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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到的覺醒

        時間:2023-01-13 理論教育 版權(quán)反饋
        【摘要】:但在此之前,并不是沒有出現(xiàn)任何預兆或跡象。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而且它帶給我的影響曠日持久,讓我一時難以承受。當然,我并非遇到了真正的綁匪,而是與一場茫然在大街上撞了個滿懷。雖然,我每時每刻都處于痛不欲生的狀態(tài),本該覺得度日如年才對。正如前文分析的那樣,這一系列遭遇并非空穴來風。至少,它是最直接的誘因。仿佛人生的三十歲,真的是一道令人望而卻步的懸崖。那種恐慌和透骨的涼意,至今無以言述。

        遲到的覺醒

        這是一個糟糕透頂?shù)脑路荨?/p>

        在五月的一個值得贊美的清晨(那也許是一個長風習習清涼宜人的夜晚,但這已不再重要),一伙埋伏多時的劫匪忽然從人群里躥出來,把我綁架了——我根本就沒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就來不及反抗,因此只得默認事實。但在此之前,并不是沒有出現(xiàn)任何預兆或跡象。大概在兩三年之前或者是在更早的歲月,綁匪們就給過我一番警告:“等著瞧吧,伙計,會有你好受的!”

        這樣的敘述或許更接近事情的真相:我一早就料到會出現(xiàn)這么一個危機四伏的日子,并且是根據(jù)現(xiàn)實處境所做出的判斷,只是無力改變……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而且它帶給我的影響曠日持久,讓我一時難以承受。

        當然,我并非遇到了真正的綁匪,而是與一場茫然在大街上撞了個滿懷。這是我一個人的遭遇,與公眾無關(guān),因此也就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但這的確與綁架的性質(zhì)并無多少差別,其影響甚至更為嚴重——這場曠日持久的心理戰(zhàn),差不多讓我精神崩潰。從那個清晨開始,我就像是撞見了鬼魂一般,變得憂心忡忡,終日里茶飯不思,焦躁不安,既害怕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漫長的夜晚,也對黎明的到來充滿恐懼——那意味著新的一天即將消逝。

        這種感覺,簡直壞透了——白日里無精打采,神思昏沉,心不在焉,夜晚反而精神亢奮,神游八極,不知疲倦——難怪有不少人因為不堪忍受持續(xù)性失眠的折磨,而選擇走向生命的極端,用最輕松卻又最慘烈的方式,解除了所有的痛苦。

        我雖沒被逼上絕路,但這一場平地而起的茫然,確實猶若一把無形的精神枷鎖,抑或一個幽靈般的魔鬼,在不知不覺間奴役了我的身心,并將我日夜送上審判臺,接受精神上的拷問。無休無止的審判,耗盡了我所有的心力,失魂落魄,如同喪家之犬。

        此番遭際,活像一腳陷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沼澤地,既無力掙扎,更無力扭轉(zhuǎn),只能聽天由命——每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拆掉一只鐘表,但誰能把鐘表里的時間摘除呢?即使能扭轉(zhuǎn)乾坤的人,在時間面前,也與我一樣無能為力。

        “時間?”

        這一個月份,世界上仿佛真的只剩下了冰冷的時間。

        可恨的時間。該死的時間。無論我變換什么睡姿,用什么東西蒙住腦袋塞住耳朵,也無論我給自己多少種積極的心理暗示,但都無濟于事,我總能聽見鐘表的指針在我耳畔無比清晰地走動——嚓——嚓——嚓——像子彈一樣呼嘯而過。那面無形的鐘表,好似就懸掛在我的頭頂,生長在我的脈搏之內(nèi)。

        對我而言,時間從來不曾如此緊迫過,也不曾消逝得如此迅疾。雖然,我每時每刻都處于痛不欲生的狀態(tài),本該覺得度日如年才對。這實在是一個悖論——讓我痛不欲生的緣由,正是因為時間飛逝無以挽回。

