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談談2個本人親手經歷的個案吧。上海某大報的費姓記者與我相識多年，有一天，他匆匆來找我。原來，才47歲的他，剛確診患了肺癌，想跟我商量下一步怎么辦，我當時給他建議中西醫(yī)結合。不久，他打電話給我：聽說美國有一種新的藥，效果神奇，就是太貴，他還是愿意咬咬牙，先到美國去看看，回來再中西醫(yī)結合治療。當時，這資訊我們不太了解，且他畢竟是個見多識廣的資深記者，沒法勸告。4個多月后，他又出現了，恢復上班了，神采奕奕的。

我記憶深刻的是，有一天他來造訪，坐在我辦公室的沙發(fā)上，悠閑地品著茶，蹺著二郎腿，頗為得意地告訴我，幸虧花了幾十萬美元去了美國，用了新藥，幾天后咳嗽就止了，2個多月后CT片顯示腫塊消失，真是神奇。當時，我們既感納悶，又覺慶幸：癌癥真的可以手到擒來了？

大概也就過了半年，有一天突然聽說他不行了，已住進醫(yī)院搶救了。就在我想匆忙趕去醫(yī)院時，傳來消息，他已經去世了。當時我好難過，畢竟是位年輕有才華的好友，為活命扔進去那么多錢。事后得知，他用的就是新靶向藥，那以后，我對各種神乎其神的新療法多了個心眼，畢竟這是癌癥。

2006年前后我的另一位患者，任某局副職，一位出色的文化管理者，患了肺癌，沒法手術，基因檢測結果提示不適合用靶向藥，幾次化療加中醫(yī)，效果相當不錯，維持了四五年。2011年前后，他肺門出現一個新結節(jié)，當時我建議他繼續(xù)原法治療，加強觀察，2013年盛夏前，陸陸續(xù)續(xù)補做了幾次化療，總體情況尚可，就是會經常嗆咳，沒有其他特別不適。

2013年9月，他夫人跑來說，有朋友極力推薦他去日本接受新療法，花費近30萬（后來得知，其實就是質子治療），說怎么怎么好。他們決定一試，我當時極力勸說：現在沒有特別癥狀，值得試嗎？且這個小病灶已兩三年了，也沒太大變化……但終究拗不過可以“根治”的期待，他們去了，回來后，嗆咳短期內的確有所改善，但好景不長，深秋后的一次受寒，出現劇烈咳嗽，一查，感染加嚴重的肺纖維化，很快氣急，出現胸水，冬至前一周去世了。去世后夫人紅腫著雙眼來道別致謝，說悔不該匆匆忙忙追求新療法。也許安穩(wěn)點，還可再拖個三五年，因為他已經拖了7年多了。

這些鮮活的反面案例，我腦海中一直沒法排遣。

再舉2個正面的案例。北方某省知名的外科醫(yī)生親口告訴我說他是中華醫(yī)學會外科分會委員，潛臺詞是自己是外科大腕。他患了胰腺癌，手術做完后，找到我，他告訴我，他堅決拒絕化療，也不想試用靶向藥，希望我?guī)蛶退?，我欣然同意，他現在已活過4年多了。

一個省立醫(yī)院的肺科主任，在臨床上專攻肺癌，平素經常鼓勵肺癌患者做化療或用靶向藥，但他自己患肺癌后，僅僅做了2次一半劑量的化療（加在一起，充其量算1次），就再也不做了?；蚺鋵δ苡冒邢?，他也堅決拒絕，轉而尋求中藥治療支持。巧的是，他找我們診療時被他的患者認出來：詰問到為什么不做化療。他支支吾吾地答：不想做了，得不償失。這兩位都應該算是醫(yī)界翹楚了吧。很顯然，他們不是為了省錢，至少不是僅僅為了省錢，而是想獲得更好的療效，也就是說，花費與療效之間，沒有必然聯系。

我收治的一位卵巢癌患者，與她丈夫的感情很好。她一住院，丈夫馬上找到醫(yī)生，而且給醫(yī)生放下一句話：“治療上不在乎花錢?！?/p>

醫(yī)生感動于他的真情付出，治療上也真的無所顧慮，這位患者手術后出現感染，出于對這位忠貞的丈夫負責，醫(yī)生馬上啟用了頂級抗生素，而且一用就是20天。用得連患者家屬也含糊了：照這么用下去，再遇到感染還有藥可治嗎？

他們找到我，我告訴他一個現象，在我收治的患者中，溫州地區(qū)的患者反而往往效果不理想，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溫州人有錢，而且舍得花錢。但治療上花錢多未必就有好效果，因為花錢能實現的是醫(yī)生的意志，但醫(yī)生的意志對不對？治療路徑有沒有問題？不是錢能決定的。如果醫(yī)生和本身的治療觀是錯的，路徑是反的，花錢越多，錯得越遠，甚至畫蛇添足?？此浦惶砹俗?，但這一添足，就不是蛇了，治療效果可能就完全反了。

在《癌癥只是慢性病》中，我列舉了溫州某企業(yè)大腕只是簡單的早期腸癌，誤以為錢能買來健康，8個月用了200萬元治療，結果多臟器衰竭，死于非命。這種情況并非罕見。鑒此，我得出結論：癌癥領域錢多的、有權的（資源多）往往死得更快。

換句話說，癌癥治療的高投入，未必能有高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