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員的權(quán)力
“真的好重啊……”季姆皺著眉頭望著斯拉夫卡。
斯拉夫卡腦中還是揮之不去:終于還是發(fā)生了……他決定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呐K跳得很穩(wěn)健,看來,自己并不害怕,斯拉夫卡思忖。他知道,要是人產(chǎn)生了害怕的情緒,心跳就會變得無序且速率加快。
暖水瓶大小的炮彈此刻就躺在季姆滿是雀斑的手中。季姆小心翼翼地把它安放在了橙色的救生衣中。彈身遍布褐色的銹跡,銹跡上還沾滿了密密麻麻的小貝殼,就像長了層層鱗片一般。彈身上方有個小帽,形狀像擰著的螺塞??磥恚@是引信。
“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首先應(yīng)該即刻把孩子們清走。
斯拉夫卡用并不洪亮、卻格外堅毅的嗓音說:
“同學(xué)們,離開這里。這里不能待?!?/p>
他嚴(yán)肅的語氣起了作用:孩子們應(yīng)聲退后了幾步。但恰恰是交出炸彈的那個像“寒鴉”的男孩,粗魯?shù)仨斪财饋恚?/p>
“我們不能待,就你們能?”
“這里是特殊區(qū)域,懂么?”斯拉夫卡回應(yīng),“會有守衛(wèi)過來,小心把你們腦袋擰下來。”
這時一個淺色頭發(fā)的約八歲大的男孩審慎地發(fā)言了:
“我們來這兒多少次了,根本沒有什么守衛(wèi)?!?/p>
剩下的孩子也開始搶著同意這個說法。現(xiàn)在看來,他們已經(jīng)組成堅實的聯(lián)隊了。他們總共六個人,要是齊心協(xié)力,完全能和季姆、斯拉夫卡拼個高下。
“那是從前沒有,現(xiàn)在有了?!彼估蚩ㄕZ氣仍是那么堅決。
“那你又是誰呢?”那個“寒鴉”用十足挑釁的語氣質(zhì)疑。
斯拉夫卡馬上就編了出來:
“我們是少先隊巡邏隊員。誰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去基地查,到時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再次向孩子們逼近,孩子們又后退了些。也許是“巡邏隊”這個詞讓他們有些信服了,畢竟,他倆身上制服式的襯衫、袖章還真像那么回事……但“寒鴉”依然不依不饒:
“他騙人!他是打算把咱們辛辛苦苦收集到的東西都卷走!”
“蠢貨!信不信我倆把你丟到灰堆里去?”
“你想得美,灰堆?我們斯捷潘連拆子彈都像嗑瓜子一樣輕飄飄!”
聯(lián)隊瞬時更加緊密了。
斯拉夫卡飛快地掃了一眼季姆。季姆只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緊閉著雙唇,表情繃著;手還把撿到的危險物件死死按著。
“都給我滾蛋!”斯拉夫卡只能決絕地大聲呵斥,“怎么著?我數(shù)到三!一……”一邊說著,又做出撲向他們、哪個不聽話就抓住的架勢。
孩子們被嚇散開了,但現(xiàn)在看著他的眼神完全是充滿仇恨的了。這時“寒鴉”大聲叫嚷:
“咱們走,去找斯捷潘!等斯捷潘一來,看怎么收拾他倆!”
這個小團(tuán)體兇惡地壞笑著,叫嚷著,似乎極力想讓斯拉夫卡和季姆知道,斯捷潘是很不好惹的,現(xiàn)在他們就把他找來,到時候讓這兩個自稱巡邏隊的家伙明白,在不是自己地盤的地方糾纏不清、作威作福是什么后果。
他們漸漸走遠(yuǎn)了,但時不時還有人回頭怒視。這時一個卷發(fā)男孩突然朝斯拉夫卡猛拋了一塊碎瓦片作為“告別禮”。斯拉夫卡很快看出這碎片只會掉到一旁,但此時季姆卻突然戰(zhàn)栗了一下,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斯拉夫卡霎時像被電流擊中一般!
“你輕點!”
“好……輕點……”季姆慚愧地說。
“很重嗎?”