        當一個個越來越短促的日子從日歷上一頁頁翻過,我感覺這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正以相同的速度,與我倉促作別,且在往后,它們只能以記憶的形式出現(xiàn)了。這難免讓人惆悵。

        以前,翻閱日歷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甚至一度抱怨:時間為何走得比蝸牛還要緩慢?然而今非昔比,每翻開業(yè)已成為歷史的那一頁,都覺得它重若千斤,胸腔里會緩緩升騰起一種深沉的負罪感,只覺得辜負了這眼前的大好時光,白白虛度了生命,因此也就更缺乏直面下一頁的勇氣。

        要是我們不翻開新的一頁,那新的一天就永不到來,或是我們能夠停留在一個時間的橫截面上生活,那該多好!

        可假設(shè)永無成立之可能。

        我的生活為何忽然變得如此糟糕?這一場茫然為何會給我的精神生活帶來這么劇烈的沖擊?正如前文分析的那樣,這一系列遭遇并非空穴來風。那個值得贊美的清晨,恰好是我二十九歲這一年最后一個月的第一天。

        這一切,皆因而立之年而起。至少,它是最直接的誘因。倘若不是逼近那個如同刑期的生日,我會強烈地感受到它嗎?

        而立之年,這顆比時間還要尖銳的子彈,就要從前方的黑夜里呼嘯而至了。它將準確地命中我的心臟,不僅把我打倒在地,還要把我的青春一筆勾銷。

        或許這并不是最準確的說法。

        這個令人人自危過的而立之年,大約更像是一個前途未卜的隧道,而我所乘坐的火車即將呼嘯著駛?cè)脘佋诙粗械蔫F軌了——那確是膽戰(zhàn)心驚的一刻。在這個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中,唯有齒輪與鐵軌在黑暗中摩擦出刺鼻的火花。

        那些像曇花一樣噼里啪啦燃燒的火花,讓我們深刻地體會到,美好的時光真的是一去不復返了,而要遇見新的曙光,卻又是如此艱難。

        也就是在這個舉步維艱卻又快若閃電的月份,我對時間的敏感超越了對任何事物的感受,并且不無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對時間的留念和對它的恐懼是等值的:對它有多少留念,也就對它心存多少恐懼。

        進一步言之,我越是緬懷與痛惜即將成為如煙往事的青蔥歲月,那種令人厭惡且躲閃不及的焦慮感,也就越是強烈。仿佛人生的三十歲,真的是一道令人望而卻步的懸崖。

        那是最痛苦的日子,最折磨人的熬煎,好比煉獄。幾天之后,我就已是雙眼深陷,形銷骨立,精神渙散,與此前判若兩人。

        二十九歲的最后一天,無疑是我有生以來所經(jīng)歷的最黑暗的一個日子。這一天,我的所作所為無異于一個等待末日宣判的囚徒,焦躁,煩悶,愁苦,無助,悲傷,仿佛我即將失去整個世界,仿佛黎明不再到來,太陽不再升起。

        我在辦公室枯坐了一整天,至于做了什么工作竟全無記憶。我像行尸走肉一般穿過長長的街巷,萬念俱灰。在一個拐角處,我眼睜睜地看著一伙劫匪將我身上僅存的一點青春洗劫一空,卻連一個呼救的聲音也沒有發(fā)出。

        黃昏時分,我無限哀傷地站在窗口目睹了一輪輝煌的落日撲通一聲跌入由樓群構(gòu)筑而成的一道懸崖。一朵水花也不曾濺起。

        傍晚之后,無窮無盡的黑夜,像暴雨一樣從天而降,淋濕了街道上和樓群里所有的燈火。那種恐慌和透骨的涼意,至今無以言述。

        當午夜的鐘聲敲響之時,我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想抓住什么,卻是兩手空空。我感覺自己從這一刻起徹底淪為了一個一無所有的窮人。

        我的三十歲,我的而立之年,就這樣推開了我身體的大門,盡管我冷眼相迎,既沒有頷首示意,也不曾握手寒暄;盡管那兩扇門沉重而疲倦。

        三十歲,一個原本與任何一個歲數(shù)并沒有什么兩樣的年齡,為何像一個可怕的魔咒或是一片擺脫不掉的陰影,讓我們的精神陷入從未遭遇過的困境?是我們故意在前行的道路上給自己設(shè)置了一道難以逾越的精神障礙嗎?

