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維·C·曼斯菲爾德(1932— )政治哲學家、哈佛大學政府教授,施特勞斯學派重要人物,研究領域涉及埃德蒙·柏克與政黨本質、馬基雅維里與間接政府的發(fā)明、執(zhí)行權理論的發(fā)明與發(fā)展等,同時也是馬基雅維里著作的翻譯者。
“我們現(xiàn)在有一個美式政黨,還有一個歐式政黨。不是所有投給歐式政黨的美國人都想成為歐洲人。但那沒關系。因為那是他們的選擇。他們用投票選擇了嬌生慣養(yǎng)、固步自封和傾家蕩產(chǎn)?!?/p>
很少有人能像政治學家哈維·曼斯菲爾德這樣,以如此嚴厲、深刻的眼光來思考民主對個人權利與民族性格的影響。論及當今美國的自治試驗,他的評價是慘不忍睹,批評起來毫不留情。
本周四(11月29日——觀察者網(wǎng)注),曼斯菲爾德在哈佛教工俱樂部接受了《華爾街日報》的采訪。今年正好是他在哈佛大學執(zhí)教五十周年。在這座過去半個世紀日益左傾的大學里,當一名顯赫的保守主義知識分子可非易事?!拔疑钤谝稽h制國家的一黨制大學?!边@位八十歲高齡的老教授嘆息道,“真惡心。我之所以能留在這里,只是因為這樣能讓外人以為哈佛還沒完全左傾。我像個被專門豢養(yǎng)起來的異議分子?!?/p>
曼斯菲爾德的孤立處境也許和他做的學問有關。同事們都熱衷于流行的定量分析或“身份研究”,而曼斯菲爾德則堅守傳統(tǒng),視西方經(jīng)典為理解人事的最佳引導。在他看來,希臘哲學和馬基雅維利、托克維爾等思想家的著作不是什么老古董,這些思想家是在鉆研永恒、緊要的政治和道德難題。
“所有的現(xiàn)代社會科學都在處理知覺(perception)問題?!彼f,“但實際上用詞不當,因為‘知覺’與‘錯覺’仍有差別。”
關于選舉?!澳憧梢杂嬎氵x民和選票?!甭狗茽柕抡f,“政治哲學做了很多相關研究,的確有用,因為選票可計量。一票就是一票。但如果我們認真思考投票的意義,馬上就會注意到,選民必須掌握充分信息。如果你繼續(xù)較真下去,就會把投票看作一次理智的抉擇。那才是真正的選民。其他都不選真正的選民,甚至可以說,投跟沒投一樣。那些人不過是在表達自己的信仰或一時沖動,而不是在做一個理智的抉擇?;蛟S,他們根本就不夠聰明?!?/p>
如此看來,投票給奧巴馬連任的那些選民可不怎么聰明。奧巴馬“憑著下三濫的手段”贏得了勝利,曼斯菲爾德說,“民主黨人只字不提未來如何建設國家的計劃。他們只是在攻擊另一方。奧巴馬團隊對美國人反復陳述同一句話‘我站在你們這邊’,這話是說給中產(chǎn)階級聽的。無論如何,對于未來竟啞口無言,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曼斯菲爾德說,某種層面上,奧巴馬的沉默揭示了進步主義的末路。奧巴馬可謂是進步主義的精神象征。進步主義相信,“只要實現(xiàn)平等,事情就會好起來,世界便會逐漸進步?!?012年選戰(zhàn)期間,進步主義者捍衛(wèi)的“不過是他們業(yè)已取得的小小成果——助學貸款、自由使用安全套。民主黨就是安全套黨。這個比喻一點兒不過分?!?/p>
他補充道,民主黨人拒絕以正面姿態(tài)討論未來,還反映了該黨試圖構建“津貼國家或福利國家”的企圖,“把本該放到臺面上來的議題挪到了政治舞臺之外。”曼斯菲爾德?lián)模渥罱K目的是美國憲政傳統(tǒng)。美國的憲政傳統(tǒng)“在實踐中肯定了左派通過的進步主義條款。這是我們的政治體制——而非憲法——將來要解決的問題?!?/p>
曼斯菲爾德說,這是上世紀之交以來“專家與受害者聯(lián)盟”發(fā)起的一項運動,“社會科學家和政治學家都參與了進步主義運動的奠基項目。那些專家想方設法改善窮人、弱者的福利。窮人和弱者有權利投票,卻沒有能力治理自己的生活。迄今為止我們看到,民主黨就是一幫博士和受害者組成的聯(lián)盟?!?/p>
奧巴馬團隊把公共議題切割成種族、性別和階級仇恨,這點至關重要?!笆芎φ哂懈鞣N類型?!甭狗茽柕抡f,“所以,他們要分別處置。你必須按下不同按鈕,才能激起他們的反應?!?/p>
自治精神受到的威脅顯而易見。“美國的建國者希望人民生活在憲法之下?!甭狗茽柕抡f,“但進步主義者則想讓憲法處于美國人民之下?!?/p>
哈維·曼斯菲爾德1932年生于康涅狄格州的紐黑文市。父母是羅斯福新政政策的堅定支持者。曼斯菲爾德在哈佛讀本科時,自稱是民主黨自由派。
后來,他拿到福爾布萊特獎學金在倫敦呆了一年,然后服了兩年兵役?!拔覜]上過戰(zhàn)場?!彼f,“我在法國呆了一年,當時駐扎在巴黎周邊的奧爾良市,比較輕松。所以,雖然我當時是軍人,卻過著賴利(美國鄉(xiāng)村詩人——觀察者注)般的生活?!?/p>
