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英漢語差異在語篇推進模式上的體現(xiàn)

Kaplan通過對比修辭方法研究了不同文化、思維模式對篇章的組織方式的影響，認為英語的篇章結(jié)構(gòu)組織發(fā)展為直線型，而東方語言的篇章組織模式多為螺旋形。^[66]張明林則認為漢語的謀篇布局模式則頗具靈活性，即有所謂的螺旋形，又有由里到表的直線型。^[67]這種表述頗為抽象，陳安定則打了一個更為形象的比喻，“在英語中，主干結(jié)構(gòu)突出，即主謂賓結(jié)構(gòu)突出，猶如一棵樹的主干。英語在表達較為復雜的思想時，往往開門見山，先把句中的主語和主要動詞這兩根巨棟豎起來，然后再運用各種關(guān)系詞把定語從句以及其他短語往這兩根巨棟上掛鉤。有人把英語長句子比作一棵枝葉繁茂的參天大樹，其道理就在這里?！?sup>[68]英語的這種樹狀結(jié)構(gòu)體現(xiàn)在：無論句子結(jié)構(gòu)如何復雜，其基本主干仍體現(xiàn)為Quirk等人所歸納的“主＋謂＋（其他成分）”的“SV；SVO；SVC；SVA；SVoO；SVOC；SVOA”等七類句型。^[69]其中的主語和謂語是主干成分，“賓語、補語、定語、狀語”等其他成分乃是分支，而后再生出細枝，如是周而復始，使得句子枝丫茂盛。這在立法文本中尤其如此。例如：

35USC Sec.154.Contents and term of patent；provisional rights

（b）Adjustment of Patent Term.-

（1）Patent term guarantees.-

（A）Guarantee of prompt patent and trademark office responses.-Subject to the limitations under paragraph（2），if the issue of an original patent is delayed due to the failure of the Patent and Trademark Office to-

（i）provide at least one of the notifications under section 132of this title or a notice of allowance under section 151of this title not later than 14months after-

（I）the date on which an application was filed under section 111（a）of this title；or

（II）the date on which an international application fulfilled the requirements of section 371of this title；

The term of the patent shall be extended 1day for each day after the end of the period specified in clause（i），（ii），（iii），or（iv），as the case may be，until the action described in such clause is taken.（SVA句型）

上述例句中，句子成分疊床架屋，層層套疊，但句子的基本主干并未改變。因此，首先找出句子的主干，而后再濾清其細枝，是理解句子語義并進行翻譯的前提和基礎，即須經(jīng)歷一個“從結(jié)構(gòu)到語義”的過程。

而漢語中的句式結(jié)構(gòu)并非樹式而是竹式：首先，漢語不存在著一個主干結(jié)構(gòu)，沒有主干和細枝之分。盡管有人認為漢語句子的基本形式為主謂句，^[70]但有學者做過粗略統(tǒng)計后發(fā)現(xiàn)，漢語中主謂句和非主謂句約各占一半，因此，以主謂結(jié)構(gòu)作為句子的基本形式也就沒有了意義。^[71]法律漢語中的情況也大致如此。如前所述，法律法規(guī)中大量的假定結(jié)構(gòu)和行為模式就是由非主謂句來擔任的；其次，漢語句子界限不定，猶如竹節(jié)一樣。漢語中動詞用得多，在表達一些較復雜的思想時，往往借助動詞，按照動作發(fā)生的順序，或邏輯順序，逐步交代，層層鋪開，給人以舒緩明快的感覺。其句子結(jié)構(gòu)，則有如一根竹子，一節(jié)一節(jié)連下去。^[72]第三，不存在主干句的漢語句子在擴展時會引起結(jié)構(gòu)的不斷變化^[73]，這一點與法律漢語關(guān)聯(lián)不大，因法律法規(guī)中的句式因調(diào)整的對象或事項的明確性而一般采用格式化表述（即采用假定-行為-處罰的模式），故而擴展的頻率與其他語體存在顯著差異。例如：

第二十九條　食品生產(chǎn)加工小作坊和食品攤販從事食品生產(chǎn)經(jīng)營活動，應當符合本法規(guī)定的與其生產(chǎn)經(jīng)營規(guī)模、條件相適應的食品安全要求，保證所生產(chǎn)經(jīng)營的食品衛(wèi)生、無毒、無害，有關(guān)部門應當對其加強監(jiān)督管理，具體管理辦法由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依照本法制定。（《食品安全法》）

