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唐人詩文，或于一句中自成對偶，謂之當句對。蓋起于《楚辭》“惠烝蘭藉”、“桂酒椒漿”、“桂掉蘭枻”、“斫冰積雪”。自齊、梁以來，江文通、庾子山諸人亦如此。如王勃《宴滕王閣序》一篇皆然。謂若“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龍光牛斗”，“徐孺陳著”，“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之家”，“青雀黃龍之軸”，“落霞孤騖”，“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宇宙盈虛”，“丘墟已矣”之辭是也。于公異《破朱泚露布》亦然。如“堯、舜、禹、湯之德”，“統(tǒng)元立極之君”，“臥鼓偃旗”，“養(yǎng)威蓄銳”，“夾川陸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聲塞宇宙”，“氣雄鉦鼓①”，“兕作威”，“風云動色”，“乘其跆藉②”，“取彼鯨鯢③”，“自卯及酉”，“來拒復攻”，“山傾河泄”，“霆斗雷馳”，“自北徂南”，“輿尸折首”，“左武右文”，“銷鋒鑄鏑”之辭是也。杜詩“小院回廊春寂寂，浴鬼飛鴛晚悠悠”，“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斑”，“書簽藥裹封蛛網(wǎng)，野店山橋送馬蹄”，“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犬羊曾爛漫，宮闕尚蕭條”，“蚊龍引子過，荷芰逐花低”，“干戈況復塵隨眼，鬢發(fā)還應雪滿頭”，“百萬傳深入，寰區(qū)望匪他”。“象床玉手，萬草千花”，“落絮游絲，隨風照日”，“青袍白馬，金谷銅駝”，“竹寒沙碧，菱刺藤梢”，“長年三老，捩拖開頭④”，“門巷荊棘底，君臣豺虎邊”，“養(yǎng)拙干戈，全生糜鹿”，“舍舟策馬，拖玉腰金”，“高江急峽，翠木蒼藤”，“古廟杉松，歲時伏臘”，“三分割據(jù)，萬古云霄”，“伯仲之間，指揮若定”，“桃蹊李徑，梔子紅椒”，“庾信羅含，春來秋去”，“楓林桔樹，復道重樓”之類，不可勝舉。李義山一詩，其題曰《當句有對》云：“密邇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干。但覺游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三星自轉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寬。”其他詩句中，如“青女素蛾”，對“月中霜里”；“黃葉風雨”，對“青樓管弦”；“骨肉書題”，對“蕙蘭蹊徑”；“花須柳眼”，對“紫蝶黃蜂”；“重吟細把”，對“已落猶開”；“急鼓疏鐘”，對“休燈滅燭”；“江魚朔雁”，對“秦樹嵩云”；“萬戶千門”，對“風朝露夜”。如是者甚多。

【注釋】

①鉦（zhèng）鼓：鉦和鼓。都是古代行軍或者歌舞的時候用來指揮進退、動靜的樂器。②跆藉：踐踏。③鯨鯢（ní）：原指鯨魚，這里指兇狠的對手或者敵人。④捩（liè）：扭轉，轉動。

【譯文】

唐朝人所寫的詩文，總有一句是自成對偶的，這叫做“當句對”。這是出自《楚辭》里的“蕙蒸蘭藉”、“桂酒椒漿”、“桂棹蘭枻”、“斫冰積雪”這些句子。自齊、梁朝以來，江淹、庾信這些詩人所寫的詩文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這樣的句子。再如唐朝王勃所寫《宴滕王閣序》這篇文章也是如此。像“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龍光牛斗”，“徐孺陳著”，“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之家”，“青雀黃龍之軸”，“落霞孤騖”，“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宇宙盈虛”，“丘墟已矣”這類的詞句。于公異所寫的《破朱泚露布》也是如此。像其中的“堯、舜、禹、湯之德”，“統(tǒng)元立極之君”，“臥鼓偃旗”，“養(yǎng)威蓄銳”，“夾川陸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聲塞宇宙”，“氣雄鉦鼓”，“兕作威”，“風云動色”，“乘其跆藉”，“取彼鯨鯢”，“自卯及酉”，“來拒復攻”，“山傾河泄”，“霆斗雷馳”，“自北徂南”，“輿尸折首”，“左武右文”，“銷鋒鑄鏑”這樣的詞句就是這樣。杜甫所寫的詩像“小院回廊春寂寂，浴鬼飛鴛晚悠悠”，“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斑”，“書簽藥裹封蛛網(wǎng)，野店山橋送馬蹄”，“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犬羊曾爛漫，宮闕尚蕭條”，“蚊龍引子過，荷芰逐花低”，“干戈況復塵隨眼，鬢發(fā)還應雪滿頭”，“百萬傳深入，寰區(qū)望匪他”?！跋蟠灿袷?，萬草千花”，“落絮游絲，隨風照日”，“青袍白馬，金谷銅駝”，“竹寒沙碧，菱刺藤梢”，“長年三老，捩拖開頭”，“門巷荊棘底，君臣豺虎邊”，“養(yǎng)拙干戈，全生糜鹿”，“舍舟策馬，拖玉腰金”，“高江急峽，翠木蒼藤”，“古廟杉松，歲時伏臘”，“三分割據(jù)，萬古云霄”，“伯仲之間，指揮若定”，“桃蹊李徑，梔子紅椒”，“庾信羅含，春來秋去”，“楓林橘樹，復道重樓”這類的當句對，也是多得數(shù)不過來。李商隱曾經(jīng)寫過一首詩，題目是《當句有對》，里面寫道：“密邇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干。但覺游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三星自轉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寬?！彼渌脑娋渲?，有“青女素蛾”，對“月中霜里”；“黃葉風雨”，對“青樓管弦”；“骨肉書題”，對“蕙蘭蹊徑”；“花須柳眼”，對“紫蝶黃蜂”；“重吟細把”，對“已落猶開”；“急鼓疏鐘”，對“休燈滅燭”；“江魚朔雁”，對“秦樹嵩云”；“萬戶千門”，對“風朝露夜”。這樣的句子還有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