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本質，是美學理論的基本問題，解決了這個問題，就為我們解決其他美學問題提供了前提和基礎。因此，它對我們學習和研究美學有著重要的意義。

一、美的本質的難解性

美的世界，是一個五光十色、景色萬千的世界。正像羅丹所說的:“美是到處都有的。”美是令人向往的，人人都喜歡美、追求美、親近美。但是，如果人們要問:為什么世界上那些姿態(tài)各異、性質不同的事物，可以說是美的呢?到底什么是美?美的本質是什么?幾千年來，這個“什么是美?”的問題被稱之為“一個難解的理論之謎”，這個千古的美之謎，讓人們絞盡了腦汁。兩千多年來，許許多多哲學家、美學家、藝術家、倫理學家為了揭示這個“美之謎”，進行了孜孜不倦的研究、思考，做出了種種回答。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就提出美在于有了“理式”(即理念)。亞里士多德則另辟蹊徑，認為“美在形式”“秩序、均衡、明確”，靠體積的安排，太大、太長、太小的東西不可能美。古羅馬時代的哲學家普洛丁認為“美就是完善”。法國18世紀啟蒙運動時代的美學家狄德羅提出了“美在關系”的著名論斷。英國18世紀經(jīng)驗主義美學家博克·休謨認為“美是愉快，丑是痛苦”。德國古典美學奠基人康德認為“美是對象合目的性的形式”。德國古典唯心主義哲學家、美學家黑格爾提出“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xiàn)”。19世紀俄國杰出的革命民主主義美學家車爾尼雪夫斯基提出“美是生活”。近代資產(chǎn)階級學者叔本華提出“美是意志的暫時休歇”。中國的情況也是如此，早在春秋時代，伍舉就給美下了一個定義:“夫美也者，上下、內外、大小、遠近皆無害焉，故曰美?！比寮覍W派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其美學思想的核心是和諧，以和諧為美。孟子從他的性善論與仁政思想出發(fā)，提出了“充實之謂美”的觀點，近代我國美學史上的學者們對什么是美也提出了許多不同的看法和見解。

東方、西方對于什么是美這樣一個難解的理論之謎，至今仍是眾說紛紜。

那么，為什么美的問題這么難解呢?

首先，由于美的事物是多種多樣的，這就使我們不容易看清美的本質的一般性、共同性。美的現(xiàn)象是無限多樣的:既有精神的，又有物質的;既表現(xiàn)在復雜的社會生活中，又表現(xiàn)在奇妙的自然界。所謂“什么是美”的問題，實際上是要在各種性質，形態(tài)完全不同的美的事物中找出共同性，這是很難的事。

其次，由于人們對美的感受存在著差異性，這又常常使我們不容易看清美的本質的普遍性、客觀性。俗話說:“好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不同的人，對美的感受差別很大，常常是你說美，他說不美，這一般的科學認識有很大區(qū)別。這審美的個性差異，使人們難于一下子看清深藏在美的事物中的普遍性和客觀性。

再次，美學作為一門獨立科學還只有兩百多年的歷史，它與其他許多學科比較，畢竟還是一門年輕的科學，與其他學科一樣，它從創(chuàng)立到發(fā)展、成熟必然要有一個過程。

那么，要揭示美的本質，必須從客觀實際出發(fā)，緊密聯(lián)系人類豐富的審美實踐活動，了解美的產(chǎn)生、美的根源，對我們進一步解釋美的本質問題，是很有幫助的。

二、美的根源

美，不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它不存在于人類社會以前的宇宙世界;審美，是人類的特別活動，它不存在于動物界。美總是與人類、人類社會結下了不解之緣的。什么是產(chǎn)生美的根源呢?只能從美與人類、人類社會的關系中尋找答案。

