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賢相形象的唐詩傳播
諸葛亮賢相形象的唐詩傳播[1]
柯昌勛
唐詩是唐代文學(xué)寶庫中的燦爛瑰寶。在唐代藝術(shù)成就最高、最典型的文學(xué)體式唐詩中,諸葛亮多次成為文人騷客吟誦的對象,“今檢清人修纂《全唐詩》,可見詠及諸葛亮的詩人五十多名、詩一百余首”,其間不乏佳作。從諸葛亮形象雙重線性傳播的宏觀角度來看,唐詩中的諸葛亮形象傳播,仍然是以忠智為主要特征的人格化賢相形象傳播的延續(xù),除了對魏晉南北朝時期諸葛亮賢相形象特點的繼承外,亦出現(xiàn)了新的傳播特點和精神內(nèi)涵。這一時期也是諸葛亮賢相形象傳播的高潮期,并在傳播過程中達(dá)到頂峰,尤其是以杜甫的“諸葛詩”為代表,使諸葛亮賢相形象的人格特征得以完全確立,并為《三國演義》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藝術(shù)形象的塑造奠定了深厚的基礎(chǔ),可謂影響深遠(yuǎn)。
一、諸葛亮賢相形象的唐詩傳播類型
在唐代,以三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諸葛亮為吟誦對象的詩歌不勝枚舉。將這些詩歌進(jìn)行分類,有助于研究者更進(jìn)一步地理解詩歌內(nèi)涵。張浩遜先生認(rèn)為,“唐詩分類研究的‘類’,是指詩歌的題材類別,有時候兼及主題,但并不包括體裁、時代、地域、詩人身份等各種類別”。按照這種觀點,唐詩中的“諸葛詩”基本上都屬于懷古詩、詠史詩一類,但僅僅據(jù)此分類,是從文學(xué)文本層面上出發(fā)的,這并不能縱向地、立體地完全掌握唐代“諸葛詩”的特點,因此,筆者試圖從文學(xué)傳播的角度作進(jìn)一步的歸類。
曹萌先生將文學(xué)傳播的方式分為“比樂弦歌、吟、游仙與隱逸、聚徒講學(xué)與周游列國、諫諍與酬唱、傳抄與印刷、刻石與題壁”幾類。據(jù)此,筆者結(jié)合作詩方式和詩歌主題,將唐詩中的“諸葛詩”分為懷古吟游詩、詠物游仙詩、書懷贈友詩、祭祀題字詩四類。如下表:
第一,懷古吟游詩。曹萌先生認(rèn)為,吟游是在暫時性旅游或游歷中發(fā)表的詩文。因此,這一類“諸葛詩”基本上都是詩人在游歷途中,憑吊古跡,追懷古人時所作的。如杜甫的《蜀相》就是詩人寓居成都時,游歷武侯祠時所作,表達(dá)了對一代賢相諸葛亮的崇敬之情,對其“出身未捷身先死”發(fā)出英雄相惜式的哀嘆。
第二,詠物游仙詩。游仙詩與吟游詩不同,游仙詩是詩人長期居住在某地后,所作的詩歌。它的時間性更長遠(yuǎn)些,詩歌的主題高度也更勝一籌。唐詩“諸葛詩”中的“詠物游仙詩”,主要是詠嘆與諸葛亮相關(guān)的歷史古跡,以此表達(dá)詩人的歷史情懷。如岑參《先主武侯廟》是岑參晚年居住在成都時,觀武侯祠遺跡時所寫,這首詩詠嘆了劉備與諸葛亮的君臣情誼,表達(dá)詩人對理想政治關(guān)系的一種向往。
第三,書懷贈友詩。這一類詩,主要是詩人在閱覽古書時的所思所寫,表達(dá)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感悟,而后將詩贈予親友,以此與之共勉。如李白的《讀〈諸葛武侯傳〉書懷贈長安崔少府叔封昆季》就是詩人在品讀《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后,所作的一番感悟,以此寄言好友。