        我想,原因自當是因人而異的,但最根本的緣由大抵是相同的:我們既害怕黑暗,更害怕在黑暗中面對真實的自己。

        按照世俗的標準來評價,那時的我儼然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我那時雖供職于一家在業(yè)界頗有名望的文化單位,但薪水低廉,前途暗淡。同齡人多半娶妻生子購房購車了,事業(yè)上大多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從政者平步青云,從教者桃李滿天下,從商者賺了個盆盈缽滿,可我既未婚配,也未購得一套房產(chǎn),仍然寄人籬下,孑然一身,形影相吊,一事無成。

        這或許也并不值得惋惜和遺憾,畢竟還有咸魚翻身的可能,只要我還胸懷大志。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村上春樹先生的寫作生涯,不就是從三十歲開始的么?

        但最要命也最令人擔憂的是,過去那五六年不疼不癢的機關(guān)生活,不僅將我這一生中最珍貴的青春消耗殆盡,還將我成功地異化成了一個碌碌無為安于現(xiàn)狀謹言慎行的平庸之輩。曾經(jīng)鮮明的棱角,幾被磨平,一腔沸騰的熱血,也早已冷卻。當年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斗志,已無跡可循。

        這樣的生活,無異于溫水煮青蛙。

        我盡管一早就看明白了滯留于此地的最終結(jié)局,與現(xiàn)狀并無多少差別,也一度因此心懷異志,企圖另謀生計,卻又一直在舍與得之間徘徊。而這一徘徊,便一次次錯失良機。

        我也曾痛定思痛,試圖借助工作平臺把個人價值最大化,終因工作過于瑣碎而作罷,勃勃野心毀于一旦,以至于到了眼前這個必須做出決斷的而立之年,我還在虛無地等待命運的垂青。

        這是最大的悲哀。

        我也因此認定自己這一生難成大事。像我這般安于現(xiàn)狀的人,倘若不被置身于絕境,是難以做出破釜沉舟之舉的。我懷疑,我的身體里一定存在一種與生俱來的難以克服的惰性,就像在鄉(xiāng)村常見的那種塘泥膚色的懶蛇,不到性命攸關(guān)的那一刻,任人怎樣逗弄,它也懶得動彈一下。

        這實在是一種可怕的生命慣性。

        這種慣性來自遺傳嗎?不,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多么勤勉的人呀!母親的信念更是堅忍不拔的,她曾以自身經(jīng)歷為例,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別人能做到的事,我為什么做不到呢?即使別人做不到的事,我們也應該試一試?!?/p>

        我缺乏的,正是母親這種全力以赴的態(tài)度。真是對不住她。

        這么多年來,母親一直在用她的方式鼓勵我:“要趁著年輕,多替未來打算?!睙o論我有多么失意與落魄,她也不曾放棄我。

        仍然記得二十多歲時,我一直將孫策視為偶像,因為他在二十六歲就平定了江東。我曾暗暗激勵自己,也要在二十六歲時闖一番事業(yè)……可是……

        正是我性格中的優(yōu)柔寡斷和對于人心的天真幻想,把我推到了這個如坐針氈的審判臺上,真是自取其辱,自食其果。

        而審判我的,并非他人,是另外一個我。我和這位審判官在黑暗中面面相覷,相互打量,繼而像失散多年終于相認的兄弟一樣抱頭痛哭起來。他還是多年前的那個我,身懷熱血與理想,而我現(xiàn)在更像是一個“無力青年”。

        面對他的審判,我一遍遍地詰問自己:而立之年將至,你該拿什么來立身立業(yè)呢?難道你的一生,果真就要這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混下去么?