上例中講了四個團塊：主謂結(jié)構(gòu)“小作坊攤販從事食品生產(chǎn)經(jīng)營活動”作為假定條件，并列動賓結(jié)構(gòu)“應當符合……要求……”和“保證……食品……衛(wèi)生無害”作為行為模式，主謂結(jié)構(gòu)“部門……加強……管理”和被動結(jié)構(gòu)“辦法……制定”則表明意思未完，須從另外一個角度對有關(guān)管理機構(gòu)的職責做出規(guī)定。直到把所有的意思表達完了，方成為一個句子。而這四個團塊間的聯(lián)系并未使用關(guān)聯(lián)詞語表達出來，而是靠意合。這種竹式結(jié)構(gòu)在法律漢語中頗為常見。

初步了解了英漢句式的結(jié)構(gòu)特征后，下面將重點談談英漢語篇的推進模式，因其關(guān)系到法律法規(guī)翻譯時句子表述模式的選擇。

一、英漢語篇推進模式概述

目前學界在探討英漢語篇推進模式時常提及主語—謂語型（S—P）（subject-predicate）、主位和述位（T—R）（theme-rheme）、話題和說明（T—C）（topic-comment）。如前所述，漢、英句法結(jié)構(gòu)差異很大。由于英語受SVO結(jié)構(gòu)的要求，必須出一個主語，是重視主語的語言（subjectprominent language），造句斷然不可少主語；相對而言，漢語缺少形態(tài)變化，主語、謂語沒有句法形式標記，因此語序是漢語表達意義的關(guān)鍵，而漢語語序的特點正是“話題—說明”結(jié)構(gòu)。Li＆Thompson就曾經(jīng)指出，漢語是“注重主題的語言（topic-prominent）”，^[74]即主題語在大量漢語句子中作為基礎性結(jié)構(gòu)被固定下來，形成“主題—評論”型句子。只有很少幾種作主語的主題結(jié)構(gòu)才與英語句子的主語相吻合。故有學者認為，漢語中只存在“T—C”，采用“S—P”模式來對比英漢語篇是因為概念沒弄清楚。畢竟英語的主謂關(guān)系句中，大約不到10%可以在主謂間停頓，其停頓往往因長定語或或者其他修飾語或插入語所致（參見前面的論述），故而不能形成話題；而漢語的主語后都有潛在的停頓，因此都是潛在的話題。顯性的漢語體系的主語說存在致命的弱點，不利于與外語間的轉(zhuǎn)換，故“T—C”是漢語語篇推進的模式，因該框架采用的是語義標準，可避免主謂型和主題-評論型這種采用形式和語義雙重標準的框架所導致的分類上的重疊和混亂等問題。^[75]

但也有學者根據(jù)呂叔湘先生所歸納的SVO，SOV，OSV，VS及VO^[76]結(jié)構(gòu)對主語和主位進行比較后發(fā)現(xiàn)，漢語句子也可分為主位和述位，且主位總是出現(xiàn)在句首，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為漢語句子近幾十年來受到英語影響的結(jié)果，而是因為主位—述位結(jié)構(gòu)其實就是漢語固有的構(gòu)成話語的方式，且建議采納施事者（Doer＝logical subject，即按照施事和受事關(guān)系或者語義的邏輯關(guān)系而劃分的主語）、主語（Subject＝grammatical subject，即語法結(jié)構(gòu)上的主語）和主位（Theme＝psychological subject，即按照前后位置劃分的主語）的劃分法來解讀句子的主語和主位結(jié)構(gòu)。^[77]

盡管“T—R”模式與“T—C”模式存在相似點：（1）都將句子分為兩個部分；（2）切分的基礎均為語義，即兩個部分都由語義連接；（3）兩者都可由多種詞性來表示（如主位可由名詞詞組、副詞、介詞、助動詞、疑問詞等；話題則可由名、動、形、數(shù)量詞等擔任）。但英、漢語的結(jié)構(gòu)存在下列本質(zhì)區(qū)別：

首先，英語的T/R結(jié)構(gòu)，語義考形態(tài)機制連接，即主位和述位受形態(tài)機制的制約；漢語的T-C結(jié)構(gòu)，語義連接是非形態(tài)的，即注重內(nèi)容的意會性，體會句子的意思須依靠語境。

其次，在T/R結(jié)構(gòu)中，除了少量的省略主位的標記述位句外，主位都是必需的；而漢語的T-C結(jié)構(gòu)中，話題雖然重要，但可以省略，故而漢語中無主句多。

