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模因論視角下“雷”族新詞探微

劉　坤

提　要：模因論是一種解釋文化進化規(guī)律的新理論。模因，就是樣本基因，以它為樣本產(chǎn)生更多新的個體。語言模因可以出現(xiàn)在語言不同層面，其中詞匯模因是最活躍的一環(huán)。本文以語言模因論為理論基礎，分析探討了“雷”族新詞詞匯模因的形成過程、語用特征、傳承規(guī)律及其原因，以期為新詞語研究開拓新的空間。

關(guān)鍵詞：語言模因　詞匯模因　“雷”　新詞

與相對穩(wěn)定的語音和語法體系相比，詞匯更具有動態(tài)性和開放性，是語言系統(tǒng)中最為活躍的因素。新詞作為社會生活的晴雨表，不僅最直接見證了科技的發(fā)展，而且也最真切地見證了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諸領域的巨大變化。因此，新詞的研究對于文化的傳承以及語言演變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揭示都有重大的理論和實踐價值。改革開放以來新詞語不斷涌現(xiàn)，而在過去不久的2008年，一批“雷”族詞語忽然涌現(xiàn)且呈激增趨勢。作為一種新的語言現(xiàn)象，“雷”族新詞更能反映出語言變化與發(fā)展的最前沿的信息。本文把“雷”族新詞這一語言現(xiàn)象置于語用學的視野之中，用新興的語言模因論加以考察，以期對新詞語的研究有所裨益。

1.語言模因論

模因論是建立在達爾文進化論基礎上的解釋文化進化規(guī)律的新理論，因模仿基因而得名，模因論最核心的術(shù)語是模因。該術(shù)語是由新達爾文主義倡導者Richard Dawkins（1976）首次提到。之后，此概念受到許多學者（Richard Brodie，1996；Aaron Lynch，1996；Susan Blackmore 1998、1999）的關(guān)注。他們對模因的含義、類型、特點及傳播規(guī)律等方面做了進一步的考查，為建立解釋文化進化的新理論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在短短三十年里，國外模因的研究已經(jīng)涉足生物學、心理學、社會學、哲學、語言學等不同學科領域。何自然、何雪林（2003）將該理論引入，為語言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之后很多學者也逐漸介入，不斷有文章見諸報端。

語言和模因究竟是怎樣的關(guān)系呢？Blackmore從追溯人類語言起源的角度提供了合理的解釋，她把語言的產(chǎn)生歸因于模因和基因的雙重選擇。當人們開始相互模仿的時候，模因就產(chǎn)生了。在模仿過程中，高質(zhì)量的模因在競爭中存活下來并在人腦中形成一個相對恒定的模式。當這種模仿變得大眾化的時候，它就逐漸對人類基因產(chǎn)生一種自然選擇的壓力。在這種情況下環(huán)境就會被改變，以便提供適應模因演變的平臺來形成強勢模因。何自然也指出，這種模因?qū)嶋H上指文化基因，它靠模仿傳播而生存，語言是它的載體之一。模因有利于語言的發(fā)展，而模因本身也靠語言得以復制和傳播?？傊Z言是模因傳承的主要媒介。另外，Blackmore還指出，一種語言的生命力部分程度上會依賴語言模因所呈現(xiàn)出來的復制能力。也就是說，模因也會影響語言的穩(wěn)定性。隨著世界各國交流的加強，語言內(nèi)部各種方言相互碰撞以及各種語言相互接觸越來越頻繁，這樣來自其他方言或語言的程式型表達模因不斷被改進，它們不斷對本族語形成沖擊、影響甚至同化。語言內(nèi)部和外部的各種語言模因及其復合體為了生存和自身地位不斷競爭，以便被接受和采用。語言模因可以在語言的各個層面上出現(xiàn)，包括詞匯、句子甚至語篇。詞匯模因指語言模因以詞語的形式復制和傳播。在下文中我們將用具體實例“雷”來分析模因復制和傳播的方式，以便為語言模因論提供一個很好的例證。

2.“雷”詞語模因形成過程分析

2.1　雷”的基本義和新生義

“雷”是一個早已有之的詞語，而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新的用法，成為一個新詞。它屬于舊詞新用。查閱了《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我們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一條是解釋“雷”的新用法的。為了更好地界定新詞“雷”的含義，我們應該先了解其來源。“雷”一開始并不單獨使用，它來源于“雷到”。“雷到”是出自江浙一帶的詞匯，發(fā)音lei dao，指聽到別人的話很驚奇或難以理解，類似現(xiàn)代詞匯“暈倒”、“無語”等意思，由于打字習慣而出現(xiàn)“雷到”這樣的詞匯，而為了簡便，很多人直接寫作“雷”。隨之由于大眾傳媒的作用，“雷”在網(wǎng)絡上流行起來，并且由于網(wǎng)絡在人們生活中的強勢作用，“雷”逐漸進入人們的日常話語，于是“雷”風潮盛行起來，熾熱于時下一切“可雷”之物。下面我們從具體語料中找出有代表性的10例，根據(jù)其意義的差異歸類如下：

