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真理與價值

一、價值及其特征

價值作為一個哲學范疇，是指客體滿足主體需要的客觀屬性，即客體的各種屬性對于主體的有用性或積極意義。價值這個概念被廣泛地運用于經(jīng)濟學、政治學、法學、心理學、倫理學等領域，那是哲學上的價值概念在各門具體學科上的運用。哲學上的價值概念和各門具體學科上的價值概念的關系是一般與個別的關系，因此，哲學上的價值概念和具體學科上的價值概念在含義上是不同的。哲學上的價值概念不是一個實體概念，而是一個關系概念，它是指主體和客體之間的一種特定的關系，即客體以自身的屬性滿足主體的需要或主體需要被客體所滿足的效益關系。因此，價值這個概念是由兩個方面或者說兩個因素構成的，一方面是客體自身是否具有滿足主體某方面需要的屬性，另一方面是主體是否需要客體某方面的屬性。如果客體的屬性和主體的需要相符合，即客體對于主體來說具有有用性或積極意義，則該客體具有價值，這種有用性越大，價值就越大，反之則??；如果客體對于主體來說沒有什么用，不產(chǎn)生影響，則該客體沒有價值；如果客體對于主體來說不僅沒有用，反而有害，或者產(chǎn)生消極影響，則該客體就是負價值。因此，對價值的理解必須把握以下幾點：第一，價值既不能離開主體的需要而存在，也不能離開客體的屬性而存在，價值只能存在于主體和客體的某種特定的關系之中。第二，價值雖然產(chǎn)生于主客體的關系中，但卻表現(xiàn)于客體的屬性之上，離開客體及其屬性是不可能產(chǎn)生價值的，客體的屬性是價值產(chǎn)生的基礎。第三，客體對于主體的有用性既包括功利性的，也包括非功利性或超功利性的，如審美的價值；既包括有形的作用，也包括無形的影響，如心理或精神的滲透作用。第四，價值和真理表明的都是人和世界的關系，主體和客體的關系，但前者是一種利益關系，后者是一種認識關系。價值的基本特性是客觀性、主體性、歷史性和復雜性。

價值的客觀性有兩層含義：其一是指價值客體本身及其屬性是客觀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一個客體往往存在著多種多樣的屬性，這些屬性是客體本身所固有的，而不是因為它納入了和主體的關系之中才有的，主體的主觀需要和愿望也不能改變這些屬性，而恰恰是客體本身具有這些屬性才引起主體的需要。一種屬性可以形成一種價值，也可以形成多種不同的價值。所以，價值雖然同人的需要有關，但不是由人的需要單方面決定的，價值產(chǎn)生的客觀基礎是各種物質的、精神的東西所固有的屬性。其二是指人的需要及其需要所滿足的程度也是客觀的。人的需要從形式上看是以動機、要求、欲望等主觀愿望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好像具有隨心所欲的性質，但從內容上看，任何需要都是他那個歷史時代的產(chǎn)物，其滿足的程度歸根到底取決于那個時代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狀況。人們只能提出現(xiàn)實的需要和可能的需要，不能提出不可能的需要。人的需要雖然也具有超前性，從而成為推動社會實踐前進的力量，但是，任何一個需要的產(chǎn)生都是在已有需要滿足的基礎上出現(xiàn)的，都不是隨心所欲的。

價值的主體性是價值的突出特點。價值的主體性是指價值的形式、性質、特點及其變化，是以價值關系中的主體為尺度的。首先，在價值關系中，不是人趨近于物，而是物趨近于人，人是價值關系的中心。盡管物的屬性是價值存在的客觀基礎，是價值的表現(xiàn)形式，但物的屬性本身并不是價值，物的某種屬性是否有價值及其價值的大小，完全是相對于人的需要和利益而言的，是在與主體的利益發(fā)生關系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如果某人對某物并不需要，哪怕某物再好，也是沒有價值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整個世界都具有屬人的性質，都是為了人而存在、而生成的。世界就是人的世界。離開了人，離開了人的需要，世界就是沒有意義的。其次，從根本上說，價值體現(xiàn)了主體的創(chuàng)造性。人和動物不同，人不能僅僅依靠自然的存在物來滿足自身的需要，人是社會的存在物，人的一切需要的滿足本質上靠自己的創(chuàng)造，是社會實踐的結果。社會實踐是一種對象化的活動，通過實踐，人類把自己的本質力量對象化到客體之中，然后客體才具有屬人的性質；客體在和主體發(fā)生關系時，客體才具有價值。人類創(chuàng)造的各種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莫不如此。價值實際上是人所創(chuàng)造的，又被人所占有。價值創(chuàng)造的過程就是主體客體化的過程，價值占有的過程就是客體主體化的過程。人類占有價值就是占有自己的本質力量。