第四,祭祀題字詩。這一類詩往往與祭祀諸葛亮的活動有關(guān),一般是祭祀完畢后的碑文題詩。如楊嗣復(fù)的《丁巳歲八月祭武侯祠堂因題臨淮公舊碑》和楊汝士的《和宗人尚書嗣復(fù)祠祭武侯畢題臨淮公舊碑》幾乎是同時寫成,皆為祭祀后的題字詩,其間也涌出對諸葛丞相的亡思之情。
二、唐詩中諸葛亮賢相形象的傳播特征
諸葛亮的“志慮忠純”和“詭譎奇才”歷來被各朝各代的文人士大夫所褒贊。唐代的文人士大夫?qū)χT葛亮多持肯定態(tài)度,并對其極力頌揚(yáng)。中唐詩人呂溫在《諸葛武侯廟記》中言孔明之才,“知己托國,土雖狹,國以勤儉富,民雖寡,兵以節(jié)制強(qiáng)”,是“不可得也”的曠世奇才;晚唐名相裴度甚至認(rèn)為,陳壽對諸葛亮的評價“未極其能事”,他認(rèn)為諸葛亮是“精義入神,自誠而明者”的千古賢相。
在唐代詩人的筆下,諸葛亮“忠志不渝,雄略滔滔”的賢相形象尤為突出。筆者依據(jù)上述四類“諸葛詩”的傳播文本,從“忠”與“智”兩個層面來闡述唐詩中諸葛亮賢相形象的傳播特征。
(一)唐詩中諸葛亮的“忠”
唐以前詠諸葛的詩歌不多,如晉人安慮的《使蜀吊孔明》、東晉桓溫的《八陣圖》,大都是抒情詠懷之作,僅表達(dá)出對諸葛亮的緬懷之情和慨嘆之意,并未對諸葛亮作出任何正面的評價。
到了唐代,諸葛亮在詩歌藝術(shù)中“忠”的形象愈來愈清晰和具體,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與劉備的“魚水情”。用“魚水”之說比喻君臣關(guān)系最早見于《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先主)于是與亮情好日密。關(guān)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愿諸君勿復(fù)言?!痹谔圃娭?,詩人所稱贊的劉備與諸葛亮的“魚水之情”,是一種關(guān)系極其密切,感情極其深厚的君臣之情,這種君臣之情,并不是莊子所說“淡若水”的“君子之交”,而實際上是一種封建社會中理想的君臣關(guān)系,即君圣臣賢。
李白是盛唐時期的浪漫主義詩人,詩仙筆下的諸葛亮是一位賢臣良相,他為報三顧之恩,忠心耿耿輔佐劉備,終創(chuàng)立了蜀漢一番基業(yè),名揚(yáng)千古。其實,這何嘗又不是他自己的政治寄托和渴望呢?如他在樂府詩《君道曲》中這樣寫道:
大君若天覆,廣運無不至。軒后爪牙常先太山稽,如心之使臂。小白
鴻翼于夷吾,劉葛魚水本無二。土扶可成墻,積德為厚地。
他認(rèn)為,劉備正因為得到了賢臣諸葛亮的輔佐,才有“成墻厚地”的千秋霸業(yè),強(qiáng)調(diào)賢臣良將輔佐的政治作用,正如《北齊書》卷十五《尉景傳》所說的“土相扶為墻,人相扶為王”。
又如李白在《讀〈諸葛武侯傳〉書懷贈長安崔少府叔封昆季》中所言,在漢室傾頹,“霸圖各位立,割據(jù)資豪英”的時代,劉備三顧茅廬,“臥龍得孔明”。為報“魚水情”的武侯,胸懷壯志,心懷“拯物”,最后得以“立岷蜀”“吞咸京”,“千載知名”。
中唐詩人岑參晚年客居成都,游歷武侯祠時,曾寫下《先主武侯廟》一首:
先主與武侯,相逢云雷際。感通君臣分,義激魚水契。遺廟空蕭然,英靈慣千歲。
他感嘆,劉備與孔明之所以能三分天下有其一,正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一種特殊的君臣情,這份情感激起他們猶如魚水一般契合,從而成就一番大事業(yè)。這種魚水情究竟是什么?詩人用一個字概括出來,就是“義”,臣能忠君,是“義”,君能盡臣,自然也是“義”。
晚唐詩人徐夤在《蜀》中,悲嘆雖然蜀國如水得魚,有賢相諸葛亮的輔佐,“不負(fù)荊州六尺孤”,但千秋功業(yè)終付之一炬,是非功敗轉(zhuǎn)頭空。
