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校最開心的事，是晚休時間，可以三五成群散步聊天，可以捕魚捉蛇，可以游泳跳水。天黑后我的小屋里，常有幾位酒徒，跑來喝兩盅。常德出產(chǎn)的德山大曲價廉物美，二元一瓶，合作社貨源不斷，學校勞動后小酌解乏。我每次買幾瓶，每晚來客有的帶包花生米，有的拿點豬頭肉……要是在水渠里下粘網(wǎng)抓到一兩斤小魚，油炸小魚下酒那才美呢！喝著酒聊天，知心人一起還可發(fā)發(fā)牢騷，否則只管閑扯淡。

我們二連的連長，是個國民黨的俘虜兵，經(jīng)過改造后當了后勤某處倉庫的管理員。富有諷刺意味的是，當年我們俘虜他、改造他，如今他反過來改造我們。他在國民黨軍當過下級軍官，“立正”“稍息”有一套。晨操跑步抓得緊，跑了一圈又一圈，把我們這些年過半百的老家伙，拖得上氣不接下氣。稍有怠慢，便要挨訓，似乎要出當年打敗仗被管制的怨氣。這人喝的墨水不多，訓話時常念錯別字，還不許大家笑。大家覺得他可惡可恨又可憐，卻奈何他不得。這連長有個嗜好，愛喝酒又舍不得掏腰包。晚上經(jīng)常到學員住房轉轉，以示他關心大家的生活。遇到那些學員在喝酒，少不得敬他兩杯，他裝著問長問短不走，半瓶酒下去了。大家心里討厭，又不好趕他走。我那小房他常光顧，三天兩頭來，只好招待。給酒喝倒無所謂，可他在場大家不自在，更不能亂談發(fā)牢騷。

有時白天酒癮來了，他乘著學員們下地勞動，借“關心”同志，到喝酒的同學屋里轉轉，發(fā)現(xiàn)有開瓶的白酒，順手端起灌上幾口。我住的小屋他來得更勤，常發(fā)現(xiàn)昨夜喝剩的半瓶酒，少了一節(jié)。初時不在意，慢慢覺得奇怪，夜里聚飲時大家議論此事，懷疑貪杯的連長。有位當過醫(yī)生的酒友，弄來一包瀉藥，將白色的粉末倒入半瓶德山大曲里，還特意留下一碟五香花生米。次日下午，去茶園勞動，連長也去了，干了一個鐘頭就不見了。中午收工回家，發(fā)現(xiàn)瓶中酒矮了一節(jié)，花生米也少了。午飯時，飯廳里不見連長，炊事班里說連長病了，給他開小灶下面條。衛(wèi)生員說連長拉肚子，不斷跑茅坑。幾個酒友不禁暗笑，我覺得這惡作劇過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