以充氣,打出的子彈是網(wǎng)球。
“裝了子彈的,”季姆警告,“怎么樣,這回交不交代你的機密?”
斯拉夫卡笑著藏到大書后面說:
“竟然對和平民眾進行不講信義的攻擊!”
“怎么不講信義了?我可誠實地警告過了?!?/p>
“可我手無寸鐵??!”
“那要不你用枕頭?”
“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
斯拉夫卡跳上沙發(fā)床:
“即將發(fā)射重型炮彈!”
“我是神槍手!”
網(wǎng)球紛紛擊打在斯拉夫卡身后的墻面上,他就以厚厚的枕頭還擊。季姆抓住枕頭,扔回斯拉夫卡,自己也跳上了沙發(fā)床。墻被弄得“咚咚”響,仿佛奧里諾科[1]密林里某原始部落打斗時的戰(zhàn)鼓。
不一會兒,斯拉夫卡已經(jīng)趴在了地毯上,季姆趁機坐在他身上。斯拉夫卡卻只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開心。其實他只要稍一動肩膀就能把季姆翻下去,可他并不想那樣做。這樣的姿勢讓他覺得快樂。季姆此時得意地笑著,把槍抵在斯拉夫卡的肩胛骨間。
“怎么樣,交代嗎?”
“哼……寧死不從?!?/p>
“到底拿你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信號里說得很清楚了——解救、解放?!?/p>
“怎么個解放法?”季姆嘲弄地回應。
“喏——‘減輕負重’,也就是說,從我身上下來?!?/p>
“好吧,《國際旗語》救了你?!?/p>
季姆站了起來,卻踩到網(wǎng)球,“撲通”一下坐到了地上。他自嘲地嘀咕:“好家伙……”
“那我查查,‘好家伙’拼出來是什么……”斯拉夫卡一本正經(jīng)地翻開藍色大書,“好、阿爾法、賓館……意思是‘開放的錨地’?!?/p>
“沒錯,該下錨了,不然瓦蓮京娜就該來了?!?/p>
這時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這太不像話了,”瓦蓮京娜語氣很嚴厲,“趕緊把屋子給收拾好。”
斯拉夫卡覺得自己面前站著的分明是個教導主任。季姆趕緊站起來,整理好衣服,又把頭發(fā)拂了拂——好神奇,一秒從邋遢小子變成翩翩少年!
“瓦列奇卡,我們不會再這樣了。”
斯拉夫卡有些遺憾地望向窗外。
“天已經(jīng)黑了,我該回家了。不然可就換我說‘好家伙’了……”
季姆送斯拉夫卡到樓梯的時候,突然跑過來一只體型大卻很瘦的狗。
“水手長!”季姆開心地喊它。
斯拉夫卡馬上打了個寒戰(zhàn)。
“你別怕,”季姆說,“這是大家都喜歡的狗,它對所有人都很親近。”
“我不是害怕……”
“水手長”舔了舔斯拉夫卡的手,又禮貌地搖了搖尾巴,就自己玩去了。斯拉夫卡還是感覺不好。季姆想,他真是因為害怕嗎?
“季姆……你知道我為什么哆嗦了一下嗎?是因為你說‘水手長’……在我之前的那個學校,大家都是這樣嘲弄我的……”
季姆沉默了。他瞬間就懂了,斯拉夫卡之前過得是多么不開心,委屈地忍受了多少外號。
“不要對任何人說……”斯拉夫卡含糊地小聲說。
“當然,放心吧。我在一年級的時候,大家都嘲弄我是‘褐鯡魚’?!?/p>
“為什么?”
“那個‘褐’是說我的雀斑,‘鯡魚’是因為和我的名字拼起來很像?!?/p>
“和他們打過架嗎?”斯拉夫卡低聲問。
季姆嘆氣:
“也哭過,也打過架……其實‘褐’我倒不是很介意,但是‘鯡魚’我非常反感,又滑又咸的東西……新來的班主任聽說之后安慰我說:‘塞爾的意思根本不是“鯡魚”,而是擁有巨大能量的洪流,能摧毀一切。所以不要再和他們計較了……’”
“那之后就不再打了嗎?”
