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語言和諧是當前民族語文工作的主要任務_在民族語文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的總結發(fā)言_語言和諧論集

戴慶廈

在世界范圍內出現(xiàn)經(jīng)濟一體化、信息一體化趨勢的今天，國內外語言學家和從事語文工作的專家有幸聚集在美麗的中國北京，商討如何構建語言和諧、如何發(fā)展各民族語言文字的問題，是一件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大事。大家都知道，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多語種、多文種的國家，不同民族的語言文字豐富多彩，情況復雜，是研究語言關系、語言和諧的天然寶庫。中國的語言文字問題在當前面臨新的挑戰(zhàn)，許多問題等待語言學家、民族學家去回答。研究中國的語言關系、做好民族語文工作，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應用價值。

受大會組委會的委托，我在這里做個小結。

一、會議的基本情況

參加這次研討會的約有180人左右，來自中國、美國、澳大利亞、泰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加納、荷蘭、西班牙、挪威等國。共提交論文113篇，涉及的語言有蒙古、藏、維吾爾、哈薩克、朝鮮、彝、壯、白、納西、哈尼、布依、達斡爾、阿昌、苗、赫哲、滿、堂郎、黎、基諾、怒蘇等語言，以及法語、挪威薩米語、泰國馬來語、泰國邛語、馬來西亞婆羅洲瓜蘭語等語言。

會議的議題涉及以下八個方面：

（1）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語言使用和語言發(fā)展的理論問題；

（2）民族語文政策和民族語文工作經(jīng)驗；

（3）語言平等和語言和諧；

（4）雙語和雙語教育；

（5）民族語文使用國情；

（6）民族語文信息處理和應用；

（7）民族語文規(guī)范化和語言翻譯問題；

（8）瀕危語言及其搶救。

這些問題都是當前民族語文工作中遇到的新問題，都具有新的現(xiàn)實意義。

一個外國朋友告訴我：“這次學術會議開得很好，過去還沒有開過這么大規(guī)模的、由國家兩個部委主辦的大型會議。”20世紀下半葉，中國曾經(jīng)召開過兩次全國性的民族語文學術討論會，但這次會議與前兩次相比，人數(shù)最多、規(guī)模最大、級別最高，而且是國際性的。之所以開得好，有其天時地利人和的原因。世界的現(xiàn)代化進程，給民族問題、語言問題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促使人們緊迫地去思考新的問題；我國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教育部對這次會議的重視，給會議的成功召開提供了基本保障；國內外專家的積極支持，給會議增添了光彩。

二、四點共識

世界的語言豐富復雜，由于語言狀況和語言社會背景的不同，加上認識上的差異，所以，人們對語言問題往往會產(chǎn)生不同的理念，而不同的理念對民族語文工作的開展會產(chǎn)生影響。我們高興地看到，通過這次研討會的交流，大家在一些重大的理論問題上取得了共識，認識更接近了。

1.堅持語言平等是正確處理語言關系的重要準則

不同的語言存在差異，具體表現(xiàn)在：使用人口有多有少，功能有大有小，使用范圍有寬有窄，等等。但不能因此而認為語言也有高低之分。對待不同的語言，都必須堅持平等原則。所謂平等，也就是允許其自由使用和發(fā)展，不加以干涉或歧視。即便是社會發(fā)展迅速的今天，也仍然要堅定不移地堅持語言平等原則。為什么？這里涉及兩個理論問題。

一是怎樣認識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語言問題。語言是民族的重要特征之一。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盡管科學技術有了重大發(fā)展，民族間的共性在某些方面會有所增多，民族融合的成分也有所增長，但民族間的差異仍然繼續(xù)存在，而且在一些方面還會出現(xiàn)新的發(fā)展。語言也是這樣。因而，只有堅持語言平等原則，才能有利于各民族之間的團結，促進各民族更大的發(fā)展和進步。如果不是這樣，勢必會影響民族團結，阻礙民族的發(fā)展和進步。

二是怎樣深化對語言性質的認識。這次會議許多專家都談到，過去我們一般只是簡單地把語言看成是一種交際工具，經(jīng)過多年的語文工作實踐，認識到語言除了具有交際功能的屬性外，還具有文化功能、信息功能、傳承人類智慧功能以及感情功能等屬性。正是由于它的多種功能性，所以要盡量保持語言的多樣性。正如李宇明教授所說的，如果語言只是交際功能，那么，世界上只需要一種語言就夠了。語言具有多功能的性質，決定了語言保存的價值。語言資源是值得大家珍惜的。有的專家談到，語言的消失，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人類文化的傳承。對弱勢語言的不平等態(tài)度，必將傷害民族感情，更有甚者會引起民族矛盾和民族沖突。這些見解，無疑對語言本質特征的認識深化了。

總之，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一定要牢牢堅持語言平等的原則。即便是在民族團結不斷加強的大好形勢下，也不能忽視語言平等問題。

2.構建語言和諧是當前民族語文工作的主要任務

這次會議，許多專家都強調了語言和諧問題，并從各個角度論述了語言和諧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認識語言和諧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是非常重要的，但還要進一步探討如何根據(jù)不同國家的國情實現(xiàn)語言和諧的問題。

語言平等是就語言地位而言的。但不同的語言具有不同的使用功能，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不同的語言由于各種社會文化條件的差異，在使用功能上也會存在差異。實現(xiàn)語言和諧，不能根據(jù)主觀愿望不切實際地提升或改變語言使用功能的地位，而應該根據(jù)語言實際各就各位，各盡其責。根據(jù)語言社會功能的大小，區(qū)分強勢語言和弱勢語言也是可以的。這個概念的確立，有助于根據(jù)語言的實際，科學地確立其使用功能。