        現(xiàn)在看來,而立之年更像是一記警鐘。它以一種異乎尋常的方式提醒還沒有做好準備的人們:“是時候了,已經(jīng)到了最危險的時刻?!逼渚咀饔?,與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驚蟄簡直如出一轍。據(jù)說,驚蟄這個日子相當于自然界中的驚堂木,一到時辰,上帝便將之拍響?!芭尽钡囊宦?,驚醒了所有尚處在冬眠狀態(tài)的動植物。

        而立之年,漢語詞典將之解釋為:“一個人到了三十歲應該是人格自立、學識自立和事業(yè)自立的年齡。”到了這個年齡,就意味著我們應該在完全獨立之余,承擔起更多的責任與義務(wù)了。因為,無論是在社會生活中還是在家庭生活里,我們都已扮演起了承上啟下的角色。

        而我們之所以會在這個年份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那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把在這個年齡應該處理好的事情處理好,譬如一份美滿可靠的婚姻,譬如一份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譬如一處可以容身的房產(chǎn)一輛可以代步的汽車,譬如一份可確保生活無憂的存款……還在替前途和命運發(fā)愁,不知道何去何從。

        也就是說,這一場茫然,儼然大病將至時浮現(xiàn)出來的最顯明的癥狀。

        但是,是不是當我們把這些事情都妥善地解決好了,那種像霧霾一樣陰魂不散的茫然,就會主動撤離,并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多麗絲·萊辛在《幸存者回憶錄》中說:“回顧那些事件,會發(fā)現(xiàn)我們能夠比當初事件發(fā)生時感覺到更多內(nèi)涵,即便這些事件令人喪氣得如同假日后公共草地上遺留的廢棄物。人們會彼此比較,仿佛希望或期待將事件本身某些尚未得到認可的東西確認下來。遠不止這些,他們似乎要將某些東西完全排除在外?!?/p>

        現(xiàn)在回顧這一個月的遭遇,確如這位英國女作家所言,我發(fā)現(xiàn)了比事件本身,也即對于青春的哀悼和對于前途的擔憂更多也更豐富的內(nèi)涵。雖然,我的個人遭遇,比之萊辛虛構(gòu)的那場波及全國乃至世界的災難,太微不足道了。

        這一個糟糕透頂?shù)脑路?,對我個人的成長而言,無異于蝴蝶蛻變和鳳凰涅槃的前夜。這份煎熬,無疑是痛苦的,因為它需要你直面黑暗中的自己,并對他痛下殺手,但它的確是一個自我救贖的過程。

        它給予我的饋贈,也正如《幸存者回憶錄》的譯者對這部小說的評價:它既是一次對災難的深度體驗,也是一次對人性的深沉凝思。

        幾個月之后,我終于痛下決心,離開了那座把我的青春荒廢殆盡卻一無所獲的城市,投奔到了我現(xiàn)在生活的這座北方小城。

        這座小城,恰是一位在歷史上做出過破釜沉舟之舉一直被后來者所推崇稱道的蓋世英雄的故里。從我客居的小區(qū)到他的故居,也就幾站路的距離。兩月前,我曾在他的故居前徘徊過一陣子,終究沒有進去拜訪,但我相信我是懂他的。用“雖敗猶榮”這四個字評價他的人生結(jié)局,大概是恰當?shù)摹?/p>

        懷念故人,往往會感時傷事。但我除了替這位大英雄略感惋惜外,別無他想,因我實在喜歡這座小城。這座小城遍植松柏與欒樹,安靜,素樸,恬淡,適宜掌燈讀書,研墨寫字,養(yǎng)性修身。事實上也是這樣,我在此深居簡出,差不多過上了一種最接近自己理想的生活。

        又過兩月,在親朋的見證下,終于與到了談婚論嫁之齡的女友修成正果,終身大事宣告圓滿解決。我們?nèi)缃衿谶@個國家的一隅,安貧樂道,生活正日趨安定,一切都已塵埃落定的樣子。

