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芭終究是個卑鄙的家伙。陰險、狡詐、笑里藏刀、不顧信義……明明半天都沒看斯拉夫卡一眼，就在他幾乎以為這事算過去的時候，第五節(jié)課剛打完鈴，她竟然舉起手，用諂媚的語氣對老師說：

“斯維特蘭娜·瓦列里揚諾夫娜，班會上要求我們不可以把外面的東西帶到學(xué)校吧？可是謝米布拉托夫的書包里卻放著個奇怪的東西呢?！?/p>

班里頓時炸開了鍋。

“難道是地雷？”科斯嘉·戈洛溫問。

“難不成是燒爐？”季馬·涅霍多夫猜測。

“是剪長舌婦舌頭的剪子！”熱尼亞義憤非常，晃動著身子，仿佛要護(hù)著斯拉夫卡。

“這不算太出格的東西吧。”奧克桑娜·拜奇克反對說。

“安靜！安靜，同學(xué)們！”斯維特蘭娜·瓦列里揚諾夫娜有些驚恐地望著柳芭，又看看斯拉夫卡。她非常害怕出現(xiàn)什么突發(fā)事件。又有誰喜歡呢？“謝米布拉托夫，你快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這短短過程中斯拉夫卡想了很多。

其實他是可以抵賴的。這里不是在烏斯季-卡緬斯克，不會有人像安格琳娜那樣無恥地翻同學(xué)的包來檢查（那時，斯拉夫卡都是把書包鎖起來的）。

或者，氣憤地起身離開教室？雖然可能受到些懲罰，但也不會很嚴(yán)重。這樣可以藏起阿爾焦姆卡。

但這樣耍小心機、編故事，實在不是斯拉夫卡的風(fēng)格。他決定走出果敢的一步，主動出擊。所以他站起身。

“我可以拿出來！斯維特蘭娜·瓦列里揚諾夫娜，我可以給全班同學(xué)看嗎？”

他拿出書包，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了黑板，把阿爾焦姆卡拉著耳朵拿了出來，將它舉過了頭。

果不其然，除了柳芭，所有人都沒想到竟然看到一只突眼睛，穿著斜紋布西裝上衣、略舊綠色連體褲，長耳朵中間還戴著頂格子軟帽的兔子娃娃。

同學(xué)們霎時呆住了。突然有人小聲唱起學(xué)數(shù)數(shù)的兒歌：

“一、二、三、四、五，小兔子蹦跳出門去！”

馬上有人接茬兒：

“森林里樅樹已萌生……”

“淘氣鬼靈精呀小灰兔……”

“來這動物園我不想，誰讓它野獸不入籠！”

“維季卡，這小兔子長得很像你呢！”

“而你和猴子最像了！”

“哎喲，小兔子，你給我等著！”

“同學(xué)們，同學(xué)們，安靜！咱們可在上課呢！”

很快，班里靜了下來，不過并非因為老師，而是大家很好奇這只兔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斯維特蘭娜·瓦列里揚諾夫娜有些不解地問：

“這就是柳芭說的東西？”

“沒錯，”斯拉夫卡放下阿爾焦姆卡，“這根本不是什么危險的東西。兔子只有在動畫片里才會爆炸吧，而且還得是橡膠的那種?？晌疫@只，一直靜靜躺在包里，不會妨礙到任何人。如果不是波塔片科，沒人會知道它的存在。亂翻別人書包算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看看你筆記！”

全班哄堂大笑。

薩文說：

“柳芭是怕斯拉夫卡的媽媽忘了檢查他作業(yè)呢！”

“伊戈爾，你別搗亂……好吧，斯拉夫卡，回到你的座位吧……最好還是不要把無關(guān)的東西帶到學(xué)校。為什么你要帶著它呢？”

斯拉夫卡環(huán)視全班，堅定地說：

“我隨身攜帶它。誰愿意說這種行為像幼兒園小孩兒，正如波塔片科同學(xué)的所作所為，我無所謂。只是，我并沒拿它玩，只是帶著。就這么簡單。”

“那到底是因為什么呢？”有人問。

“沒有什么特殊原因……其實我也可以隨便編個什么理由搪塞過去，比如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它，或是誰送給我的之類。大家也就信了。但我不想撒謊。它是我的小動物，叫阿爾焦姆卡。誰想笑就笑吧。”

但并沒有人發(fā)笑。也許是斯拉夫卡說話的嗓音清澈又誠懇。

大家再次沉默。斯維特蘭娜·瓦列里揚諾夫娜小心地問：

“這個到底是什么，你的吉祥物嗎？”

斯拉夫卡搖頭：

“不是。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它一直陪著我。我在船隊時，它也陪我下水……”

“海兔嗎？”季馬認(rèn)真地說。

“我們?nèi)サ牟皇呛＃莻€大湖，”斯拉夫卡解釋，“阿爾焦姆卡受到了大家的歡迎……每次都淋得濕透，它的耳朵系在桅桿上，所以在風(fēng)的吹拂下就自然干了……我離開的時候，大家都說，一定要帶阿爾焦姆卡看看真正的大海。今天我?guī)е诤＿呑撸Y(jié)果波塔片科……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然后就翻了我的書包！”