第三，主位總在句子的開頭部分，述位緊隨其后，順序固定，即便倒裝句也是如此；而話題可在句首，也可在句中或句尾。

最后，主位有單項主位（即其為獨立的整體，不可以再分為更小的功能單位，其主要表現(xiàn)為：一個名詞詞組、副詞詞組或介詞短語）和復項主位（即由多個語義成分構(gòu)成），總含有一個表示概念語義的話題成分（topical elements）^[78]，還可能有語篇成分（textual elements）^[79]，或人際成分（interpersonal elements）^[80]，這些成分均為主位的一部分；而當該三個成分都出現(xiàn)時，其排列順序通常呈“語篇成分—人際成分—話題成分”的排列順序，即形成“語篇成分＋話題成分”、“人際成分＋話題成分”、“語篇成分＋人際成分＋話題成分”等幾種表達模式。之所以如此排列，乃是因為充當語篇成分的詞或詞語一般是一些在傳統(tǒng)語法中稱為功能詞（function word）或虛詞（empty word），這些詞從表達的概念意義角度來說沒有實際的內(nèi)容，它們不指代物質(zhì)世界中的某個存在物（entity），只表達一種邏輯語義的銜接關(guān)系；充當人際成分的詞或詞語是一些表達個人評判或態(tài)度或情態(tài)及稱呼類的詞，這類詞是對人的精神或內(nèi)心世界的描述，因而應歸屬于傳統(tǒng)語法中所說的實詞類（lexical word），而充當概念成分的詞或詞語理所當然應歸屬于實詞類。很顯然，從信息的重要性而言，概念成分重于人際成分，人際成分重于語篇成分。從人的認知規(guī)律和句子的順序相似的角度來看，主位結(jié)構(gòu)中“復項主位”的排列模式：語篇成分＋人際成分＋概念成分這種排列順序符合人的認知規(guī)律和句子的順序相似性，因為這種模式是一種按內(nèi)容重要程度來排列的，符合信息結(jié)構(gòu)的尾重原則（end-focus）。復項主位這種結(jié)構(gòu)排列與小句（clause）的排列順序是一樣，即小句成分的排列規(guī)律是內(nèi)容或信息從最不重要的到最重要的；而漢語中話題結(jié)構(gòu)強調(diào)人的思維過程，常以動作或事件的先后順序為依據(jù)，而后才做出評介或解釋，故話題通常只有一個。

總之，在語篇功能上，主位的作用有兩點：首先是回指前文，保持語篇連貫；其次是作為小句信息的出發(fā)點，向前推進信息，以與下文連接，即前引后指，因此，句子間的黏著性很強；而話題則由于其寓意覆蓋面廣及漢語的語義的意會特點，不僅可以覆蓋下文的主題還可對上文進行渲染和影響，但“對全句實在并不具備密切的關(guān)系，只是被涉、被陳述的話題”^[81]，故而句子間黏著性弱。因此，采用主位—述位結(jié)構(gòu)能更加準確地對英漢法律語篇的推進模式進行對比，進而有利于對英漢互譯提供思路。故本書將依據(jù)主位—述位以及呂叔湘先生歸納的模式，對漢英法律語篇的推進模式進行探討。

二、英漢法律語篇的主位—述位結(jié)構(gòu)對比

主位可分為無標記性主位和有標記性主位。在一般情況下，句子的主語和主位重疊，即句子的主語就是主位，這種主位為無標記性主位。但英漢語中也有不按正規(guī)語序排列的主位，即把原來屬于述位的部分提至主位，其目的是突出信息或其他目的，從而有助于增加語言的表現(xiàn)力和交際效果，此時就形成有標記主位性前置。除了句子的主語外，其他句子成分都可以成為主位性前置的主位，即標記主位。^[82]非標記性主位一般與各種語氣結(jié)構(gòu)的第一個成分相重疊。小句中哪個成分可以用來充當非標記性主位，取決于該句的語氣。

如前所述，英語是一種主語顯著的語言（a subject-prominent language），所以英語陳述句中的非標記性主位理所當然就是那些充當主語的名詞性詞組。^[83]由于英文法律法規(guī)中最常用的是陳述句，故英語中七種基本句型（SV，SVC，SVO，SVA，SVOC，SVOA，SVOO）采用的都是非標記性主位。倘若將這些基本句型中的非標記性主位轉(zhuǎn)換為標記性主位，就必須有足夠充分的理由，否則，句子中的標記性主位結(jié)構(gòu)可能會讓英語本族語者感覺不自然。

與英語陳述句中的主位不同的是，漢語是主題顯著的語言（a topic-prominent language）。主位為非標記性的漢語陳述句的句型很可能不止上述提到的七種。因此，有些在漢語本族語者看來是非標記性的或常態(tài)的主位結(jié)構(gòu)，在英語本族語者眼中可能是標記性的或反常的，反之亦然。因此，在英漢互譯的過程中選擇合適的主位作為信息的起點非常重要。下面將以呂叔湘先生所歸納的SVO，SOV，OSV，VS及VO句型為主，探討漢英法律語篇中的主位述位句型結(jié)構(gòu)。