        “我把發(fā)生的這一切都忘了?!?/p>

        正如多麗絲·萊辛在《幸存者回憶錄》中寫到的那位中年婦女,第二天就忘記了她曾在盤旋著的藍色煙霧中穿過墻看到了墻后面的房間一樣,我也把那一月的遭遇忘了?!拔依^續(xù)做著日常生活中那些瑣碎的事情,雖意識到墻后還有另外一種生活,卻記不起自己曾經(jīng)到過那里?!?/p>

        我以為那一場茫然已經(jīng)像屋檐下的陰影一樣隨著明媚陽光的到來而消失。然而,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太久——或許是新的生活轉(zhuǎn)移了我的注意力,尤其是這樣的生活讓我心生喜悅——我竟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仍然有一種茫然如影隨形。

        這樣表述其實極不準確,因為較之五月的那一場茫然,這種茫然顯得更深邃,更隱秘,因此也就不易被察覺。

        確實如此,我并不是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只有偶爾在夜深人靜或者是我在讀某一部小說因為聯(lián)想起自身的身世而陷入沉思之時,它才在我的腦海里像一個稍縱即逝的意念一樣一閃而過。它的意外閃現(xiàn)讓我額頭一皺,甚至是心頭一緊,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卻又瞬間遺忘。

        這種情況,就像是我們處于沉睡狀態(tài)時,身體內(nèi)部的某個地方忽然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你會在那個瞬間感覺自己要跌倒在地或是跌進深淵,但我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也不曾深究為什么會這樣,只是在潛意識里覺得那大概不是一個什么好的預兆,但來不及細想,又睡熟了。

        也正是因為它的稍縱即逝,我無法看清它的面容,也就不能試圖從它的表情里獲得一點什么提示,只是直覺告訴我,它是皺著臉的,更有愁緒在面頰上流動。對我而言,它更像是一個謎團,一個隱喻。雖然它如此不可捉摸,無以名狀,可我仍覺得它是如影隨形的。

        那么,這又是一種什么樣的茫然呢?它存在多久了?為何才在此時現(xiàn)身?我該怎么為它定性?又該怎樣做才能擺脫它給我?guī)淼碾[性的困擾?盡管它極有可能是五月那場曠日持久的茫然的延伸和異化,它們同屬一個家族,一個科目,但很顯然,它已不再是出自對于生存的擔憂,也并非源于精神生活的空虛。

        這實在是一個困惑。

        我一直想不明白,這一種茫然究竟緣何而生。直到有一天我在《百年孤獨》中讀到印第安人比西塔西翁在一天夜里發(fā)現(xiàn)麗貝卡在搖椅上吮吸著手指,雙眼像貓眼一般在黑暗中放光而深感恐懼和覺得難逃宿命的凄苦時,才恍然有所悟:這種茫然或許并不是后天生成的,而是先天的,與生俱來的。

        比西塔西翁和弟弟卡塔烏雷正是為了逃離部落中肆虐多年的失眠癥,才拋下他們古老的王國和公主與王子的尊貴身份,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馬孔多,因為做事勤勞而被烏爾蘇拉收留。但是沒過多久,遠道而來的身世不明的,剛剛?cè)谌爰彝ド畈痪玫柠愗惪ㄔ俅巫尶ㄋ趵滋与x,讓比西塔西翁認定了自己的命運。

        因為麗貝卡在夜晚的怪異表現(xiàn)正是失眠癥的癥狀。

        我所感知到的這種宿命般的茫然,在某種意義上說,與讓比西塔西翁認命的疫病,在本質(zhì)上是沒有多少區(qū)別的:“就算逃到天邊,這致命的疫病也會窮追不舍尾隨而至?!敝徊贿^,它給予我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糾葛。

        這該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反應。

        倘若此說法成立,也就意味著自我們能夠感知這個世界之時,甚至早在我們的生命還只是一個胚芽的時候,這種茫然就已糾纏著我們了,只不過它城府極深,極易被其他的情緒遮蔽,就像流淌在我們身體里的血液,更像不可捉摸的命運,而一旦我們將干擾排除,或是達到清明的境地,它就可能在我們的腦海里像靈感一樣閃現(xiàn)。

        “它至少應該是一種與生命息息相關(guān)的情結(jié)?!蔽野底哉J為。

        這讓我想起發(fā)生在童年時期的一件舊事。準確地說,是這件舊事忽然從我的腦海里像魚一樣跳躍出來了,并閃耀出了一道迷人的銀光。

        那時候,我和哥哥對這個未知的世界存在太多的疑惑,尤其是對“我們是從哪兒生出來的”這個問題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卻又百思不得其解。問父親,他讓我們請教于母親,“你們是她生的呢!”