價值的復雜性是指價值是多元的、多重的、多方面的。首先，價值是多元的。價值的多元是由價值的主體特性的多樣性所決定的。價值的主體具有不同的層次：個人、群體、階級、民族、國家、人類等，這些都可以成為價值的主體，這些不同層次的主體由于所處的社會歷史地位不同、主體的特性不同、有時會出現(xiàn)看問題的角度和方法不同；同一層次中的不同主體，如個人和個人、群體和群體之間也存在著差異，這必然導致同一客體相對于不同的主體會產(chǎn)生不同的價值。這些不同的價值不但存在著差異，而且有些是相互背離、相互矛盾甚至相互沖突的。例如，一個企業(yè)發(fā)展某項產(chǎn)業(yè)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經(jīng)濟效益，而社會可能恰恰因此而蒙受社會效益或生態(tài)效益的損失；毫無疑問，當它們的根本利益和需要一致的時候，這些不同的價值主體也存在著價值的一致性，這就是價值的多元化。正因為存在著價值的多元化，所以才存在著不同主體在利益和需要上的比較、競爭和斗爭，存在著選擇、取舍和協(xié)調。社會生活也因此而顯得無比復雜和豐富多彩。價值的多元化并不意味著它沒有統(tǒng)一的基礎，相反，它是有統(tǒng)一的基礎的，價值的統(tǒng)一在于價值主體的利益的一致性，如個人和集體、集體和國家的根本利益取得了一致，那么價值就得到了統(tǒng)一。價值的最高主體是全人類，因此全人類的利益大于一切、高于一切。其次，價值是多重的、多方面的。同一個客體往往具有多種屬性，這些屬性只要都能滿足主體的需要，就具有多重的價值，如有些東西既可以吃、又可以玩等等。但這些多重的價值有時也會發(fā)生背離和矛盾，客體在這方面的屬性可能對人有利，在那方面的屬性則可能對人有害，如麻醉藥品等等。這要求我們對客體的價值進行分析。

價值的歷史性是指價值的發(fā)展是一個歷史的過程，是隨著社會實踐的發(fā)展而發(fā)展的。任何客體對于主體的價值都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一個不斷地從潛在的價值向現(xiàn)實的價值、從單一的價值向多樣的價值轉化的過程，同時還伴隨著舊價值的消失和新價值的產(chǎn)生。社會實踐是推動價值歷史發(fā)展的根本動力。社會實踐本身是歷史的、具體的，因而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的社會實踐，其主體對客體的認識和把握必然是有限的、相對的，客體所顯現(xiàn)出來的價值也是有限的、相對的。客體的各種屬性是客觀存在的，不管有沒有人去認識和利用，它總是存在的，但是，當它沒有被認識和利用的時候，只是一種潛在的價值，只有被認識和利用的價值才是現(xiàn)實的價值。任何事物都有無限深的層次，因而具有無限多的屬性和功能，在這方面，人們的認識永遠沒有一個終結。價值的轉化和發(fā)展也永遠沒有一個終結。例如，人們最初認識金屬可以作工具，后來認識到它是很好的導電體，現(xiàn)在又發(fā)現(xiàn)某些金屬的超導性，可以肯定，將來會發(fā)現(xiàn)金屬的更多的新價值。

二、真理和價值的關系

真理和價值都是關系范疇，指的是人和世界的關系、主體和客體的關系，它們之間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它們的區(qū)別在于：真理表達的是主體和客體的認識關系，它要顯示的是主體對客體認識的真和假，是以客體為中心、主體趨向于客體、接近于客體，和客體相一致的運動過程。價值表達的是主體和客體的利益關系，它要顯示的是客體對主體的利與害和善與惡，是以主體為中心，客體趨向于主體，接近主體，和主體相一致的運動過程。這兩個過程，一個是求真，一個是求善。它們的聯(lián)系在于：它們都是以人類的勞動實踐為基礎，是實踐活動中人和世界、主體和客體的關系的兩個方面。勞動實踐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方式，是人與動物的根本區(qū)別，正因為人有實踐活動，所以人懂得運用兩個尺度，而動物只懂得一個尺度?！俺叨取本褪呛饬康臉藴?。兩個尺度的思想是馬克思提出來的，馬克思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在把人和動物進行比較時深刻指出：“動物只生產(chǎn)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東西，動物的生產(chǎn)是片面的，而人的生產(chǎn)是全面的；動物只是在直接的肉體需要的支配下生產(chǎn)，而人甚至不受肉體需要的支配也進行生產(chǎn)，并且只有不受這種需要的支配時才進行真正地生產(chǎn)；動物只生產(chǎn)自身，而人則生產(chǎn)整個自然界；動物的產(chǎn)品同它的肉體相聯(lián)系，而人則自由地對待自己的產(chǎn)品。動物只是按照它所屬的那個種的尺度和需要來建造，而人卻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和需要來進行生產(chǎn)，并且懂得怎樣處處都把內在的尺度運用到對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建造?！?sup>[8]動物只有一個尺度，即它那個物種的本能和本性，動物在它的生活建造中，只需用這一個內在的尺度，即能夠適應環(huán)境，維持生存。因為動物和它的生命活動是直接同一的，所以動物不需要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人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識的對象，他的生命活動是有意識的。人通過實踐活動創(chuàng)造對象世界，因而人不僅是自然界的產(chǎn)物，不僅只是適應環(huán)境，而是再生產(chǎn)整個自然界，積極改造環(huán)境。因此，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成為人類兩大任務，完成這兩大任務必須運用兩個尺度：一是內在的尺度，即主體的尺度，這是人自己的本性和規(guī)律：一是外在的尺度，即客體的尺度，這是對象的本性和規(guī)律。人只有運用這兩個尺度才能進行生活的建造。這里內在的尺度就是價值，外在的尺度就是真理。這兩個尺度統(tǒng)一在人類的勞動實踐活動之中。