中唐浪漫主義詩人杜甫曾寫過多首吟誦諸葛亮的詩歌,可謂”吟誦諸葛亮第一人”。他稱贊諸葛亮是“大名垂宇宙”的賢圣,并以此抒發(fā)自己對可力挽唐朝之狂瀾賢相的渴望,其憂國憂民之心悠然可見。他是魏晉之后,第一位對諸葛亮賢相形象的人格特征有著全面、深刻認(rèn)識的文人。
莫礪鋒先生認(rèn)為,“杜詩中說到諸葛亮?xí)r,常常把他與劉備作為一體君臣來予以吟誦的?!逼鋵崳^“一體君臣”也是“魚水情”的另一種說法而已,表達(dá)的仍是劉備與諸葛亮之間君臣“忠義”之情,它表明諸葛亮的“忠”并不是“愚忠”,正是他心懷“匡扶漢室,拯救黎民”的大志,又遇到劉備能盡人之才的明君,才使得他義無反顧,死而后已。
在《謁先主廟》中,杜甫寫道:
慘淡風(fēng)云會,乘時各有人。力侔分社稷,志屈偃經(jīng)綸。復(fù)漢留長策,中原仗老臣。雜耕心未已,歐血事酸辛。霸氣西南歇,雄圖歷數(shù)屯。錦江元過楚,劍閣復(fù)通秦。舊俗存祠廟,空山立鬼神。虛檐交鳥道,枯木半龍鱗。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閭閻兒女換,歌舞歲時新。絕域歸舟遠(yuǎn),荒城系馬頻。如何對搖落,況乃久風(fēng)塵。孰與關(guān)張并,功臨耿鄧親。應(yīng)天才不小,得士契無鄰。遲暮堪帷幄,飄零且釣緡。向來憂國淚,寂寞灑衣巾。
“應(yīng)天才不小,得士契無鄰”一句,正是贊嘆諸葛亮與劉備君臣相和,無與倫比。在這首詩中,詩人對諸葛亮忠臣賢相的形象刻畫入木三分。諸葛亮正是在劉備“復(fù)漢留長策”之時臨危受命,從此“中原仗老臣”,諸葛亮“雜耕心未已,歐血事酸辛”,只是為了興復(fù)漢室,以報劉備三顧之恩,托孤之重。諸葛亮在遲暮之年,運籌帷幄,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其“憂國”“孤忠”怎不惹人拋灑熱淚,沾染衣襟呢?
在《諸葛廟》中,杜甫再次感嘆“君臣當(dāng)共濟(jì),賢圣亦同時”,對劉備與諸葛亮的贊嘆之情溢于言表,稱贊他們是“一體君臣”。
其二,“持忠節(jié)”而“酬三顧”。這一類詩往往是詩人直抒胸臆,對諸葛亮“忠節(jié)”的頌贊,同時,又包含著對其“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嘆,其間充斥著一種“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滄桑感。
中唐詩人武少儀的《諸葛丞相廟》中感嘆諸葛亮的“忠節(jié)”:“欲盡智能傾僭盜,善持忠節(jié)轉(zhuǎn)庸昏?!?/p>
中唐詩人王仲舒在《寄李十員外》中寫道:“百丈懸泉舊臥龍,欲將肝膽佐時雍?!薄鞍僬蓱胰鼻〉胶锰幍孛枋隽酥T葛亮出山輔佐劉備時的境遇,正如諸葛亮在《出師表》中所言“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此時正是大廈將傾,黎民水火的時候,諸葛亮義無反顧,指揮三軍,終輔佐劉備三分天下,在蜀漢和平盛世時,依然肝膽相照,忠心為國。“肝膽”一詞正是對諸葛亮忠心的最好詮釋。
晚唐詩人羅隱的《籌筆驛》也對諸葛亮的一番忠心贊賞有加:“拋擲南陽為主憂,北征東討盡良籌?!薄盀橹鲬n”“盡良籌”正是諸葛亮“忠節(jié)”的最佳寫照,“憂”“盡”刻畫得極為傳神。晚唐詩人韋莊在《喻東軍》中以“獨霸一尊和淚酒,隔云遙祭武侯祠”收尾,希望軍士將領(lǐng)們能夠以忠于漢室的諸葛亮為榜樣,效忠大唐。