奧克桑娜·拜奇克舉手說：

“波塔片科有個特點，”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要是誰引起了她的注意，就會偷偷跟蹤人家，然后假裝偶然碰到……”

柳芭馬上尖聲回應(yīng)：

“他謝米布拉托夫有什么吸引我注意的？”

“那我怎么知道呢。”

“不知道就別瞎說！”

“姑娘們，姑娘們！都靜靜……”

“那阿爾焦姆卡怎么陪你？”科斯嘉·戈洛溫問，“只是在桅桿上搖晃？”

“不是，放在眼前，我們把它固定在了支索上?！?/p>

斯維特蘭娜·瓦列里揚諾夫娜看看鐘。

“好了，同學(xué)們，阿爾焦姆卡很有趣，但課還是要接著上……熱尼亞，你要說什么？”

熱尼亞站了起來。

“斯維特蘭娜·瓦列里揚諾夫娜！我奶奶有一些舊雜志，其中1912年的一期上登著一張空軍大將安德烈亞季的照片，他從咱們這兒飛到了莫斯科。飛機完全是齒標(biāo)和帆布做的，就在機翼下面還系著一只毛絨小熊……”

“當(dāng)時要是柳芭在，”薩文馬上接話，“肯定就對海軍部告密說他帶了外來的東西啦！”

“我不是告密，我是為了大家！咱們不是規(guī)定了要保持班級紀(jì)律嘛！”

“安靜！柳芭，同學(xué)們！紀(jì)律當(dāng)然是必須得保持的。但至于說阿爾焦姆卡，我覺得它并沒有擾亂紀(jì)律，只是好好在斯拉夫卡書包里待著而已……”說到這兒，斯維特蘭娜·瓦列里揚諾夫娜突然笑了一下，“這有什么呢？我自己，實話說，在還上大學(xué)時，每天都在包里帶著象棋的馬。因為那是一個大三的學(xué)長在第一堂實踐課上送我的。我并不迷信，可我就是覺得，這棋子會帶給我幸福。因為我愛上了他。”

“幸虧那時沒有波塔片科……”熱尼亞說。

“不應(yīng)該對柳芭同學(xué)過分苛責(zé)，畢竟她也是為班級好，只不過有些過度了……”

“嗯哼?！眾W克桑娜·拜奇克似乎不置可否。

斯維特蘭娜·瓦列里揚諾夫娜提議：“咱們現(xiàn)在還是回到歷史課。先把阿爾焦姆卡放在窗臺那兒吧，相信它會是最守課堂紀(jì)律的學(xué)生?！?/p>

“等一下，”薩文突然說，“謝米布拉托夫，你把它再舉起來一次，給我們看看?！?/p>

于是斯拉夫卡照做了，還欠了一欠身子。

薩文馬上從課桌里掏出一部相機，“咔嚓”一聲按下快門。斯拉夫卡先是一驚，然后笑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問：

“你這是？”

“這也是歷史嘛?！?/p>

“不過應(yīng)該照不清，這里很暗?！?/p>

“照得清啦。我膠卷的感光度是二百五十?！?/p>

課間時，阿爾焦姆卡被同學(xué)們紛紛傳看。大家都非常喜歡它，每個人都忍不住拿著玩一會兒、摸一摸，拉拉它的長耳朵。阿爾焦姆卡很快有些變皺了。

斯拉夫卡靠邊站著，不希望同學(xué)們覺得他舍不得，但是當(dāng)維季卡·謝緬丘克準(zhǔn)備在阿爾焦姆卡的肚子上畫頭和骨頭時，斯拉夫卡馬上進(jìn)行了干預(yù)。他把自己可憐的兔子搶回來，還一并搶了對方手上的粉筆，對維季卡說：

“還不如我先往你身上畫畫！”

“你來啊?！本S季卡倒爽快，直接把肚子拱向他。

這時有人通知，今天的班會不開了。大家都開心地叫著鬧著抓起書包跑開了。

斯拉夫卡正要回家，卻在走廊里被輔導(dǎo)員柳達(dá)叫住了。

“謝米布拉托夫！你真的有一只走四方的大兔子嗎？”

斯拉夫卡一聽這話有些恍惚，他還以為這件事都翻頁了呢。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同學(xué)們說的啊。你怎么看著這么不開心呢？這是好事??！能不能寫篇關(guān)于這個的短文??？現(xiàn)在我要出墻報，可是完全沒有好素材啊，都是一些無聊的東西……”

“這個要徹底傳開了?！彼估蚩ㄓ魫灥叵搿Ｋ卮穑?/p>

“最好不要吧……”

“哎喲，可千萬別拒絕??！伊戈爾還承諾了提供照片呢。”

還真不好拒絕了！

“可是我不會寫東西??！”