“不是馬上,但也漸漸停了?!?/p>
“塞爾,洪流,”斯拉夫卡在心里回旋著,“不,這不適合他?!?/p>
“我要走了。”斯拉夫卡說。
“好,那明天見,好嗎?”
“明天見……季姆!我可不可以給你打電話?我們街區(qū)有自動電話亭。”
“好?。〈蚪o我?。懴挛业奶柎a吧,23-19-08。”
斯拉夫卡其實能光憑腦子記住,但他還是想寫下來,這樣才有特殊的意義,就好像一張友誼契約。當然,離這個還有距離,但……
“用什么來寫?”
“等下……”季姆從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支鉛筆:“哈哈,你看,咱們打鬧的時候都沒弄斷呢。小心點,它很尖?!?/p>
“紙呢?噢,我有!”斯拉夫卡到口袋里摸索。
“等等,那是報名表吧?”
“可我拿著它有什么用……”
“你不是想去嗎……”
“我不想去這個了。你知不知道還有別的地方有帆船隊嗎?”
“不清楚,就算有,我覺得也是面向成人的……你為什么不想去這個了呢?”
斯拉夫卡把報名表放在左手上開始寫。天還沒完全黑,還可以看見。
但似乎應該先回答季姆的。但,如果季姆明白,還何必回答呢。
斯拉夫卡嘀咕著:
“你怎么回事啊……我們是一起的啊……要是能在同一個船隊才是好的……”
為了掩飾自己的局促,斯拉夫卡開始在紙上大筆地亂畫,猛地點個句號時突然“噢”地叫了起來——銳利的鉛筆尖穿透紙張,直接插到了皮肉里,手心里。
血一下子滲了出來。
季姆拉過斯拉夫卡的手,用紙角吸干了血滴,仔細觀察之后說:
“要有文身一樣的永久痕跡了,一些鉛留在里面了。”
“留就留吧?!?/p>
留就留吧。權當是對這幸福的一天,季姆出現(xiàn)在自己生命里的這一天永久的印記吧。權當是季姆送給自己的一顆痣吧。
斯拉夫卡走到自家的街區(qū)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電話亭里早亮起了燈。他摸索了下口袋——自然是一戈比都沒有!可要是回家要錢的話,媽媽一定會先訓斥一頓,然后說:
“你的季姆明天又不會躲起來,沒必要大晚上的出去打電話……”
他望著電話亭,抱著僥幸。結果真的發(fā)生了奇跡——地上躺著一枚硬幣,正閃著光。那是十戈比。雖然不是兩戈比,一樣可以打電話的。
緊張和喜悅讓他的心“咚咚”地跳。也因為,從今天起,他有了季姆。
“23-19-08……”
“……是季姆嗎?”
“是你嗎斯拉夫卡?!”
“是我……”
“簡直太棒了!”
“季姆……你……現(xiàn)在怎么樣?一切都好嗎?”
“我很好。你呢?被訓了嗎?”
“我還沒到家。應該會。”
“說不定可以躲過去?”
“都會過去的,季姆!那么……明天見?”
“好。明天早點過來,好嗎?”
“當然……季姆……”
“怎么了?”
“‘塞爾’的意思不是‘洪流’……‘塞爾’是‘帆’。你看,‘中帆’、‘高帆’、‘三角帆’,拼寫里都帶‘塞爾’的……”
“噢天啊,真是……”
“季姆,你的名字連起來也應該是張帆……”
“是嗎?是船上的哪張帆?”
“我……我也不知道……季姆?”
“什么?”
斯拉夫卡心里在回蕩:“你是‘季姆帆’,全世界最好的帆。季姆,我們‘歃血為盟’,好嗎?季姆……”
但他說出口的卻只是:
“季姆,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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