“還好,拿得住。咱們接下來怎么辦?”
“立刻行動!”
斯拉夫卡跑到船邊,拿到書包,把三明治和課本都抖摟了出來;剛要把阿爾焦姆卡也拿出來,突然想到:它是柔軟的,不必倒出來。
接著又跑向季姆,把書包打開口,放在他腳邊:
“來,把它放進(jìn)里面……”
季姆慢慢躬下身,把炮彈小心翼翼挪開自己的胸膛。
“把它給我吧,”斯拉夫卡說,“給我,季姆。你手該酸了。”
季姆小心地把這重物轉(zhuǎn)移到了斯拉夫卡的手上。這炮彈竟比它看起來要沉這么多,足有十多公斤的樣子。
“只是我發(fā)過的那些誓……”斯拉夫卡想到之前給媽媽信誓旦旦的擔(dān)保。
然而斯拉夫卡并沒有任何受到良心譴責(zé)的感覺。如果自己對這枚炮彈坐視不管,萬一真有人為此而死于非命,那樣難道才是實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嗎?外界因素要比自己的誓言有力得多。這是不可抗力。
季姆跪著把書包撐開??磥?,他的手真的累了——指頭在不住地顫抖。
斯拉夫卡看到書包底部的阿爾焦姆卡忽閃著亮晶晶的大眼睛,臉上是毫不沮喪的神情。他慢慢蹲下來,開始小心地把炮彈往里推,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覺得自己是大無畏的了。
阿爾焦姆卡善解人意地笑著,張開雙臂——像在迎接這銹跡斑斑的重物入懷。
炮彈終于穩(wěn)穩(wěn)地躺在了阿爾焦姆卡棉質(zhì)的軀體上。
斯拉夫卡小心地直起身子。四下一片靜寂,好像連風(fēng)也全都停了。太陽正曬得厲害。
“好了?!彼估蚩ㄕf著,用袖子擦了擦滿頭的大汗。
“怎么能算‘好了’?接下來怎么辦?”
斯拉夫卡也不知道。關(guān)于這一點他還沒來得及考慮。
“那群孩子馬上就會回來了,”季姆說,“和那個所謂的斯捷潘。然后就是一場群架?!?/p>
斯拉夫卡點頭。季姆說得沒錯。
季姆接著又說:
“也許咱們不該就這么把他們攆走的。應(yīng)該一五一十解釋給他們聽,再把炮彈送到合適的地方,或是軍隊或是警察局。”
“他們都是些糊涂蟲……”斯拉夫卡含混不清地解釋著。但其實他心里明白,季姆是對的。所以又承認(rèn):“是我犯蠢了?!?/p>
“我也一樣?!奔灸氛f。
“現(xiàn)在看來是沒可能和解了?!?/p>
“那要看斯捷潘是個什么樣的人吧?;蛟S是個明事理的,也可能和他們一樣腦子不清……”
“明事理?那可是連子彈都拆的主兒啊……”
“確實。不該冒這個險?!奔灸吠狻?/p>
“季姆,咱們把它丟到水中銷毀吧?!?/p>
“就在港口嗎?這里水太淺了,萬一它落到哪只船的龍骨下可怎么辦?”
斯拉夫卡回頭望向海面。一陣陣驟起的激浪在陽光下蕩漾著。
“確實,但也不能把它帶上船,就這么扔了又不行……季姆,你知不知道這炮彈的引信是怎么個構(gòu)造?”
“我怎么會知道……”
“絕對不能帶上船,”斯拉夫卡再次強(qiáng)調(diào),“船上每一次的搖晃都是極其危險的。也許這里面的保險絲和生銹的擊針已經(jīng)一觸即發(fā)了……”
斯拉夫卡看到,季姆的臉完全白了,甚至雀斑在蒼白的臉上都顯得色深了。這是怎么了?斯拉夫卡自己都不怕,又能怎么樣?