語言互補是實現(xiàn)語言和諧的一個重要手段。在一個多語的社會里，不同語言的功能總是在互補中得到完善。語言互補包括功能互補和本體互補，二者既有區(qū)別又有聯(lián)系。實現(xiàn)語言互補，才有可能使語言的發(fā)展與社會的發(fā)展同步，也才能使語言適應社會的需要而永葆青春。

3.必須加強現(xiàn)代化進程中語言問題的理論研究

科學技術的昌明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必然改變人們的生活狀況和認識特點。當前，在語言生活中出現(xiàn)了許多新問題，對待新出現(xiàn)的語言問題，必須進行理論探討，獲得理性認識，否則，就不能認識其本質，只能看到表面的假象。

比如，如何認識語言單一化和多元化的關系，就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的新理論問題。這些年，人們已經(jīng)敏銳地感覺到，由于社會的迅速發(fā)展，民族的共性和語言的共性在不斷增多，導致許多語言功能衰退或語言瀕危，一些語言被強勢語言所代替。但我們必須思考，這種演變趨勢究竟是短期的還是永久性的？未來的社會是不是只有少數(shù)幾種語言，或只有一種語言？如何認識這個問題，直接影響到我們對語言演變的認識和對語言生活采取什么對策。

我們認為，社會的進步不僅存在單一化的一面，也還會有多元化的一面。單一化和多元化是一對矛盾，在相互制約中得以存在和發(fā)展。在社會急劇轉型的時期，單一化的趨勢可能在一個階段內表現(xiàn)得比較強烈，會使人們感到過于憂慮甚至恐慌。但這種現(xiàn)象并不一定無休止地發(fā)展下去。也許用不了多久，多元化的趨勢也會重新抬頭，得到新的發(fā)展。這種此起彼伏的歷史演變，應當是語言正常演變規(guī)律的反映。一種趨向的出現(xiàn)，往往會掩蓋另一種趨向，但并不能抹殺另一種傾向的存在，也不能據(jù)此對另一種傾向視而不見。未來的社會是美妙的，但必須是多元的。我們不能相信未來的社會只有幾種或一種語言。即便是語言的數(shù)目少了，但由于世界分布之大，變異現(xiàn)象也會存在，也就是說，語言分化的規(guī)律仍然會長期存在下去。在當前，我們既要看到共性的增長，又要看到差異的存在。這是語言學家必須具有的理論框架。

又如，怎樣認識當前語言瀕危的現(xiàn)象，怎樣對語言瀕危做出科學的判斷和估量。過去一段時間，有許多人對漢語方言和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衰變估計過頭，不適當?shù)靥岢鐾炀鹊目谔?。什么上海話瀕危啦，毛南語、阿昌語是瀕危語言啊。其實，我國的語言實際情況并不那么嚴重。瀕危語言如何定性、定位，如何劃定范圍，仍然是瀕危語言研究中尚未解決的理論問題。Suwilai教授運用Fishman的理論將泰國一些語言劃分為8個等級，并提出了具體的劃分標準，這是一個很好的做法。不區(qū)分等級，籠統(tǒng)地把一些衰變的語言都戴上瀕危語言的帽子是不可取的。其實，一些語言被認為是瀕危語言或瀕危方言，只是出現(xiàn)某種程度的“衰變”。區(qū)別“瀕危語言”和“衰變語言”這兩種不同質的概念，是必要的，也是值得探討的理論問題。

又如，母語的概念在現(xiàn)階段如何認識，也是值得探討的一個理論問題。在中國的一些民族中，特別是南方的一些民族語言，兒童的第一語言已不是本民族語言，而是通用語漢語，但他們過了若干年以后，又學會了本民族語言，本民族語言成了他們的第二語言。這樣的兒童，他們的母語是何種語言，現(xiàn)在還說不清。

又如，怎樣認識我國語言生活中的不和諧因素，也是一個亟待研究的問題。和諧與不和諧是相伴而生的，差異的存在就有可能出現(xiàn)不和諧，但怎樣認識和處理不和諧現(xiàn)象，則是一個不易認識好的問題。

此外，雙語關系問題、語言接觸問題、語言轉用問題等，都有大量的理論問題值得我們去探討。

4.深入開展語言國情調查是民族語文工作的當務之急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語言學家雖然對我國的少數(shù)民族語言作了許多調查研究，了解了一些語言使用情況，但還是局部的、不深入的，總的看來，還缺少微觀的調查研究。這種狀況，使得我們對我國民族語言使用國情的認識，還只停留在朦朧、忽明忽暗的狀態(tài)之中，也就是說缺乏可信的證據(jù)。一個民族究竟有多少人還在使用自己的母語，他們的兼語情況又是如何，許多人只能說個大概，甚至只是在道聽途說中得到的一些感性認識，或者是今天這么說，明天又那么說。對語言使用朦朧認識的這種狀況，怎么能制定出合理的、科學的對策呢？所以，我們認為，應該下決心做好語言國情調查工作，把語言國情調查作為民族語文工作中的一項重要任務來抓。

這里需要強調的是，做好語言國情調查并非易事。這當中提高調查人員的素質是個關鍵。沒有強有力的調查隊伍，沒有明確的調查目的和科學的調查方法，得到的調查材料是沒有什么價值的，也是無濟于事的。

總之，這次研討會開得還是成功的。其價值和意義必將載入國內外語言生活的史冊，并產(chǎn)生現(xiàn)在還不能預計到的深遠影響。我們的會標由M和Y組成，既代表民族語，又代表母語，上面有一朵花，象征著民族語和母語像花一樣鮮艷開放。我們希望這次會議能夠促使人們更加珍愛民族語和母語，使我國眾多的民族語言在人類發(fā)展進步中更加充分地發(fā)揮它的作用。

原載《民族教育研究》2008年第3期