“我一開始還不懂怎么做輔導(dǎo)員吶，”柳達(dá)抖擻地游說，“但還是硬著頭皮做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第四年了呢。大家都說不錯。你也是一樣的道理。還是得出墻報。”

已經(jīng)無法推辭了。而且推辭有什么意義呢？這事反正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了，沒什么顧慮了。

柳達(dá)在少先隊活動室的墻上給斯拉夫卡留了版面，還給了他稿紙。

斯拉夫卡略加思考后，寫下了題目《阿爾焦姆卡》。寫完之后，看看覺得這行空格太多，又改成了《我的阿爾焦姆卡》。

擬標(biāo)題并不難。媽媽說過，最難的就是第一句話（媽媽時不時也得寫一些文章和報告）。

斯拉夫卡寫下第一句：

我有一只玩具兔，叫阿爾焦姆卡。

他撓撓筆桿，寫第二句：

但是我并不拿它當(dāng)玩具。

之后變得流暢起來：

阿爾焦姆卡是可以陪我去天涯海角的。我和媽媽經(jīng)常東奔西跑，在路上它就坐在火車窗口，望著外面的森林和田野。我們住在波克羅夫卡時，阿爾焦姆卡和我、安紐達(dá)一起開船。安紐達(dá)·拉古諾娃是我的舵手。

斯拉夫卡想到安紐達(dá)，思忖著：“她現(xiàn)在在哪兒呢？她說過會給我寫信啊……可能就算寫了也是寄到了舊地址波克羅夫卡。畢竟她不知道我早就搬走了……

阿爾焦姆卡一直在船上，每次都濺得濕透。之前我們還參加了比賽，得了二等獎。大家都說是阿爾焦姆卡幫助了我們。我們得了獎狀，還給了它巧克力作為獎勵。最后是我和安紐達(dá)把這巧克力吃了，因為布兔子并不能吃巧克力……

寫到這里斯拉夫卡有些猶豫：“也許，寫比賽和獎勵不太合適？好像顯得吹牛皮了……”但還是決定不勾掉，因為那樣文章就太短了。而且寫他們吃了獎勵還挺幽默的嘛。

斯拉夫卡構(gòu)思的時候，旁邊聚集了一群同學(xué)，貌似是要開個小組會。熱尼亞也在其中。斯拉夫卡并不知道有他。

熱尼亞對斯拉夫卡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寫吧，別那么犯愁”，然后就去了教室另一邊的窗臺。

斯拉夫卡就又埋頭寫起來：

如今我和阿爾焦姆卡已經(jīng)搬到了海濱城市。我沾濕它，讓它感受了咸咸的海水，讓它成為真正的“海兔”，因為同學(xué)曾經(jīng)讓我這樣做……

還能寫些什么呢？他又讀了一遍。也是有真話的，不過，并沒人曾讓他沾濕阿爾焦姆卡，誰會想到一年后他真的來到了海邊呢？但斯拉夫卡寬慰自己，如果安紐達(dá)知道，一定會那樣做的。

確實，并非全文都是真話。全部的真話他只會對最好的朋友坦白……

熱鬧的同學(xué)們各自坐到了墻邊。薩文旁邊來了胖胖的卷發(fā)英語老師，也坐下了。不是安娜·伊萬諾夫娜，而是二班的班主任。她好像是叫伊麗莎白·德米特里耶夫娜。

一個紅棕頭發(fā)、比斯拉夫卡略大的男孩嬉笑著問：

“要把咱們中的誰叫走嗎？”

“就是你?！币粋€表情認(rèn)真的黃辮子女孩說。

“我沒什么由頭啊……當(dāng)然也不一定，但你也不會知道?！?/p>

“謝爾蓋，你先好好坐著吧。”柳達(dá)說完轉(zhuǎn)向老師：“伊麗莎白·德米特里耶夫娜，您知道塞爾在哪兒嗎？”

英語老師抬起頭，不知為何用一種略帶委屈的語氣說：

“我囑咐過他，在我找他之前待在教室里別走。怎么了，難道又冒出什么事嗎？”

“確實是有事，不過，還是先把您的學(xué)生解放了吧?！?/p>

“他又干了什么事了？”火紅頭發(fā)的謝爾蓋追問。

“馬上就會知道了，你會開心的。這樣，你去把他叫過來吧?！?/p>

謝爾蓋馬上興沖沖地去了，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他身后跟著個滿臉雀斑的男孩子，走進(jìn)了少先隊活動室。

看來這就是那個有著奇怪姓氏——“塞爾”的五年級學(xué)生。

[1]涅維揚斯克，蘇聯(lián)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城市。鐵路車站。建于18世紀(jì)初，1917年設(shè)市。

[2]新切爾卡斯克，蘇聯(lián)羅斯托夫州城市，位于圖茲洛夫河與阿克塞河畔。

[3]彼得羅扎沃茨克，俄羅斯卡累利阿自治共和國首府，在奧涅加湖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