人對現(xiàn)實的審美關系有兩大方面:一是客體，即審美對象;二是審美主體，即審美者。這是構成審美活動兩個不可缺少的方面。

(一)從審美客體看美的產(chǎn)生

人類長期的社會實踐，特別是生產(chǎn)實踐，創(chuàng)造了審美對象，即審美客體。

原始先民們從事生產(chǎn)和防衛(wèi)，最先使用的工具是石器工具。如石刀、石斧、石球(投擲用的圓形石頭)等，起初主要是限于它的實用價值。后來原始人逐步發(fā)現(xiàn):選用對稱、均衡的石球投擲命中率高，磨制光滑的尖的石刀、石斧切削東西較鋒利。正是這種勞動實踐創(chuàng)造了這些具有初步形式美的石器工具，才可能使原始先民的頭腦中相應地初步形成了對稱、均衡、光滑等美的觀念，并逐步學會按照這種美的觀念、規(guī)律制造工具。這不但提高了工具的使用價值，還使生產(chǎn)工具產(chǎn)生了審美價值，經(jīng)過逐步的演變，到新石器時代晚期還出現(xiàn)了專供審美欣賞用的玉鏟(山東大汶口出土)這樣的工藝品。

不僅生產(chǎn)工具的使用與制造發(fā)生了這樣的演變，整個的生產(chǎn)過程、勞動動作也由過去的單純的功利目的演變?yōu)橥瑫r具有審美的目的。譬如居住在格陵蘭的愛斯基摩人，為了捕捉海豹，就裝成海豹的樣子，模仿海豹的動作，昂起頭，悄悄地向海豹爬去，等到接近時，再突然發(fā)起攻擊，很快就捕到海豹。狩獵者模仿這些動作，再現(xiàn)狩獵過程，就創(chuàng)造了一種原始的海豹舞。舞蹈既起到了向本部落其他成員傳授技術的作用，又有娛樂部落全體成員，并使狩獵者再度體驗一種快樂的沖動，從而獲得某種美的享受的功能。無疑這種藝術化了的勞動過程、生產(chǎn)動作，也就成了審美對象。

此外，原始先民在長期勞動實踐中所創(chuàng)造的一些產(chǎn)品，如各色各樣的陶瓷，最初完全是適應盛放各種物品的需要而制作的，后來在上面增添了不少的圖案、花紋，一直到精致的彩陶出現(xiàn)，顯然是為了裝飾，供人欣賞，這類勞動產(chǎn)品也就成為了審美對象，先民們通過自己的勞動，常將一些獵獲物、采集物用來防護自己的身體。如有的原始人用采集到的各種植物的汁液涂沫身體，有的用捕捉到的動物的油脂擦在臉上，有的用收集到的各種彩色的黏土糊在身上，最初是為了保護身體，以免蚊叮蟲咬或烈日灼傷，具有使用價值，后來慢慢感到涂沫這些能使身體美麗，這就具有了審美價值。成為了人類最早的化妝品。同時，原始先民們最早佩戴的獸骨、竹木、金屬做成的手鐲、耳環(huán);用獸牙、獸爪做成項鏈，起初也只是為了防護身體或在勞動中造成一定音響節(jié)奏，提高勞動效率。后來逐步演變成為一種裝飾用的美的標記。正如普列漢諾夫說的:“那些為原始民族用來作裝飾品的東西，最初被認為是有用的，或者是一種表明這些裝飾品的所有者擁有一些對部落有益的品質的標記，只是后來才開始顯得美麗的。使用價值是先于審美價值?！?sup>[11]

從上述勞動過程、動作、工具、產(chǎn)品由單純的實用性到既具有實用性又具有審美性的演變，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客體(對象)其所以構成為審美對象(審美客體)是源于人類的社會實踐，首先是生產(chǎn)實踐的。

(二)從審美主體看美的產(chǎn)生

就審美主體來說，正如馬克思說的:“藝術對象創(chuàng)造出懂得藝術和能夠欣賞美的大眾……生產(chǎn)不僅為主體生產(chǎn)對象，而且也為對象生產(chǎn)主體?！?sup>[12]這就是說人類的社會實踐不僅創(chuàng)造了審美的客體(審美對象)，也制造了審美主體(審美者)。