A.“雷”首先指讓人感到極度害怕、震驚。如：

（1）看到那個猥瑣大叔的笑容，我感到很雷。（騰訊網(wǎng)）

（2）想起古代的那些酷刑，讓人毛骨悚然，太雷了。（騰訊網(wǎng)）

B.“雷”還具有搞笑作怪的意思。

（3）芙蓉姐姐要開個人演唱會了，好雷人呀。（搜狐網(wǎng)）

（4）雷死你———秦始皇的QQ號碼被發(fā)現(xiàn)。（搜狐網(wǎng)）

C.“雷”也有褒義的用法，是指一種贊嘆，一種崇敬。

（5）郭晶晶把那套動作演繹的如此完美，太雷了。（搜狐網(wǎng)）

（6）這次考試他竟然是滿分，太雷了。（搜狐網(wǎng)）

D.“雷”還有讓人尷尬、無語、無比糾結(jié)的意思。

（7）有個女性朋友竟然在我的QQ空間留言：“我懷孕了！”我被徹底雷倒。（天涯社區(qū)）

（8）有一次，小王打開盛著肉的盒子，發(fā)現(xiàn)里面滿是蒼蠅，他徹底被雷倒。（天涯社區(qū)）

通過語料，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那些微妙的、不可捉摸、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感受都可以用“雷”表達，于是“雷”表達出人們想說又說不出的感受，在日常話語中有著特殊的功能。這一點不同于傳統(tǒng)的“雷”，但是我們換一個角度思考，這些感受都帶有震撼性，對人產(chǎn)生強烈刺激，說明它又和傳統(tǒng)“雷”帶給人們的恐懼、震撼存在著聯(lián)系，因此，人們在表達上面的那些感覺時選擇了“雷”，而非其他字。

2.2　新詞“雷”的使用情況和搭配分析

為了清晰地展現(xiàn)新詞“雷”的使用情況和搭配模式，我們從搜集的語料中隨意抽取30個條目，由于大眾傳媒是詞匯傳播的主要載體和渠道，所以我們的語料主要來源于網(wǎng)絡、報紙、雜志以及人們的日常用語，這更有說服力，現(xiàn)歸納如下：

A.“雷”作為名詞：

（9）雷帖網(wǎng)是制雷、埋雷的大戶。（騰訊網(wǎng)）

（10）對于胡旭東這樣的人來說，雷的世界觀，也就是猥瑣世界觀，是他們對世界的一種“偏移”，可以把世界看做一個“雷”區(qū)，挖“雷”和觸“雷”就是找樂子。（新浪網(wǎng)）

B.“雷”作為動詞

（11）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了，就要雷一雷。（騰訊網(wǎng)）

（12）雷奧運———恐怖分子的跳水表演。（新浪網(wǎng)）

C.“雷”作為形容詞

（13）太雷了：漂高MM牽著母豬公然逛街（IDO社區(qū)）

（14）超雷的手機廣告。（雷帖網(wǎng)）

通過以上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出，新詞“雷”有名詞、動詞、形容詞的用法，從句法成分上說，名詞主要做賓語，動詞主要是謂語中心，而形容詞主要做修飾語。作為名詞的“雷”，其搭配模式和舊詞“雷”基本一樣，我們需要在一定的語境中才能判斷它是新用法還是舊的用法。作為動詞的雷，我們通過查看搜狐網(wǎng)、新浪網(wǎng)、騰訊網(wǎng)等主流網(wǎng)站上的100條語料顯示，它是一個及物動詞，后面一定要出現(xiàn)賓語。作為形容詞的雷，前面一般要有修飾成分，如上面例子所示，“太”、“超”等。我們通過對主流網(wǎng)站、報刊的500條語料調(diào)查顯示，“雷”的用法中大約有360條是形容詞的用法。由此可見，“雷”的形容詞用法占大多數(shù)。

2.3　“雷”模因復制形式分析

第一，語音復制。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聯(lián)系的加強，語言接觸更加頻繁。新詞“雷”的語音來源于浙江溫州。在那里，發(fā)音［lei tau］是指聽到別人的話很詫異、很驚奇或者難以理解，類似現(xiàn)代詞匯“暈倒”、“無語”等意思。而由于打字習慣，人們直接打出“雷到”，于是就產(chǎn)生了“雷”這個詞。也就是說，此“雷”已經(jīng)不是傳統(tǒng)意義的那個“雷”了，它只是借用了“雷”的音，將其復制過來表達新的意義。因此，在普通話和方言接觸中，普通話“雷”的發(fā)音作為模型被復制，用來表達一個新的意義，這是典型的語音復制。