（一）英漢法律語篇中主語與主位重合的情況

只有漢語中的SVO和SOV句型才有可能與英語中的句型在主位和主語上重合，而由于SOV句型這種倒裝結(jié)構(gòu)在法律漢語中比較少見，故在此處不作探討。SVO句型乃是典型的英漢語句型，也是法律規(guī)范中常用的句型。盡管主位不等于主語（主位屬于語用而非語法范疇，并與語義有緊密聯(lián)系），但在該句型中，主位與語法主語重合，即S＝T，此時形成無標記主位，在翻譯時可不做太大的調(diào)整。

例1　Section 3.He（S，T）//shall from time to time give to the Congress information of the state of the union，and recommend to their consideration such measures as he shall judge necessary and expedient；he may，on extraordinary occasions，convene both Houses，or either of them，and in case of disagreement between them，with respect to the time of adjournment，he may adjourn them to such time as he shall think proper；he shall receive ambassadors and other public ministers；he shall take care that the laws be faithfully executed，and shall commission all the officers of the United States.（美國《憲法》）

譯文：第三款 總統(tǒng)應經(jīng)常向國會報告聯(lián)邦的情況，并向國會提出他認為必要和適當?shù)拇胧?，供其考慮；在特殊情況下，他可召集兩院或其中一院開會，并在兩院就休會時間意見不一致時，有權(quán)將兩院休會時間延至適當時間；他應接見大使和公使；他應確保法律得以切實的貫徹執(zhí)行，并任命所有合眾國的軍官。

上例中，主位與主語相同，且呈現(xiàn)為主位同一型，即所有的句子（除第四款的句子外）都是以he/president作為主位（述位則各不相同），且上述句子均為主謂結(jié)構(gòu)，故而在翻譯時以漢語中類似的主謂結(jié)構(gòu)處理。

例2　第九條　任何單位和個人（S1，T1）//都應當依法履行節(jié)能義務，有權(quán)檢舉浪費能源的行為（R1）。

新聞媒體（T2，S2）應當宣傳節(jié)能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發(fā)揮輿論監(jiān)督作用（R2）。

譯1：Article 9All entities and individuals shall perform their obligations for energy conservation according to law and shall have the right to report on acts of energy waste.

The press media shall publicize laws，regulations and policies for energy conservation to give full play to the role of the media for supervision.

譯2：Article 9All units and individuals shall，in accordance with law，fulfill their obligation to conserve energy and have the right to report against any waste of energy.

The media shall propagate the laws，regulations and policies on energy conservation and bring into play the role of public opinion for supervision.

上例中兩款的主位發(fā)生了變化（T1-T2），但第二款的述位與第一款的述位在語義上有相關(guān)性，即涉及“節(jié)能”，且兩款均屬于主語與主位相同的主謂句。兩個譯本都采取了保留原文主位述位的推進模式，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原文所欲表達的語用功能。

例3　第二條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nèi)從事下列活動（S、T1），應當遵守本法：

（一）食品生產(chǎn)和加工（以下稱食品生產(chǎn)）（T2），食品流通和餐飲服務（以下稱食品經(jīng)營）；

（二）食品添加劑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T3）……（我國《食品安全法》）

譯1：Article 2Those engaging in the following activities with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shall abide by this Law：

1.Food production and processing（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 food production），and food circulation and catering services（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 food business operation）；

2.The production and business operation of food additives..

譯2：Article 2The followingbusiness activities carried out within the territory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shall abide by this law：

（1）Food production and processing（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Food Production”）；food distribution and catering service（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Food Trading”）；

（2）Production and trading of food additives；..

上例中主位和主語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nèi)從事下列活動（T1）”為一個復合主位，即由表語篇和概念功能的成分構(gòu)成，其中的中心詞為動賓結(jié)構(gòu)“從事下列活動”，下面的幾款并列結(jié)構(gòu)（T2，T3..＝T1）可視為是T1的同位語，在語義關(guān)系上系等值關(guān)系。盡管譯1采取與原文相同的主謂結(jié)構(gòu)，但原文的動賓結(jié)構(gòu)“從事活動”被譯成了“從事該活動的人”，原句的信息結(jié)構(gòu)因而發(fā)生變化，導致“人”與下面地各項“活動”并不匹配而銜接失當；此外，在序號的標注上也有失規(guī)范。故相比較而言，譯2更佳。上述譯文具有代表性，為法律翻譯提出了警示：在結(jié)構(gòu)相似的情況下，譯文應盡量采用與原文相似的主位推進模式。

（二）英漢法律語篇中主語與主位不重合的情況

漢語的其他句型中，主位與主語都不重合。其中VS句型在法律漢語中少見，不予贅述。下面將重點探討OSV和VO句型。

1.OSV句型

OSV（Object Subject Verb）指賓主謂結(jié)構(gòu)，是一種相當罕見的語序，但在英漢語中亦可接受。盡管在法律英語中使用頻率極低，但在法律漢語中頗為常見。

例1　第32條　合伙人投入的財產(chǎn)（O1，T1），由合伙人（S1）統(tǒng)一管理和使用。合伙經(jīng)營積累的財產(chǎn)（O2，T2），歸合伙人（S2）共有。（《民法通則》）

Article 32.Property invested by the partners shall be administrated and utilized jointly by the partners.Property accumulated through the business activities of a partnership is owned jointly by the partners.