恩格斯曾深刻地分析了勞動在從猿到人轉變過程中的重作用，他指出:“首先是勞動，然后是語言和勞動一起，成了兩個最主要的推動力，在它們的影響下，猿的腦髓就逐漸地變成了人的腦髓……在腦髓進一步發(fā)展的同時，它的最密切工具，即感覺器官，也進一步發(fā)展起來了”。^[13]漫長的勞動實踐使人的自然本質也得到了改造，原始先民們練出了靈巧的雙手和高度發(fā)達的大腦以及相互表達思想感情的語言。隨著人的各種感覺機能、思維能力的增強，原始人對外界對象的認識、感受能力逐步發(fā)展起來了。

在長期的勞動實踐中，不僅培養(yǎng)了原始人在頭腦中預先構成某種圖式、圖形的能力，而且還培養(yǎng)了他們基本的形式感。譬如，原始人在對石器工具的鉆孔中，發(fā)展了對圓的感覺;在磨制石器工具中發(fā)展了對光滑、勻稱的感覺;彩陶的制作，發(fā)現(xiàn)了對色彩的感覺;石器與鐵器工具的使用、制作，發(fā)展了原始人的質地感、整體感、節(jié)奏感，原始人在長期生產(chǎn)實踐中逐步形成了各種基本的形式感。不僅如此，還形成了一種特定的心理結構與功能，并通過遺傳而積淀下來。正是憑借這種對事物形成的獨特的感受能力，人類才開始步入審美的王國的。

隨著人類對外界事物的感受、認識能力的發(fā)展，美的觀念的產(chǎn)生，人們對現(xiàn)實審美關系的逐步形成，這就造成了能創(chuàng)造美、又能欣賞美的人，即審美主體。故美是人類社會實踐的產(chǎn)物。

三、什么是美

對于什么是美的問題，前人曾在探索研究的基礎上，給“美”下過不少的定義。但是，這些觀點都因其理論上的謬誤或偏頗，均不能從哲學的高度對美作出科學的概括。我們認為，只有從社會歷史發(fā)展中，從人類的社會實踐中去探索美的奧秘，才能找到什么是美的金鑰匙。

(一)美離不開人類社會。美是同人一起存在的。可以說，沒有人，沒有人類社會，自然界也無所謂美與不美。法國文藝理論家布封曾講過一段十分生動有趣的話:尚未經(jīng)人開發(fā)過的自然界你是不是感到美呢?“在這些荒野的地方，沒有道路，沒有交通，沒有任何人類智慧的痕跡;人要想走進這些荒野，就只有循著野獸闖開的窄徑;并且要隨時提心吊膽免得變成野獸的食糧;荒野的吼聲既使他震驚，那一片冷落凄涼的沉浸又使他心悸，也只好往回跑，他說:‘生野的自然界是丑惡的、死沉沉的’?！?sup>[14]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認識到兩點:其一，雖然說荒野的自然中，山川、河流、花草仍然存在著，但沒有人，那只不過是荒野的山川，河流、花草而已，無所謂美和丑;其二，只有經(jīng)過人的開發(fā)、認識，才可能判斷哪些是美的，哪些是丑的。這樣說，是不是否認了美的客觀性呢?不是的，我們認為，美仍然是一種客觀存在，只不過自然界只有在人類產(chǎn)生后，經(jīng)過人類對自然界長期物質實踐過程中，自然界對人來說，才逐漸成為審美對象。