“這樣,咱們一個在這里守著炮彈,另一個去基地,”斯拉夫卡提議,“必須找人過來幫忙?!?/p>
“去了基地又如何?”季姆反對,“伊戈爾不在,娜斯嘉又不駕艇,電話還沒安裝……到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而萬一那群孩子和斯捷潘卻準(zhǔn)時出現(xiàn)……”
“那要不,藏起來?”
“藏在哪兒?”
四下是一望無際的海岸、硬如石的地面,不可能把它埋起來。要是藏在鐵堆里,會被他們找出來的。要是塞到水邊沙子中——萬一誰踩上了呢?
“要不趕緊去警察局或是軍事單位?”斯拉夫卡再提議。
“那都在哪兒?”
“找找看……”
“難道你要帶這么危險的東西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嗎?”
“不能!那就一個人留下看著……”
“這跟去基地的結(jié)果沒什么兩樣,”季姆疲憊不堪,“根本是來不及的……這樣,斯拉夫卡,咱們把它帶到更遠(yuǎn)的地方,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小心著……”
“那是哪里?”
“是這樣的……如果沿著直線走,那兒離懸崖并不遠(yuǎn)。還記得嗎,就是那個有武器庫的地方?”
“然后呢?”
“那里是人跡罕至的,而且水很深……咱們直接把它拋到水中,然后立刻跳開。如果它直接沉底,那是最好;萬一由于撞擊水面爆炸了,也傷不到咱們?!?/p>
“要走很久嗎?”
“大約一千五百米吧?!?/p>
“根本無處可躲,”斯拉夫卡暗想,“如果當(dāng)真發(fā)生了,根本沒處逃,也不能推諉他人……”突然他心中升騰起一種巨大的恐懼,竟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難道這就是他斯拉夫卡命中注定的事?和安德柳什卡·伊柳欣同樣的命運(yùn)……
不可能!自己又不會往火堆里扔炮彈!他不過是把炮彈運(yùn)到安全處銷毀掉而已!
但對引信連著的擊針也許已經(jīng)失去保險的擔(dān)心卻是始終揮之不散。
斯拉夫卡劇烈地抽動了下肩膀,很快嘆息著說:
“必須運(yùn)走,路上萬一被人撞見,就直接送到工程兵那兒。”
“如果走人少的小路,基本不會遇見旁人……哎,好啦!這東西被運(yùn)到金屬廢件堆的時候都沒爆炸,現(xiàn)在安放在柔軟的包裹里怎么可能爆炸呢?一定能安全送達(dá)的?!?/p>
“確實……”斯拉夫卡覺得有理。
“咱們走吧。”季姆說。
“你說‘咱們’?你的意思要一起去?為什么要一起呢?兩個人一起確實更心安些,可萬一真出了什么事……萬一那擊針……”
斯拉夫卡小心地蹲下,輕手輕腳把書包扣上,努力不讓小鎖頭發(fā)出一丁點聲音。此時書包的笑臉看起來竟然也變得陰沉和怯懦了。
“季姆,咱們不能把船就這樣丟下?!?/p>
季姆驚訝地問:
“事到如今,咱們還顧得上船嗎?”
“必須要顧,”斯拉夫卡很堅決,“何必一定要兩個人一起送呢?你去把‘毛克利’開回去,我去把這東西送走……你干嗎這樣看著我?不過是走一趟,我不會有事的?!?/p>
“你瘋了嗎?”季姆埋怨地看著他。斯拉夫卡當(dāng)然很清醒,他只是過于明白,兩個人一起去才是瘋狂的行為,卻不能對季姆直說個中緣由。
“季姆帆……”斯拉夫卡柔情地說,“拜托,別再爭了。你知道的……為何要兩個人一起去冒險?”