在例1中，主語與主位并不一致，即賓語前置充當主位，形成倒裝句式，故可譯為英語的被動句式。

例2　第四十四條　企業(yè)法人分立、合并（T），它的權(quán)利和義務（O）由變更后的法人（S）享有和承擔（R）。

例2中的主位為一個省略了邏輯關(guān)系詞的條件句，述位部分為OSV結(jié)構(gòu)。這種句型在法律漢語中極為常見。在翻譯時可將主位譯為一個假定條件句，述位部分譯為被動結(jié)構(gòu)。試譯：

When an enterprise as legal person is divided or merged，its rights and obligations shall be enjoyed and assumed by the new legal person resulting therefrom.

2.VO句型

如前所述，法律語句主要分為主謂句和非主謂句，而法律漢語中有一半以上為非主謂句，即VO句型。有人認為VO是SVO的省略形式，其主語泛指或可從上下文推斷出來而不必挑明，故有時沒有主位；有時則以時間狀語等其他結(jié)構(gòu)形式置于句首而成為主位；有時可能是句子本身就沒有主語，動詞作為句子的起點或陳述對象，故而成為標記主位。^[84]

例1　第七十三條　國家財產(chǎn)（T，O）/屬于全民（S）所有（V）。

國家財產(chǎn)（T1，S1）神圣不可侵犯（R1），禁止（T2，V2）任何組織或者個人（O2）侵占、哄搶、私分、截留、破壞。

該條的第一款屬于OSV句型，“為……所有”就表明可譯為被動句?？蓪⒌诙畹谝粋€分句視為SV句型；第二個分句則可視為一個VO句型，由于沒有主語，可采用英語的“it作形式主語、動詞結(jié)構(gòu)作真正主語”的句型。故而可譯為：

Article 73.State property shall be owned by the whole people.

State property is sacred and inviolable；and it is forbidden for any organization or individual to occupy，fraudulently seize，privately divide，withhold or damage State property.

譯文中的“it”為主位，其后指的“to不定式”為真正主語，正好與漢語中動詞為主位的結(jié)構(gòu)相契合：即凸顯原文所強調(diào)的信息。此外，也可把上述第二款的結(jié)構(gòu)作如下劃分：

國家財產(chǎn)（T1、S1、O2）神圣不可侵犯（R1），禁止（T2、V2）任何組織或者個人（S2）侵占、哄搶、私分、截留、破壞（V2）。

即將第二個分句視為一個承前省略賓語的OSV句型，即“任何組織或個人不得哄搶…（國家財產(chǎn)）”，T2成為標記性主位?！皣邑敭a(chǎn)”為V2的賓語。此時，可考慮使用主語的否定式進行處理，凸顯出因話題主位不同而產(chǎn)生不同的意義和表達效果。試譯：

Article 73...State property is sacred and inviolable；and no organization or individual may occupy，fraudulently seize，privately divide，withhold，or damage State property.

如此，法律主體與法律行為都因移至主位而得到凸顯。

例2　第一條?。ㄈ珖舜螅琒）為了保障公民、法人的合法的民事權(quán)益，正確調(diào)整民事關(guān)系，適應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事業(yè)發(fā)展的需要，根據(jù)憲法和我國實際情況，總結(jié)民事活動的實踐經(jīng)驗（T），/制定（V）本法（O）（R）。（《民法通則》）

例2與例1中的第二款類似，前面的五個結(jié)構(gòu)為主位，“制定本法”為述位，該條中既無先行詞，也不出現(xiàn)回指或下指的形式，全都成了空缺的形式，但語義上這個話題是清楚的，即省略了動詞的主語：“全國人大”。這種特殊的零形格式在翻譯時處理為類似的省略施事的被動結(jié)構(gòu)。盡管很多譯例都采用“This Act is enacted with a view to..”結(jié)構(gòu)，但為了使原文的信息結(jié)構(gòu)不受損害，不妨按照原文的主位-述位結(jié)構(gòu)進行處理。試譯：

Section 1.With a view to protect the legal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citizens and juristic persons and to regulate civil relations so as to safeguard the building up of socialist modernization，in accordance with the Constitution and the actualities of the PRC，and on the basis of the experience drawn from civil activities（T），/this Law is hereby enacted（R）.