第二，語義復制。溫州方言中，［lei tau］是指因受某種刺激，暈倒、無語等，而傳統(tǒng)的“雷”，也會讓人產(chǎn)生類似的效果，比如，突然一聲巨雷，把大家震得鴉雀無聲。這些感受都是相對具體的，沒有現(xiàn)在的“雷”所表達的那種微妙的感受。而正是在這個基礎上，新詞“雷”以其為模因進行復制，使具體與抽象的意義融合在一起，用一個“雷”字表達出讓人尷尬、無語等意義，這是屬于語義模因復制。

第三，結(jié)構(gòu)復制。新詞“雷”的結(jié)構(gòu)復制究竟是怎么進行的呢？下面我們用語料加以分析：

（15）埋雷　踩雷　制雷　防雷　布雷　觸雷

（16）雷人　雷奧運　雷一雷　雷死你　雷到

（17）太雷　超雷　巨雷　特雷　一級雷　越來越雷　真雷

從上面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出，A組中，“雷”是名詞，做賓語；B組中，“雷”是動詞做謂語中心語；C組中，“雷”是形容詞，做修飾語。由此可見，“雷”可以做賓語、中心語、狀語等成分，這正是對名詞、動詞、形容詞句法結(jié)構(gòu)的模仿，因為名詞、動詞、形容詞在話語中也可以做這些成分，也就是說，“雷”在結(jié)構(gòu)中是以名詞、動詞、形容詞為模因，對其結(jié)構(gòu)進行了復制而具有了現(xiàn)在的結(jié)構(gòu)搭配。

2.4　新詞“雷”的語用特征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把“雷”的語用特征歸納如下：第一，使用的廣泛性?，F(xiàn)在很多感受幾乎都可以用“雷”來表達，比如恐懼、激動、興奮、惡心等等。這體現(xiàn)了其使用的廣泛性。第二，特效性。當你有一種感受無法用已有的詞語表達時，用“雷”完全可以表達。這體現(xiàn)了“雷”獨特的語用價值，即表達出人們想說又說不出的感受，具有其他詞匯不具備的語用功能。第三，模糊性。因為它的廣泛性和特效性而造就了其模糊性。由于使用的范圍很廣，人們很難將其定位，它的語用范圍到底多大；由于其特效性，表達出人們難以名狀的感受，所以人們自己也不很清楚“雷”的確切含義。第四，極強的派生性。由于本身的模糊性導致其較強的派生性。既然它的使用沒有一個確切的定位，那么在使用時也不會有太多的約束，可以用在前，也可以用在后，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派生出很多新用法。

2.5　新詞“雷”的模因形成原因

第一，社會因素。語言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發(fā)展。一個詞語在流行之前都經(jīng)歷了一個被創(chuàng)造、選擇、接受的檢驗過程。關(guān)于“雷”族新詞形成的社會原因，我們認為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新事物的出現(xiàn)，為了迎合人們解釋和表達新事物的需要，而出現(xiàn)新的詞語模因。另一方面，語言內(nèi)部各種方言的融合，對新詞語形成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當某些方言詞與人們的認知和情感需求相一致時，將會通過詞匯模因不斷被復制。

第二，語言因素。語言體系本身對新詞匯模因的形成和復制也有很大的影響。在語言使用過程中一些詞語失去了新穎性和生命力，這樣就失去了表達的效率。為了完善語言的表達體系，在不違反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的前提下，人們會通過移植、嫁接、借用、創(chuàng)造等方式來補充新詞匯。語言通過操控語言的人來完成語言的新陳代謝的過程，通過自身調(diào)節(jié)對一些詞匯缺口進行填充，隨著時間的推移，新詞匯模因也隨之形成，從而完成語言自身的升級換代。

第三，心理因素。大眾追風的心理也促進了語言模因的迅速傳播。如今，大眾傳媒在人類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能貼切表達某種思想或生活狀態(tài)的新詞頻頻出現(xiàn)在媒體中，對人類大腦產(chǎn)生刺激，導致人們不斷模仿。經(jīng)過不斷地自我心理調(diào)適，詞匯模因就會形成，正是媒體的引導，讓人們把“雷”族新詞當成一種語言時髦，不自覺地模仿使其被廣泛地復制、傳播。

3.結(jié)　　語

語言模因是語言信息傳播的一個基本單位，它可以通過非遺傳的方式進行復制和傳遞。在詞匯層面上，它以詞匯模因形式出現(xiàn)。通過考察“雷”族新詞的結(jié)構(gòu)、搭配、語義和語用特征，我們發(fā)現(xiàn)“雷”詞語模因的形成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和社會發(fā)展、語言自身的變化以及人們的心理調(diào)適等因素密切相關(guān)?！袄住弊逶~語模因的復制和廣泛傳播是語言內(nèi)在因素與外在因素互相接觸、交流與融合的結(jié)果。語言模因論給我們呈現(xiàn)了一種新的視角，從而鼓勵我們從新的角度思考語言的變化與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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