杜甫“諸葛詩”中描寫諸葛亮“忠節(jié)”的詩比比皆是。如流傳最廣最久遠(yuǎn)的《蜀相》中,“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jì)老臣心”一句,不可不謂是對諸葛亮忠心的盛贊。在“諸葛詩”中,柏樹成為了諸葛亮“忠節(jié)”精神的象征,如《古柏行》:
孔明廟前有老柏,柯如青銅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君臣已與時際會,樹木猶為人愛惜。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憶昨路繞錦亭東,先主武侯同閟宮。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戶牖空。落落盤踞雖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風(fēng)。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大廈如傾要梁棟,萬?;厥浊鹕街亍2宦段恼率酪洋@,未辭翦伐誰能送??嘈呢M免容螻蟻,香葉終經(jīng)宿鸞鳳。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
這首詩作于公元766年(大歷元年),杜甫移居夔州時所作。此詩中,武侯祠里的古柏不再是一個孤立而單純的古跡,它被詩人賦予了新的精神內(nèi)涵,是諸葛亮“忠貞不渝”的象征?!熬家雅c時際會,樹木猶為人愛惜”正是劉備對諸葛亮有三顧之恩,諸葛亮披肝瀝膽,忠心輔佐,恩澤百姓。因此,連武侯廟里的古柏都被百姓愛惜呵護(hù)?!奥渎浔P踞雖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風(fēng)”一句,寫高聳孤高的古柏盤踞錯節(jié),必定招致烈風(fēng)侵襲,但依然“柯如青銅根如石”,以此來比喻雄才大略的諸葛丞相位高權(quán)重,難免多招猜忌,即使“螻蟻侵蝕,鸞鳳經(jīng)宿”也依然壯志不渝,忠心耿耿。此詩以比興的手法,以樹喻人,將古柏長存與諸葛亮的“忠節(jié)”緊密相連,闡發(fā)了詩人懷才不遇,“古來材大難為用”的悲涼情懷。
(二)唐詩中諸葛亮的“智”
諸葛亮的“智慧”是其賢相形象的另外一個特征。魏晉南北朝時期,其賢相形象的“智”主要表現(xiàn)在治國為相上,而在唐詩的“諸葛詩”中,對其“智”的描述開始出現(xiàn)了新的特點,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開國籌策的政治之才。這主要體現(xiàn)在諸葛亮作為劉備的股肱之臣,盡心盡力輔佐其創(chuàng)立蜀漢政權(quán)的政治貢獻(xiàn)上。如中唐詩人劉禹錫在《蜀先主廟》中,贊嘆一身“英雄氣”的諸葛亮,稱他曰:“得相能開國?!蔽渖賰x《諸葛丞相廟》中的“因機(jī)定蜀延衰漢,以計連吳振弱孫”一句,也將諸葛亮的政治才華和功績概括得言簡意賅。晚唐詩人薛逢在《題籌筆驛》一詩中寫道:“天地三分魏蜀吳,武侯崛起贊紆謨。”也表明了諸葛亮的政治智慧。
中唐詩人殷潛之的《題籌筆驛》中言諸葛亮“沈慮經(jīng)謀際,揮毫決勝時”,為蜀漢后主精心謀劃,其籌策之才“長留識者知”。杜甫詩中對諸葛亮的開國之才的贊嘆,也是上升到了一個極高的程度,如《詠懷古跡五首之五》中的“三分割據(jù)紆籌策,萬古云霄一羽毛”。意思是,諸葛亮的才能如浩瀚之繁星,而真正施展出來的猶如螢火之微光,因此,他感嘆“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古柏行》)。