三、英漢法律法規(guī)語篇推進模式上的差異

盡管從功能語法角度探討的主位—述位切分是以英語為基礎的，但主位述位結(jié)構(gòu)與功能語言已經(jīng)應用于其他種語言的研究。在翻譯領域，已有一些學者運用這種分析方法來觀察語際轉(zhuǎn)換現(xiàn)象。Hatim以英語和阿拉伯語為例討論過主位推進模式對語篇的連貫和理解的作用。^[85]Baker也指出原文的主位推進模式應該在譯文中以某種適宜的方式加以再現(xiàn)，否則可能造成譯文信息流動不暢的問題。^[86]戚雨村在談及主位推進模式與語篇分析的關(guān)系時曾指出，主位述位的推進模式有助于研究句際的語義聯(lián)系，以及語段中主題的展開形式。^[87]國內(nèi)學者劉士聰?shù)忍岢鲆灾魇鑫唤Y(jié)構(gòu)作為英漢及漢英翻譯的基本單位。^[88]此外，陳用儀^[89]、賀志剛^[90]等學者都討論了主述位切分與翻譯的準確和流暢。這些研究無疑為法律法規(guī)的英漢互譯提供了理論上的指導。如前所述，語篇推進模式可大致分為下列幾類：

（i）前句主位中的某個內(nèi)容發(fā)展出一個新的主位，即T1→T2（＝T1）。也稱為平行型，即主位相同，述位不同，用公式表示為Tn（＝T1）—Rn；

（ii）前句述位中的某個內(nèi)容發(fā)展處一個新的主位，即R1→T2（＝R1）。也稱為延續(xù)型（梯型），表示為Tn（Rn-1）—Rn

（iii）前句主位和述位共同發(fā)展出一個新的主位的新穎型，即T1＋R1→T2（＝T1＋R1）；

（iv）前一句的主位是后一句的述位T1→R1，也稱為交叉型，可表示為Tn—Rn（Tn-1）

（v）主位不同，但述位相同，也稱為集中型（述位同一型），可表示為Tn—Rn（＝R1）

由于法律規(guī)范的程式化，即英漢法律規(guī)范有著極強的邏輯結(jié)構(gòu)，每一個法律條款中幾乎都包含法律主體（legal subject）、其有權(quán)或必須實施何種行為（及有關(guān)的權(quán)利或義務）（action），以及實施行為所適用的前提或情形（case or condition），因而采取何種推進模式將決定各組成部分在因情況不同而得到不同程度的凸顯。對英美立法和我國的三部法律進行粗略統(tǒng)計后發(fā)現(xiàn)，法律語篇常適用下列模式：

（一）平行型推進模式

例如：

Section 3.New states may be admitted by the Congress into this union；but no new states shall be formed or erected within the jurisdiction of any other state；nor anystate be formed by the junction of two or more states，or parts of states，without the consent of the legislatures of the states concerned as well as of the Congress.（美國憲法第四條第三款）

該例中主位都為new state，其中第一分句概括地規(guī)定國會有權(quán)批準新州加入聯(lián)邦，第二句則規(guī)定了新州成立的要件（須經(jīng)國會及相關(guān)州的許可），而第三句也是有關(guān)新的州成立的禁止性規(guī)定（不得在兩個或以上的州內(nèi)成立新州）。由于法律英語中常用否定主體的模式表達禁止性規(guī)定，該例的平行型推進模式就從肯定和否定方面凸顯有個法律主體的有關(guān)權(quán)利和義務。美國憲法第二條第二款、第三款、第四款共13個小句，其中85%（10個小句，占77%）的小句都是采用主位同一型，即以“美國總統(tǒng)”（he-the president）作為主位，突出語篇的話題即已知信息，引出其相關(guān)的權(quán)利和義務。法律漢語中也不乏類似模式。例如：

第三十五條　……合伙人對合伙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T1），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償還合伙債務超過自己應當承擔數(shù)額的合伙人（T2＝T1），有權(quán)向其他合伙人追償。（《民法通則》）

第十條　國務院管理節(jié)能工作的部門（T1）主管全國的節(jié)能監(jiān)督管理工作。國務院有關(guān)部門（T2＝T1）在各自的職責范圍內(nèi)負責節(jié)能監(jiān)督管理工作，并接受國務院管理節(jié)能工作的部門的指導。（《能源法》）

（二）交叉型推進模式

由于法律規(guī)范一般會首先規(guī)定個人人或機構(gòu)應實施的行為，而后對具體的實施程序或例外情形會作進一步補充規(guī)定，故而常也適用交叉型語篇推進模式。例如：

Section 1.Full faith and credit（T1）shall be given in each state to the public acts，records，and judicial proceedings of every other state.And the Congress（T2）may by general laws prescribe the manner in which such acts，records，and proceedings shall be proved，and the effect thereof（R2＝T1）.