        母親滿臉害臊地回答了我們,不過答案不一,且經(jīng)不起推敲——我們雖然年幼,卻出于一種孩童式的聰明,對她“十分肯定”的答復不斷地提出質(zhì)疑,于是她不停改口——她一說是從胳肢窩里生出來的,二說是從肚臍眼兒生出來的,三說是從耳朵里生出來的……再問,她就板著臉說:“從路上撿回來的?!?/p>

        我相信,這不僅僅是我們兄弟倆在成長過程中所遇到的困惑。對生命本身的秘密充滿了好奇,并通過各種途徑逐漸將謎底揭開,大抵是全人類共有的成長經(jīng)歷。而那種與生命休戚相關(guān)的茫然,顯然比這個問題還要復雜得多。

        與此“童年經(jīng)驗”存在著某種共性或者是與之存在著某種隱秘的內(nèi)在的承續(xù)性的事情,還可以列舉出好幾件,但最具代表性的,莫過于如下經(jīng)歷(這樣的經(jīng)歷,我多次遭遇,且情節(jié)如出一轍):

        正走著路呢,忽然聽見一個隱約可聞且還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在背后(有時是在一個不確定的方位)叫我的名字,可當我驀然回首,欲張口應答并預備了半個臉的笑容時,或是已經(jīng)答應而循聲搜尋那個陌生的熟人時,看見的要么是幾張一副與此毫不相干的陌生面孔,要么是空蕩蕩的街道。

        我一路上反復琢磨著那個聲音,并在記憶里努力搜索,但就是想不起來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據(jù)說人在步行途中,尤其是夜晚,聽見有人在背后叫你的名字,或是搭你的肩膀,是萬萬不能回頭的。因為那叫你名字或搭你肩的,不是鬼魂,就是狼。但我敢確定,那一次次在背后叫我的,既不是鬼魂,也不是狼。

        果真存在鬼魂的話,它們也多出沒于人煙荒蕪的野地的夜晚,狼的要求就更高了。而我的經(jīng)歷,多半發(fā)生于白天的街角。即使周圍看不見一個人影,也有一個日頭在中天晃動著。更有力的證據(jù)在于,我一次次回頭,仍是安然無恙,既未被勾去魂魄,也不曾遭受尖牙利爪的攻擊。

        最令人信服的解釋,大抵是因為精神過于緊張而產(chǎn)生了幻聽現(xiàn)象。因為此種說法是嘗試著從病理學和心理學的角度予以闡釋。可根據(jù)我當時的心境來看,此番解釋也值得懷疑,但它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提醒。

        我固執(zhí)地認為那個聲音是真實存在的,但只有當事人我才能聽得到。我推測,那應該是有人在暗中提醒我:“要多看看來時路?!币舱f不定,那個人就是另外一我,就是我的影子。他站在我的背后,悄悄地喊了我一聲呢。

        “要多看看來時路?!蔽曳磸痛χ脑⒁?。

        順著這個思路,我忽然想起了耶穌說的那句名言:“我雖然為自己作見證,我的見證還是真的。因我知道我從哪里來,往哪里去。你們卻不知道我從哪里來,往哪里去?!蔽沂钦l?我從哪里來?我要往哪里去?