其二,指揮若定的用兵之才。此處的用兵之才與諸葛亮軍師形象里的軍事才能不同,它的范圍較窄,內(nèi)容也較籠統(tǒng),并沒有細(xì)致入微地神化他的才能,僅僅只是為了表現(xiàn)諸葛亮“酬三顧”的忠心,而對晚年諸葛亮北伐用兵的稱贊。如劉禹錫《觀八陣圖》中的“軒皇傳上略,蜀將運神機(jī)”一句,將諸葛亮的用兵之才以“神機(jī)”二字概括,對其之才的贊嘆清晰可見。杜牧在《和野人殷潛之題籌筆驛十四韻》中寫道:“慷慨匡時略,從容問罪師。褒中秋鼓角,渭曲晚旌旗。”對晚年諸葛亮數(shù)次北伐中原,屢用奇兵,“若非天奪去,豈復(fù)虜能支”尤為慨嘆。李商隱《籌筆驛》一詩中感嘆,雖然諸葛亮滿腹經(jīng)綸,用兵如神,即使“風(fēng)云常為護(hù)儲胥”,蜀漢也終難逃“終見降王走傳車”的厄運。張儼的《貞元八年十二月謁先主廟絕句》(三首之一)中,也贊嘆諸葛亮是賢明的股肱之臣,稱其“能以奇用兵?!?/p>
杜甫詩中也贊譽(yù)諸葛亮的用兵之才,但詩人表達(dá)的往往是對諸葛亮千秋功業(yè)終隕落,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嘆息之情。如《詠懷古跡五首》(其五)中言“翊戴歸先主,并吞更出師”的諸葛亮“指揮若定失蕭曹”,可“運移漢祚終難復(fù)”,“長使英雄淚滿襟”。
在表達(dá)諸葛亮用兵才能的此類唐詩傳播中,有三個現(xiàn)象值得注意:
第一,“八陣圖”成為了諸葛亮用兵之才的象征性符號。多首詩中都提及,甚至有的以此為題來贊頌諸葛亮的用兵才能。如杜甫《八陣圖》言諸葛亮“功蓋三分國,名存八陣圖”;李涵《臥龍岡謁武侯祠》中“八陣有圖留漢沔”來表現(xiàn)諸葛亮的為將之才;劉禹錫的《觀八陣圖》言諸葛亮有鬼神不測之機(jī),以至“水落龍蛇出,沙平鵝鸛飛”,將其用兵之才渲染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第二,詩中出現(xiàn)了對諸葛亮將星隕落的詭譎神秘和“傳說故事”的再敘述。如章孝標(biāo)的《諸葛武侯廟》寫“七縱七擒何處在,茅花櫪葉蓋神壇”就提到了諸葛亮南征,擒蠻王孟獲的傳說;胡曾的《瀘水》一詩:“五月驅(qū)兵入不毛,月明瀘水瘴煙高。誓將雄略酬三顧,豈禪征蠻七縱勞?!庇闷咔苊汐@的傳說來說明諸葛亮的勞苦功高和忠心不渝。杜牧《和野人殷潛之題籌筆驛十四韻》中“子夜星才落,鴻毛鼎便移”一句,與胡曾《五丈原》中“長星不為英雄住,半夜流光落九垓”,還將諸葛亮的死與星象相聯(lián),增添了一層玄妙面紗。
第三,出現(xiàn)了貶低諸葛亮的唐詩作品。主要是晚唐詩人薛能的詩作。如《籌筆驛》中寫道:“葛相終宜馬革還,未開天意便開山?!彼J(rèn)為諸葛亮是不識時務(wù),權(quán)謀多變,虛偽奸詐。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未否定諸葛亮的用兵之才,稱其“流云有功”。
三、諸葛亮賢相形象的唐詩傳播動因與社會基礎(chǔ)