上例首先規(guī)定“各州對于所有其他州的公共法律、案卷和司法訴訟，應給予充分的尊重和信任”，進而對如何認定其效力、例外情形等問題做出補充規(guī)定，從而使有關(guān)權(quán)利和義務非常清晰。法律漢語中也不乏類似例子。例如：

第八十二條　對于犯罪分子的假釋（T1），依照本法第79條規(guī)定的程序進行（R1）。非經(jīng)法定程序（T2＝R1）不得假釋（R2＝T1）。（我國《刑法》）

第一條　社會主義制度是（T1）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制度。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破壞社會主義制度（R2＝T1）。（我國《憲法》）

（三）延續(xù)型推進模式

這種情況與交叉型的功能類似，只是后者以某行為為信息出發(fā)點，而前者是以法律主體為信息出發(fā)點，但結(jié)果都是反復強調(diào)行為的有關(guān)要件。該模式使語篇結(jié)構(gòu)嚴密清晰，上下銜接得當，法律主體的相關(guān)權(quán)利義務也非常明確。例如：

The Congress（T1）shall have power to declare the punishment of treason（R1），but no attainder of treason（T2＝R1）shall work corruption of blood，or forfeiture except during the life of the person attainted（R2）.

該例先規(guī)定“國會有權(quán)宣布對于叛國罪的懲處”，進而對懲處應滿足的要件進行補充規(guī)定（即因叛國罪而被褫奪公權(quán)者，其后人之繼承權(quán)不受影響，且只能在其本人生存期間沒收其財產(chǎn)）。法律漢語中類似例子也不乏少數(shù)。例如：

第十八條　國家對家用電器等使用面廣、耗能量大的用能產(chǎn)品，實行能源效率標識管理（R1）。實行能源效率標識管理的產(chǎn)品目錄和實施辦法（T2＝R1），由國務院管理節(jié)能工作的部門會同國務院產(chǎn)品質(zhì)量監(jiān)督部門制定并公布。

上述例句中第一個例句先規(guī)定一般情況下應當返還原物，進而對原物不存在的例外情形做出規(guī)定（即無法返還原物時，應予以補償）；第二個例句也先規(guī)定對產(chǎn)品機型標識管理，再規(guī)定具體標識管理的實施辦法的制定與公布，從而使有關(guān)事項非常明了。至于其余的語篇推進模式，如集中型和新穎型，在法律語篇中則相對較少，在此不贅述。

前面提及主位大都是小句最左邊的成分，但在法律語言中，句子最左邊的成分并不總是語法主語。當陳述句的主位往往并非語法主語，即句子的語法主語與主位不重合時，就形成有標記主位。由于法律語言的程式化特點，多數(shù)法律規(guī)范都是有標記性主位，具體可分為單項主位（如由名詞性詞組、狀語詞組或介詞短語承擔）和復項主位（如由句子作為主位，或者短語和句子的組合作為主位）。^[91]由于主位的位置決定了信息在句中重要程度，在翻譯過程中應盡量尊重原文的信息結(jié)構(gòu)，并適當考慮目的語的語篇推進或銜接特點。

例1　第八十二條　對于犯罪分子的假釋（T1），依照本法第79條規(guī)定的程序進行（R1）。非經(jīng)法定程序（T2＝R1）不得假釋（R2＝T1）。（《刑法》）

譯1：Parole（T1）shall be granted to a criminal through the procedure prescribed in Article 79of this Law（R1）.No parole（T2＝T1）shall be granted without going through legal procedure（R2＝R1）.

譯2：An offender（T1）shall be released on parole in accordance with procedures as provided in section 79of this Act（R1）.Except through such legal procedures（T2＝R1）no offender shall be released on parole（R2）.