        這個古老的哲學命題就這樣擺在了我的面前。

        對我們?nèi)祟惗?,過去和未來都是一望無盡的,都像星空一樣浩瀚無垠,無所謂誰比誰更重要,大多數(shù)人肯定更傾向于充滿了希望的未來。但在我看來,過去顯然是比未來重要的。

        “未來總是會撲面而來,而過去則像一列與我們逆向而行的火車,只會離我們越來越遠。”——這是我偶然在一篇文章里讀到的一句話,大意如此。

        歷史老人也以無數(shù)史實告訴我們,當我們在一個個緊要的十字路口感到迷惘的時候,回過頭來在過往的歷史里尋找答案,似乎是唯一可靠的方法。

        我再次恍然大悟,我所感受到的那種比前途和命運更讓人糾結(jié)的茫然,是在我童年時期向母親求教的那個關(guān)于生命起源的疑問的基礎(chǔ)上演變而來。它來自一個極遙遠的地方。我們之所以能偶爾感覺到它的存在,是由于我們接收到了自它的出發(fā)地發(fā)出的信號。而那個神秘的,在我步行的途中呼喚我的聲音,應該也是從此地長途跋涉而來。

        而在這個世界上,能夠自一個極遙遠的地方給我們發(fā)來信號,并能引起我們心靈的感應的,除了血脈和身世,還會有其他的事物嗎?

        至此,一切都很明朗了。

        我真得感謝這一場茫然。如果不是此番有意味的提示,我一定不會關(guān)注到自身身世與血脈的問題,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無知。因為我既非孤兒,也非讓比西塔西翁姐弟充滿宿命般恐懼的失眠癥患者,并自認為身世清白無誤,出生時間被父母牢記于心,籍貫有據(jù)可查,血脈亦是淵源有自。

        可我真的了解自己嗎?殊不知從我輩算起,歷數(shù)家族三代以上的祖輩,就已讓我啞口無言,羞愧難當。更不消說我們家族在現(xiàn)居地落業(yè)以前祖籍何處,我們的祖輩又是何年何月因何種原因從祖籍地搬遷而來了。

        前一陣子,我在拜讀新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法國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亞諾的長篇小說《暗店街》時,清醒地意識到現(xiàn)階段的我,就是小說中那個得了健忘癥的男人,而且我敢肯定,就在我的身邊,無以數(shù)計的人都跟我一樣,但我們都不是那個具有了新身份“居依·羅朗”的大個子男人。

        這個大個子男人在C·M私人偵查所老板于特退休之際,鄭重決定根據(jù)一條不確定的線索揭開被自己遺忘多年的身世之謎,并走上了一條艱難的求證之路,以此來尋找自己,認識自己。

        而我們則不會。盡管我們對自己的過去也是一無所知,或者僅僅是一知半解,但我們從來不會思考“沒有根基的大廈,是可疑的;沒有故鄉(xiāng)的人,是可憐的”。“不清楚自己從哪兒來,也就不清楚自己將到哪兒去?!薄拔沂钦l?”這一類問題。

        這樣的生命,終究是黯淡無光的,盡管我們在這個世界哭過笑過,但就像莫迪亞諾在小說的結(jié)尾中寫到的一樣:“她無緣無故地哭著,她不過想再玩一會兒。她走遠了,她已經(jīng)拐過街角。我們的生命不是和這種孩子的悲傷一樣迅速地消逝在夜色中嗎?”

        正因為生命苦短易逝,一直被身世之謎所困擾的“居依·羅朗”們,才會去茫茫人海中尋找丟失的自己,好將他們?nèi)绺∑及愕纳ㄟ^一條無形的臍帶,牢牢地拴系在大地上。

        我想,發(fā)軔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期的中國尋根文學的出發(fā)點,大抵就是如此。略有不同的是,以韓少功為領(lǐng)軍人物的一批作家,是用文學的方式去尋找被我們遺忘多時和被我們親手砸毀的文化之根,以此試圖在一片狼藉的廢墟上重建一座精神大廈。