三、真理原則和價值原則是人類活動的兩大基本原則

縱觀人類的全部歷史活動，從一個方面來說，是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歷史，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是追求真理和創(chuàng)造價值的歷史，認識世界是為了追求真理，改造世界則是為了創(chuàng)造價值。因而追求真理和創(chuàng)造價值就成為人類歷史活動的兩大基本內容，真理原則和價值原則也就成為歷史活動的兩大基本原則。真理原則就是人類必須按照世界的本來面目去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追求真理和服從真理，也就是實事求是、尊重客觀規(guī)律、按照客觀規(guī)律辦事的原則。價值原則就是人類必須按照自身的尺度和需要去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使世界越來越適合人的生存和發(fā)展，滿足人的利益和需要。人類的活動只有遵循這兩大原則才能更好地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

真理原則和價值原則從本質上講是一致的，沒有真理的獲得就沒有價值的創(chuàng)造，不懂得物的本性和規(guī)律，人的本性和要求就不可能實現(xiàn)，反過來講，人的本性和要求的實現(xiàn)，也就是物的本性和規(guī)律的掌握，價值的創(chuàng)造就是真理的獲得。但是，在實際活動中真理和價值也有相背離的地方，真理的獲得不等于是價值的創(chuàng)造，懂得了物的本性和規(guī)律，人的本性和要求不一定就能實現(xiàn)。往往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人一方面在創(chuàng)造價值，另一方面又在喪失價值；人的本性和要求一方面在實現(xiàn)，另一方面又在走向反面。如上世紀以來，由于科學技術的空前發(fā)展，生產(chǎn)力水平的空前提高，在大規(guī)模的改造自然的實踐活動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帶來了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但是另一方面，這種實踐活動的后果卻是愈來愈令人擔憂：氣候惡化、環(huán)境污染、資源枯竭、生態(tài)平衡被破壞等等。這些問題嚴重地威脅著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使人感到適合于人類生存的世界開始遠離人類而去，屬人的世界也開始變?yōu)楫惣旱氖澜?。更令人擔憂的是前些年出現(xiàn)的克隆技術，這本是人類科學技術的一大進步，說明人類已經(jīng)開始揭開籠罩在生命奧秘頭上的神秘面紗。人類既然能夠復制生命，就是掌握了生命的真理，然而，誰知道這種真理的運用對于人類來講究竟是福還是禍，是增進了人類的價值還是點燃了危險的信號？為什么會出現(xiàn)真理和價值的相背離呢？這在于物的尺度和人的尺度存在著相背離的一面，同時也說明人類的實踐活動不一定都是值得肯定的，即使是在真理原則指導下的實踐，也有個好壞優(yōu)劣的問題。這一點過去被我們忽視了。因此，我們所要求的實踐必須是符合真理原則的實踐，同時也必須是符合價值原則的實踐。真理原則是人的活動中的條件性原則，價值原則是人的活動中的目的性原則，我們必須把這兩大原則在實踐活動中統(tǒng)一起來。真理原則追求的是真，價值原則追求的是善，真理原則和價值原則的統(tǒng)一就是美。真、善、美的統(tǒng)一就是人和世界、主體和客體的關系達到的全面的、完美的、和諧的統(tǒng)一，這是人類活動的最高理想境界。

【注釋】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21頁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6頁

[3]列寧．列寧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03頁

[4]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296頁

[5]列寧．列寧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57頁

[6]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6頁

[7]列寧．列寧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42頁

[8]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7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