王金壽先生認(rèn)為,文學(xué)傳播動因“是由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動因以及其性質(zhì)和審美價值決定的。作家從事于文的創(chuàng)作動因,亦為文學(xué)傳播的動因”,而創(chuàng)作動因的產(chǎn)生,又與作家所在的歷史環(huán)境緊密相關(guān),筆者將此稱為傳播的社會基礎(chǔ)。因此,研究文學(xué)傳播動因,除了研究作家的創(chuàng)作動因外,還必須結(jié)合作品的時代背景,二者缺一不可,也不可割裂開來。唐詩中的“諸葛詩”多是作于中晚唐時期,據(jù)此,筆者認(rèn)為,諸葛亮賢相形象的唐詩傳播動因和社會基礎(chǔ),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是慨嘆與憧憬。主要感嘆英雄壯志未酬,表達(dá)惋惜與對當(dāng)世“諸葛賢相”的渴求之情。擁有這一傳播思想的主要是以懷古吟游詩和祭祀題字詩為主。安史之亂實為唐朝史上的一次政治浩劫,《舊唐書·郭子儀傳》記載:“宮室焚燒,十不存一,百曹荒廢,曾無尺椽。中間畿內(nèi),不滿千戶,井邑楱荊,豺狼所號。既乏軍儲,又鮮人力……為人煙斷絕,千里蕭條?!痹诖酥?,唐朝國力日漸衰弱,內(nèi)困外危,戰(zhàn)亂連連,民不聊生,雖有過短暫的休養(yǎng)生息,但與開元之治時的盛唐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諸葛亮成為越來越多的文人士大夫吟誦的對象,他們不約而同相繼游歷祠堂,憑吊武侯,用詩作發(fā)出對諸葛亮勞苦一生,壯志難酬的感嘆,同時,也產(chǎn)生了對扶危救困、扭轉(zhuǎn)唐朝頹勢的治世忠臣的渴求,發(fā)出了希望唐朝將士皆能如諸葛武侯的赤膽忠心一樣,效忠唐王朝而建功立業(yè)的政治夙愿。
其二是自喻與明志。主要是抒發(fā)憂國憂民的政治情懷和懷才不遇的悲憤心情。擁有這一傳播思想的作品,主要是以詠物游仙詩與書懷贈友詩為主,最著名的莫過于杜甫的《蜀相》。此詩寫于唐肅宗乾元三年( 760)杜甫游覽諸葛武侯祠時,而一年前,他剛剛結(jié)束了長達(dá)四年之久“世亂各東西”的顛沛生活,在友人的資助下,客居成都。此時,唐代安史之亂還并未結(jié)束,中原戰(zhàn)亂紛爭,百姓過著困苦流離的生活。在此背景之下,一批文人志士憑吊懷古,發(fā)出了對諸葛亮這樣安邦定國,治世賢相的閔懷之情。一些為官文人皆以諸葛亮為楷模,也通過闡發(fā)對他的緬懷情意來堅定自己忠心為國的政治意志。詩人杜甫也不例外,作為一位現(xiàn)實主義詩人,他先后經(jīng)歷了官場上的仕途失意,朝廷里奸佞進(jìn)讒,賊臣當(dāng)?shù)溃习傩湛嗖豢把?,世態(tài)炎涼,“真摯地表現(xiàn)了他關(guān)心皇朝盛衰、民生疾苦的心情”。在他居住成都期間,寫下了大量的吟誦諸葛亮的詩篇,表達(dá)對諸葛亮高尚品德和忠貞精神的崇敬。在他心目中,諸葛亮成為了良臣將相的萬世楷模,其人格精神屹立不倒,光照千秋,并以此來自喻,自己如諸葛武侯一樣,空有一番報國志,卻不能為國效以全力,實現(xiàn)抱負(fù),心情苦悶之極,又何人可知呢?
諸葛亮賢相形象的唐詩傳播,對后世諸葛亮形象的流傳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它既繼承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諸葛亮賢相形象的“忠”“智”特征,又在此基礎(chǔ)之上,閃爍出人格精神的熠熠光輝,影響著后世戲曲、小說中諸葛亮藝術(shù)形象的生成。
【注釋】
[1]該文原載《長春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12年10月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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