根據(jù)學者的研究，在語言的實際應用中，由于思想表達的復雜性，通常是幾種主位推進模式互相搭配，交替使用。且有的推進模式還呈跨句推進形式，“前句與后句不一定緊挨著進行銜接，可容許間隔”^[92]值得注意的是，“后一句使用前一句的主位或述位，不一定要完全重復原來的詞?？梢圆糠种貜突蜥屃x），或使用概括詞、近義詞、上座標詞或代詞（pronoun）去替代”。^[93]即當上一句的主/述位用作下一句的主/述位，往往只取其中一部分語義內(nèi)容，通常并非是其完整形式的照搬。從這個意義上說，原文采納的是“交叉型”和“延續(xù)型”，第一分句是一個無主句，畫線部分為話題是一個標記性的主位；第二分句也是一個無主句，畫線部分為標記性主位，由狀語“非經(jīng)法定程序”擔任，兩個分句因詞匯復現(xiàn)而實現(xiàn)句間的銜接。譯文1采用的是同一型， T2（＝T1）模式，R2與R1在語義上也有聯(lián)系。這種推進在語篇銜接上并無不妥，且對于本條所涉及的主題“假釋”而言，該推進模式起到了凸顯作用，但因改變了原文的主位—述位結(jié)構(gòu)而破壞了原文的信息結(jié)構(gòu)；譯2采用的是延續(xù)型，即）模式，即舊述位成為新主位，部分遵照了原文的主述位結(jié)構(gòu)而傳達了原文的語法意義和語義意義，但對保留和發(fā)揮原文的語用功效而言，譯2中信息發(fā)出點（T1）并不是“假釋”，因而改變了原文的信息結(jié)構(gòu)?？筛淖g如下，以凸顯原文的信息結(jié)構(gòu)：

The release of a prisoner on parole（T1）shall be granted pursuant to Section 79of this Act（R1）.Except as provided in Section 79（T2＝R1），no parole shall be granted（R2＝R1）.^[94]

此外，在英譯漢時也可使用與原文句子相同的主位結(jié)構(gòu)。如此，相同的主位結(jié)構(gòu)在原文和譯文中發(fā)揮的功效幾乎相近。

例2　Section 6（b）Whenever the President or any agencyof the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is authorized or required by or pursuant to the laws of the United States to enter into，perform，enforce，or have in force an agreement or transaction relative to×××，such agreement or transaction shall be entered into，performed，and enforced，in the manner and to the extent directed by the President，by or through the Institute.

例2屬于法律條款中比較常見的時間狀語或條件句作主位，其功能分別是“圍繞時間或情景的變化而組織話語”和“為隨后主句新信息的呈現(xiàn)建立一個框架，發(fā)揮組織語篇的作用”。Whenever分句只是信息的發(fā)出點，整個句子的信息中心為后面的主位。在翻譯時可依據(jù)原文的主述位結(jié)構(gòu)進行處理。

但是，譯者在某些情況下必須調(diào)整譯文中某些句子的主位結(jié)構(gòu)，以使譯文在目的語讀者的眼中顯得更加自然順暢，以及更加符合目的語的語用原則。因此，在翻譯時，譯者須充分了解關(guān)于主、述題的知識，也須明白主、述題位置倒置將影響譯文質(zhì)量，即應認識到原語和譯入語在語言結(jié)構(gòu)和表達習慣上存在差異，故而不可盲目地將原文的主、述題在譯文中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這一點在漢譯英時尤其應引起重視。

例3　被判處有期徒刑的犯罪分子，在執(zhí)行原判刑期二分之一以上，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犯罪分子，實際執(zhí)行10年以上，如果認真遵守監(jiān)規(guī)，確有悔改表現(xiàn)，假釋后不致再危害社會的（T1），可以假釋（R1）。如果有特殊情況，經(jīng)最高法院核準（T2），可以不受上述執(zhí)行刑期的限制（R2）。（《刑法》第八十一條）

譯1：A criminal sentenced to fix-term imprisonment who has served more than half of the term of the original sentence or a criminal sentenced to life imprisonment who has served not less than ten years of the term（T1）may be granted parole if he consciously observes prison regulations，accepts education and reform through labor，shows true repentance and will no longer cause harm to society（R1）.If special circumstances exist（T2），upon verification and approval of the Supreme People’s Court，the above restrictions relating to the term served may be disregarded（R2）.

譯2：An offender may be released on parole if he has served more than half of the original sentence in case of fixed-term imprisonment or served not less than ten years in the case of life imprisonment and has consciously observed prison regulations，accepted education and reform through labor，showed true repentance and will no longer cause harm to society（R1）.The above restrictions（T2＝R1）related to the term served may，in exceptional situations，be disregarded upon verification and approval of the Supreme People’s Court.

原文采用的是T1─→T2模式。原文中的第二分句“如果有特殊情況”為一個標記性主位，但該主位與第一句中的主位與述位之間并無聯(lián)系。由于漢語是一種意合的語言（parataxis），連句成章往往憑借作者的綜合思維，所以漢語的本族語人可根據(jù)主觀直覺而不難解讀幾個小句之間的連貫與關(guān)聯(lián)。但是，英語強調(diào)形合（hypotaxis），句子中各成分之間或句子與句子之間的連貫必須從形態(tài)上體現(xiàn)出來。譯文1按照原文的格式而譯為標記性主位，從語篇銜接角度并不流暢；相反，譯2卻譯為無標記的主位，并用“the”修飾而具有照應的功能，有利于加強句子之間的銜接與連貫。類似的情況在本書后面的章節(jié)中將予以詳細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