        無獨有偶,就在我來到北方之前的那一個月,我還讀到了另外一部關(guān)于尋找的小說。

        那是九月將盡的一天,當我在渤海之濱鈷藍色的夜空下讀完保羅·柯艾略的寓言小說《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而掩卷沉思之時,竟吃驚地發(fā)現(xiàn)我的身世與小說的主人公圣地亞哥有諸多重疊的部分:二十年前,我也是一個牧羊少年,對生活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幻想,也在放羊的途中做過無數(shù)美夢,甚至隱隱知道一些對于家族歷史而言類似于“寶藏”的傳說……

        只是迥然有別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環(huán)境,決定了我們對待夢想的態(tài)度,也就導致了迥然有別的結(jié)局。

        牧羊少年圣地亞哥相信了那個他在那座荒廢多年的小教堂里做的夢,然后販賣了羊群,渡海到非洲,踏上了尋寶之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那將不是一帆風順的一路,他剛到摩洛哥的丹吉爾,就被小偷掠走錢財,站在廣場上茫然無措,不得已去做了水晶店的學徒,之后更是經(jīng)歷了被軍隊所擄,金子被戰(zhàn)爭難民所奪等諸多意想不到的生死經(jīng)歷,他也多次打算放棄,但思來想去又都聽從了內(nèi)心的召喚。最終,他如愿以償,完成了自己的天命。

        而我像圣地亞哥那么大時,還在一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試圖牢記各種各樣的令人費解的理科公式,為一個個陌生的英語單詞而苦惱發(fā)愁,而且從未出過一趟遠門,不知道平原到底有多遼闊,也不知道高原的星星有多明亮。

        相較于這位異國的少年而言,過去的我,就是那位永遠把朝圣麥加這件神圣的事情放在心底而從未想著要付諸行動的水晶店老板,未曾及時地按照天命行事,以至于一次次與最寶貴的機會擦肩而過。

        這部風靡全球的小說,給我們講述的雖然是一個少年尋找夢想和信念的故事,但追根究底,它又何嘗不是在講述一個尋找自己、認識自己的故事?

        故事出乎意料的結(jié)局,便是最好的說明——圣地亞哥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要尋找的寶藏,結(jié)果就埋藏在他當初夢見它們的那座舊教堂的無花果樹下。此番經(jīng)歷,正如曹文軒先生寫給該書的推薦語所說:“財富不在遠方,財富就在我們腳下,但我們卻需要通過九死一生的尋找,才會有所悟。”也印證了我偶然在一張明信片上看見的一句話:“走遍世界,不過是為了找到一條走向內(nèi)心的路?!?/p>

        這個故事確實給了我諸多啟迪,但最重要的一點,莫過于讓我知曉了“天命”、“上帝的神跡”和“宇宙的語言”這三個相對抽象的事物的存在。后兩者讓我聯(lián)想到那些在成長的過程中讓我產(chǎn)生過困惑的問題和遭遇,而“天命”則是這一場因身世和血脈而起的茫然的確切指向。

        何為“天命”?用撒冷王的話解釋說,“天命就是你一直期望去做的事情。人一旦步入青年時期,就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天命了。在人生的這個階段,一切都那么明朗,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人們敢于夢想,期待完成他們一生中喜歡做的一切事情?!?/p>

        記得大個子男人“居依·羅朗”在尋找自己身世之謎的過程中因為線索中斷曾經(jīng)反問自己:“我已經(jīng)度過了自己的一生,如今只是一個在周末夜晚的暖空氣中游蕩的鬼魂。為何要再結(jié)已斷的紐帶,尋覓早已砌死的通道?”

        這個問句,道出了我們?yōu)楹我男小疤烀钡恼嬷B。

        雖不像“居依·羅朗”那樣自覺,但我終于在而立之年,因為那一種像命運一樣深沉的茫然感,在我將世俗生活安頓穩(wěn)妥后忽然顯身,而讀懂了自己的天命。

        我的天命,與“居依·羅朗”的天命,在性質(zhì)上是相同的:倘若一個人在大地上行走時看不見自己的足跡,身后是空茫茫的一片荒原,或者是黑黝黝的一片深淵,那將是一種什么樣的可怖的感覺?

        我想,是時候了。

        定稿于201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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