季姆不聲不響地彎下腰,把膝蓋上粘的小貝殼都弄干凈了。緊接著,他頭也不抬地說:
“那就由你把船開回去吧。你是指揮員?!?/p>
這話一點沒錯。而斯拉夫卡甚至在最初的一秒還有一種竊喜!可是——馬上另一種感覺涌上來:想象著季姆被重量壓得歪斜著身子,艱難地穿過高草叢生的荒地,那畫面斯拉夫卡不忍心看。
“這該死的惡魔,竟然落到我們頭上了!”斯拉夫卡不由得在心里咒罵著炮彈。可他馬上又心生恐懼——“哦不,不是惡魔……你好好躺著、安安靜靜地躺著……”
事已至此,他說了必須說出口的話:
“季姆……既然我是指揮員,作為指揮員就應(yīng)該去……去任務(wù)更重的地方?!彼桓覍嵲捳f“更危險的地方”。
“可我并沒有能力自己掌舵?!奔灸费劬Σ豢此估蚩?。
“別裝笨?!?/p>
季姆直起身子,他的眼睛是堅毅的綠色。
“斯拉夫卡,那咱們公平行事。抓鬮決定吧?!?/p>
斯拉夫卡幾乎要脫口而出:“來吧!”可他最終沒說。他深知,抓鬮本身恰恰是不公平的。
他自然是寧愿相信什么都不會發(fā)生的??墒恰f一……那他該如何對季姆的媽媽交代?
“瑪莎阿姨,請節(jié)哀順變。我們抓過鬮的,就恰好抽到他……”
要是反過來呢?要是他斯拉夫卡出了事,那么人們又會對媽媽怎么說?
也是怪了,為何這里一個大人都沒有?!為何一定發(fā)生這種倒霉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那群孩子隨時可能回來。
斯拉夫卡下定了決心:
“季姆,不用抽簽,你也不要生氣?!?/p>
他倆之前在任何時候都是平等的,直到這一刻?,F(xiàn)在完全另當(dāng)別論。季姆不想放棄抓鬮的提議,而斯拉夫卡可以拒絕——他有權(quán)拒絕。但他自己還沒有明說出真正原因,他盡量說得委婉些:
“季姆,你別置氣,但我確實要比你強(qiáng)壯一些啊。而且我也熟悉自己的書包……另外在必要時我能跳著走,以防摔倒或者絆住。我做起來容易些?!?/p>
“不是那樣的?!?/p>
說完,季姆把視線扭向別處。斯拉夫卡沒辦法,最后只能說:
“季姆,我是咱們船的指揮員。就當(dāng)你我現(xiàn)在是在航行中?!?/p>
“那……那又怎么樣?”季姆小聲問。
“季姆,你別生氣……是指揮員就有下命令的權(quán)利?!?/p>
季姆的表情馬上變了。
“你要命令我?”
“對?!彼估蚩ㄕf出這句時差點哭出來。
“是!長官?!奔灸窇?yīng)答著,完全不看斯拉夫卡,“聽從您的指揮。”
他的語氣是如此冰冷,不帶任何嘲諷意味。但是天知道斯拉夫卡一瞬間心里變得多么沉重!還要眼睜睜看著季姆決絕地轉(zhuǎn)身離去,走向帆船。斯拉夫卡絕望地對著他的背影說:
“難道你認(rèn)為我在逞英雄嗎?你真是個傻瓜!季姆,能不能別生氣?我真的是沒別的辦法了!”
“我沒有生氣?!奔灸奉^都不回地說著,躬下身開始解鏈子。
“你……那這樣行不行,”斯拉夫卡猶豫不決,好言相勸,“你把‘毛克利’系留在碼頭之后就在基地等我好不好,我只是……”
季姆把鏈子“哐當(dāng)”一聲丟到甲板上,便開始從沙灘上推走“毛克利”;往海里直走到淹沒膝蓋之后,他跳上了船,帶著和之前一樣、看都不看斯拉夫卡一眼的神態(tài)說:
“我會把船系停的。不過這次航行一結(jié)束,你再也不是我的指揮員。我自己知道該怎么做?!?/p>
“我們這次真的鬧翻了……”斯拉夫卡心想。
但不管怎么樣,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馬上離開,以便盡快把這危險物件處理掉。其他的事都先退后:他要和善解人意的季姆和好;要一起再駕駛“毛克利”號;要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讓媽媽遠(yuǎn)離來自烏斯季-卡緬斯克的騷擾;明天還要去卡恰葉夫卡,一定帶上瓦蓮京娜和杰尼斯……
……只要那長滿銹的引信別掉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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