(二)美是人的本質力量的顯現(xiàn)。美不僅離不開人，離不開人類社會，而且美是人的本質力量的顯現(xiàn)。這里首先弄清人與動物的本質區(qū)別。馬克思曾在《資本論》中，把一個蹩腳的建筑師同一只靈巧的蜜蜂作過比較，深刻地提出人同動物的本質區(qū)別。馬克思說:“蜜蜂建筑蜂房的本領使人間的許多建筑師感到慚愧，但是，最蹩腳的建筑師從一開始就比最靈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蜂蠟建筑蜂房以前，已經(jīng)在自己的頭腦中把它建成了?！?sup>[15]人類最基本的實踐是生產(chǎn)勞動，而人類的勞動同動物的勞動最本質的區(qū)別就在于:人的勞動是有意識、有目的、有計劃的。早在勞動之前，腦子里已經(jīng)有了一幅藍圖，人就是按照預想的藍圖去實現(xiàn)改造世界的目的。動物則不能。既然人同動物不同，那么，人的本質力量又怎樣通過勞動得到體現(xiàn)呢?人在勞動時，當他將自然形態(tài)，按照一定的目的加以改造時，一方面是要符合生活的需要，另一方面要符合自己的愿望和理想，這樣所得到的勞動成果，就是人的才能和智慧的結晶，它正是人的本質力量的體現(xiàn)。又表現(xiàn)在勞動成果上，舉一個例子，當航空工程專家們，看到自己親手設計的飛機飛上藍天，當欣賞它的雄姿時，大家就會十分高興，這是凝聚著自己才能和智慧的成功作品，覺得很美。由此看來，人們的生產(chǎn)實踐活動，不僅僅是作為改造自然的手段，充分體現(xiàn)出人的本質力量，而且會使人的精神得到愉悅。如果說，當在勞動成果上，肯定了自己的才能智慧時，并直觀自己，你就會感到自己創(chuàng)造的喜悅，感到美，美就由此產(chǎn)生了。因此，我們也可以說:“勞動生產(chǎn)了美”。反過來說，正是人的本質力量的表現(xiàn)。

(三)美是人類社會實踐的結果。美同人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有關，同社會生活實踐有關。我們可以說，正是在人類社會的實踐過程中，人的本質力量才得到最充分的表現(xiàn)，美是人類社會實踐的結果。人類社會的實踐活動不僅限于生產(chǎn)勞動，同時還包括很廣闊的領域，如科學研究和實驗、藝術創(chuàng)作等等。如果說，這些活動是具體的，形象地顯示了人的本質力量，那么，也是美的。

現(xiàn)實社會中種種美的事物是人類社會實踐的結果，那么一些自然現(xiàn)象，像雄偉的山川，光輝的太陽等，是不是社會實踐的結果呢?我們說，自然現(xiàn)象本身固然不是社會現(xiàn)象，但它們的美，也是同人類的社會實踐分不開的。當我們說到某一自然現(xiàn)象時，這一自然現(xiàn)象已經(jīng)不是孤立于人的生活之外的東西了，已作為人的活動的對象，參加到人的生活中來了。我們知道，人類改造自然，并不是要消滅自然，而是要把自然引入到人們的生活中來，只有引入到人的生活中來的自然現(xiàn)象，才可能成為人的審美對象。當然，自然現(xiàn)象還是很復雜的，一般說來，大概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經(jīng)過勞動改造過的自然，如美麗的田野、幽靜的園林，顯然是人類勞動創(chuàng)造出來的美境;再一種是未經(jīng)改造的自然美，其中有一些是同人的生活有關的，如太陽、大海等。拿太陽來說吧，之所以我們感受得到它的美，最根本的是它成為人類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的光和熱是人們生活的需要，而且在長期的實踐過程中，人們的需要、愿望同太陽的光和熱實現(xiàn)了交融，這樣人們才感到太陽的美，還有一些自然現(xiàn)象，如石林、巖洞等，同人們的生活并沒有什么直接的關系，人們也覺得美。這種自然一般說來是間接地同人類發(fā)生著關系。這種間接關系的中介就是形式。而被人們所欣賞的美的形式，也是由人類長期社會生活實踐長期積淀而來的?？傊陂L期的社會實踐中，人的物質需要同精神需要，浸透到自然中去了。自然才變成了人的作品，人們才感到它的美。因此，我們說自然事物的美也是社會實踐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