接著便是重返校園,到哈佛讀博。曼斯菲爾德還經(jīng)歷了一次政治立場的轉變。“在共產(chǎn)主義的問題上,我與自由派決裂了?!彼f,“我本能地反對共產(chǎn)主義,并認為,民主黨人對待共產(chǎn)主義過于手軟。這話可能讓人不舒服,但確實符合實情?!彼€開始質疑國內的進步主義運動:“我看到大政府接二連三暴露出的問題。大政府的措施沒有效果,反而讓我們的處境越來越糟,習慣于依賴那個日漸虛弱的機器?!?/p>
他的第一份教職始于1960年的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他在加州認識了德裔美國人列奧·施特勞斯。施特勞斯當時在斯坦福大學任教?!笆┨貏谒故俏易兂杀J刂髁x者的一個動因?!彼f,“不單黨派屬性,我的整個世界觀都改變了?!?/p>
施特勞斯曾研習希臘古典文獻,強調“民主內部有好有壞,有自由,也有奴役?!?,“民主會產(chǎn)生奴隸心理和奴隸國家?!甭狗茽柕抡J為,每一代人的政治任務就是“捍衛(wèi)好的民主。你必須要意識到,人與人之間有差異和不平等,尤其是智力上的不平等?!?/p>
如今的美國精英喜歡拒斥人類不平等這一“不可變更、不符合民主精神的事實”,他說。進步主義者則更為極端:“他們覺得自由權的主要用處就是創(chuàng)造更多的平等。他們不知道世界上有‘過度平等’這么一回事。他們不知道民主的平等化作用的限度在哪里。”例如,財富再分配不單會使得公共財政破產(chǎn),還將腐蝕民族精神。
“美國人忽視不平等?!甭狗茽柕抡f,。美國人常?!巴ㄟ^投票來維護不平等,不去剝奪最富有的富人階層的財產(chǎn)。他們并不總是投票支持平等主義政策。常有人因此指責美國人的‘錯誤意識’。但那實際上是真實意識,因為美國人希望民主正常運轉,這同時也是保守主義者的期望。而自由派只想讓民主體制變得更民主,別無他求?!?/p>
沒有任何權利限制的平等將招致大禍,他說。“構建一個像樣的政府,和構建一個可行的政府,兩者不是一回事兒?!甭狗茽柕抡f,如果把政府推向極端,民主就會導致“由既無知、又無情的政府實行群眾統(tǒng)治”。
以津貼危機為例。“津貼是對公共福祉的攻擊。”曼斯菲爾德說,“津貼的意思是,‘不管這個國家怎樣,我就是要拿到屬于我的那一份’。所以,這和債券、年金差不多。津貼相當于政府證券,有政府信譽做抵押,勝過私企發(fā)行的債券。”
一旦政府破產(chǎn),情況就不那么妙了??纯船F(xiàn)在的歐洲。
“共和黨人希望復興公共福祉這一概念?!甭狗茽柕抡f,“一個辦法是,讓大家知道津貼的成本負擔不起?!杀尽枪哺l淼慕?jīng)濟學名詞。如果共和黨人能把‘津貼動不得’的想法扭轉過來,重新放到政治領域進行協(xié)商和改革,那么,我想他們能夠做成一些事情?!?/p>
福利國家的規(guī)模不是擔憂的原因,曼斯菲爾德說?!罢兊梦kU的原因是,公共福祉成了向民眾許諾津貼,你根本不能去質疑其成本或后果?!闭_支和稅率不是目前的主要問題,“用政府開支占GDP的比重來判斷好政府或壞政府,這不是明智的辦法。兩者有一定聯(lián)系,但不是決定性因素。關鍵,有無改革的可能,改革是否是一個可行的政治選項?!?/p>
接著,曼斯菲爾德談到保守主義陣營的作為?!氨J刂髁x者應當注重決斷,而非原則。”他說,“當然,有許多保守主義的原則——自由市場、家庭倫理、鞏固國防——但這些原則應當以明智的決斷來捍衛(wèi)。保守主義者要變聰明,不能用原則代替思考。原則的用場是,保證政治決斷不會淪為機會主義。你在原則問題上讓步,不等于你是一個機會主義者。”
對于本次選戰(zhàn)失利,態(tài)度靈活不等于拋棄保守主義的宗旨及其文化價值?!懊裰鼽h人有自己文化議題,即攻擊富人和冷酷無情的人”,曼斯菲爾德說,“共和黨人也要創(chuàng)造自己的文化議題來反擊民主黨。例如,維持美國的福祉和正義,不等于把資源統(tǒng)統(tǒng)轉移給窮人和弱者。我們必須采取措施,讓窮人和弱者更加獨立,并鼓勵人們獨立生活,而不是依靠政府的支票過活。每個人都要自治,如果缺少了道德、責任感和宗教,自治怎么可能實現(xiàn)呢?”
美國還有沒有機會逃脫“歐洲化”的懸崖?曼斯菲爾德態(tài)度樂觀。“復蘇的實力已經(jīng)具備。”他說,“首先是進取心。我教課的大學里,每位學生都頗具進取心。他們都想干出一番事業(yè)?!边@與他在歐洲遇到的學生形成強烈反差,“我看到年輕人碌碌無為,有教養(yǎng)、有才智,卻沒有抱負。真是讓人沮喪。”他笑著說,“美國的另一大法寶是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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